《情缘》沉梦听雨

2、人界

　　走出谢清欲的院落时，天际晚霞正盛。橙红色的光晕浸染整片神域。

　　贺舟踏着霞光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朝沈临说道：“沈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人界？”

　　他原以为沈临会拒绝，谁知沈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直接颔首：“好。”

　　干脆得仿佛早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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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域有朝暮变化，却没有四季之分。

　　夜幕垂落时，神域被一层淡淡的金色灵气笼罩。繁星点缀在深邃的夜空中，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沈临独自立于月下，夜风撩起他未束的墨发。月光如水般将他整个人浸透，连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链。链子上串着的两枚素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一枚内侧刻着“SL”的暗纹，另一枚却光滑如新。

　　月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澜音屿……”他低喃着这个陌生地名，眸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他仰头望向那轮盈月，眼前又浮现那两块形制与自己相同的牌匾。

　　穆青说的因果，应该在他们身上。

　　夜风突然转急，吹散了他的思绪，也吹来了远处衍生花特有的冷香。沈临收回目光，转身时衣袂翻飞，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沈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临身形猛的一顿，心尖发颤，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宽大的袖口。

　　他缓缓转过身，谢清欲从暗影里走出，月光柔和的洒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沈临看着那张几乎没怎么变过的脸，恍惚了一瞬。

　　“有事吗？”他声音很轻，像是怕这只是一场梦，一不留神就醒了。

　　“好久不见，沈临。”谢清欲说道。

　　沈临瞳孔微缩，他喉间发涩，回道：“十一年，好久不见，谢清欲。”

　　“……你这十一年过的好吗？”谢清欲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尚可。”沈临垂下眼帘，不冷不淡的回答道。

　　谢清欲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谢清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沈临才松开攥紧的手，袖口被他捏的发皱，他的掌心也被印上了四道淡淡的月牙痕，在白皙的手掌中异常明显。

　　他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谢清欲离开的方向，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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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域有五百三十六神院，如今却只有四十六位神君，自天帝陷入沉睡后，其余四十位神君均长守下界，偌大的神域竟显出几分寂寥。而留守在此的，不过五人而已。

　　在神域待了一百多年，除了最开始几年还有几位神君在，之后几年就只剩下他们四人。

　　在神域待久了，也觉得无聊至极。贺舟早就想去人界了，如今终于如愿以偿，高兴的不得了。

　　他站在玉阶上，金色的晚霞为他镀上一层暖光。贺舟大声嚷嚷着：“你们能不能快点？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谢清欲睡眼惺忪，懒懒道：“急什么？我还想着多睡几天觉呢。”

　　“睡睡睡！从你回来那日算起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再睡下去，人怕是都要睡废了！”贺舟仗着离谢清欲远，大声的蛐蛐他。

　　谢清欲眯了眯眼，语调依旧漫不经心但话中却带着些威胁：“你在说一遍。”

　　贺舟立刻窜到陆萧然身后，却还不忘探出头来：“说就说！你在这么睡下去人怕是都要睡废了！”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金光掠向远处，只余声音在云间回荡：“你们真是太慢了！我先去镜月湖那等你们！快点！别让我等久！”

　　宋婉晴扶额，无语道：“这人精力这么怎么旺盛。”

　　陆萧然望着那道远去的金光，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自百年前飞升后，他便再未踏足人间，如今好不容易能下去，他自然欣喜万分。”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谢清欲轻揉着太阳穴，指尖在眉骨处流连：“在神域闷久了，如今得了机会，倒像脱了缰的野马。”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掠过静立一旁的沈临。那人依旧如霜雪般冷寂，连衣袂都纹丝不动。谢清欲微垂眼眸，他拢了拢衣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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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月湖。

　　五颜六色的彩鲤在清澈的湖面下游荡。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没有一丝波痕，低头便能在湖面上清晰地看见天上飘飘的祥云。

　　镜月湖的湖面被古老的结界保护着，即使踩上去也不会破裂，反而会荡起细细涟漪。湖中的鱼儿不但不害怕得躲开，还欢快地围绕着他们游动。

　　湖心中央，一面拱形镜子矗立在那里，镜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界外之镜，是连接着神域和人界的通道，神域的人可以凭借着这面镜子前往下界。

　　为了平衡秩序，神君的法力会被压制一半。

　　贺舟蹲在镜子旁边，手指轻轻地点着湖面，动作随意。随着他的指尖落下，湖面泛起一圈圈细纹，像是在湖水中投下了一颗颗小石子。这些细纹吸引着无数五颜六色的鲤鱼争先恐后地游来，它们在水中穿梭，仿佛在追逐着那些无形的波纹。

　　贺舟百无聊赖的逗弄着湖面下的鱼儿。直到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么慢？”

　　谢清欲慢悠悠地走着，紫衣下摆扫过湖面带起细细波纹：“急什么？”他慵懒地挑眉：“横竖界外之镜又不会跑。”

　　贺舟没理他，反手向镜面一挥。湖面开始缓缓旋转。随着旋转的加速，镜面中心逐渐凹陷，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

　　“走吧。”贺舟第一个走进漩涡，陆萧然、宋婉晴紧随其后。

　　谢清欲在漩涡前驻足，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沈临：“你先。”

　　沈临撩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抬步踏进了漩涡中。

　　谢清欲凝视着翻涌的漩涡，最后望了一眼神域的苍穹后，毫不犹豫地踏入界门。在身形完全消失的刹那，镜月湖恢复平静，只剩几尾锦鲤好奇地追逐着湖中未散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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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熟悉的松香沁入鼻间时，沈临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里是潜心山。

　　十九年光阴皆在此处，他甚至不需要睁眼就知晓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落在半山腰处，树林阴翳，鸣声上下。

　　贺舟手中拿着地图，蹙眉转了两圈：“这地方怎么没标……”

　　沈临开口道：“这里是潜心山。”他领着众人径直往山下走：“山下有个镇子可以让我们休息一晚。”

　　他顿了顿，看向贺舟道：“镇子上会有夜市，很热闹，你可以去看看。”

　　意料之内的，贺舟杏眼亮了亮，习惯性的邀请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必。”沈临摇头拒绝。他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唯一几次下山还是穆青拽着他去的。

　　此时已是傍晚，日薄西山。天际的暖云染上了梦幻的粉红，娇艳的霞光，照彻了半壁天空。夕阳的余晖宛如一层薄纱，轻柔的洒落在沈临身上，他的轮廓被这暖光细细勾勒，柔和了他冷峻的面庞。

　　贺舟好奇问道：“这是你飞升的地方吗？”他踩着满地落叶，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临眸光未动，只微微颔首，山风掠过他高高束起的发丝，划过他锋利的下颚。

　　贺舟环顾四周：“‘潜心山’这山名倒是别致，为何唤作‘潜心’？”

　　沈临沉默片刻，回道：“因为有一个人希望他的徒弟能潜心修炼，早日飞升，所以取名‘潜心’。”

　　贺舟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几分了然：“如此说来，这位师父必定非常严厉，对爱徒寄予厚望，定是倾囊相授，日夜督促修行吧？”

　　“……”沈临闻言，眉梢微挑，想起穆青对他的教导。

　　“并没有，他只在取山名上下了功夫，至于他徒弟的修炼……是半点不上心，整天想着拽他下山去玩。”

　　“……”贺舟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盯着沈临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师父是谁啊？”

　　沈临侧过脸，眸光淡淡地扫向他：“穆青。”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你应该认识他。”

　　“穆青？！”贺舟眼眸瞪大：“你师父是穆青？”

　　沈临没再回应，只是微微颔首。

　　贺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怪不得……”

　　贺舟悄悄瞥了眼沈临冷峻的侧脸，心里暗自嘀咕：穆青那样跳脱随性、整日嬉笑的人，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徒弟？

　　不过，他也没多想，转头便和一旁的宋婉晴聊了起来，话题很快转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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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踏上夜市的只有陆萧然、宋婉晴、贺舟三人，谢清欲以太累想睡觉为理由拒绝了贺舟的邀请。

　　贺舟也没强求，让他好好休息后，便兴高采烈的走了。

　　谢清欲倚在窗边，他微微垂眸凝视着渐行渐远的三人，月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苍白脸颊上，像两片颤动的鸦羽。

　　他修长的手中轻搭在窗棂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

　　直到三人的身影完全隐没在灯火阑珊处，他才缓缓合上雕花木窗，窗棂相触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突然，他五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缕黑气从袖口窜出，又被狠狠掐灭在掌心。

　　他踉跄着退到床榻边，盘膝而坐，手指结印，将指尖溢出的魔气压制下去。

　　谢清欲额前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皱。

　　当最后一丝魔气被强行镇压时，他轻轻舒出一口气，然后地脱力般向后倒去，散乱的墨发铺了满床，衬得他那张脸更加惨白如纸。

　　谢清欲听着窗外集市上传来的嬉闹声，最后终是无力的阖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