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沉梦听雨

11、心疼

　　神域的天色昏沉得厉害，往日流转的霞光早已消隐无踪，整片天幕如同被泼了浓墨般，沉沉地压下来。

　　沈临跟在贺舟、陆萧然和宋婉晴身后，踏过白玉长阶，朝议事殿走去。

　　陆萧然忽然放慢脚步，侧首低声道：“天帝刚醒就召开会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方隐约可见的殿门：“怕是连他都没办法了。”

　　陆萧然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对沈临说道：“你才来神域不久，对诸位神君尚不熟悉。一会儿你就与我们站在一处便可。”

　　沉重的殿门在陆萧然掌下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轰鸣。殿内幽光浮动，四十位神君分列站于两侧，周身流转的神辉将青玉地面映照得忽明忽暗。左侧第三位一袭月白长袍的神君，便是辞华。

　　沈临静立殿侧，目光低垂。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便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若他压制不住体内混沌……那他将成为我们都无法对付的魔神！”白发老者拄着蟠龙杖的手微微发抖。

　　“届时他体内神魔之力交融，再得混沌加持……”

　　“四界怕是要迎来比千年前更大的浩劫！”

　　“为今之计只有将他斩杀！”拂风神君说道。

　　“不可。”天帝的声音很轻，却让沸腾的议事殿霎时安静下来。沈临抬眼望去，高座上坐着的人面色苍白，一副刚大病初愈的样子。

　　“天帝！你难道要为了私情，赌上四界苍生？”话音刚落，整座大殿的空气骤然凝固。众神君纷纷色变，连悬浮的宫灯都停止了摇曳。

　　拂风被自己所言惊醒，他行至殿中央，双手交叠在胸前，弯下腰：“是我说错话了，请天帝降罪。”

　　天帝缓缓抬手，宽大的袖摆划过一道疲惫的弧度：“此事容我再想想，先回去吧。”

　　贺舟手中的古籍“啪”地一声重重合上，惊得案几上的烛火猛地一跳：“这拂风神君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让谢清欲去死？”

　　陆萧然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纸张：“拂风是我们的前辈，我们不可在背后议论他。”

　　“那谢清欲还是他的前辈呢，他凭什么让谢清欲去死？”贺舟猛地站起身，袖摆带倒了案边的茶盏。

　　陆萧然眼疾手快的接住滚落的茶盏，将它放回案上。

　　“行了，你别说了。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好好找找有什么解决办法。”宋婉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

　　贺舟撇了撇嘴，老实的坐回去继续翻他的书。

　　房门被轻轻叩响，三人齐齐抬头看去，贺舟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他出声道：“是沈临。”

　　陆萧然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拂，檀木门无声滑开。门外，沈临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边，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书籍，那些泛黄的书页上还残留着灵力探查的痕迹。

　　沈临缓步走进屋内，询问道：“谢清欲的事可否跟我说说？”

　　他对谢清欲了解的太少了。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宋婉晴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反正整个神域的人都知道。”

　　她将手中的书合上，轻轻放在地上，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沉重：“三千年前，天地初开，分为混沌和灵殊。”她顿了顿，继续道：“灵殊便是天帝，他也是谢清欲的父亲，所以拂风神君才会说天帝是因为私情才袒护谢清欲。”

　　她接着道：“两千年前，灵殊先幻化出人形，游走人间。那时他教导凡人修炼之法，引导修士飞升，教他们心怀苍生，救济世道，那时候还只有人、仙两界。不久后，混沌化形，他建立魔都，引诱心术不正者堕入魔道，魔族之人嗜血残暴，滥杀无辜，与仙界对抗。仙界的人修为不断长进，突破瓶颈，成为像天帝和混沌一样的神族，但却远不及天帝和魔神的境界。”

　　“千百年前，混沌也就是我们所称作的魔神，他率领魔族发动了四界之战。大战前，包括天帝在内神域共有五百多位神君，在战后，百位神君当场形神俱灭，五十多位重伤后相继陨落，天帝昏迷，剩余的几位就是你今日在议事殿上看到的，虽然活了下来，但他们根基都有所损毁。”

　　“而其中最特殊的一位，便是谢清欲，据我所知当年他并没有参与大战。按时间推算，他那时应当才二百岁，却成了暂时封印混沌之力的容器。”

　　沈临皱了皱眉，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案几边缘，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为什么是他？”

　　宋婉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

　　“你们看！”贺舟突然出声，将捧着的古籍摊在案几中央，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一副插图：少年跪在血色法阵中央，素白的外衫被脊背上的伤口染得猩红，金光从他身下迸发，将议事殿的穹顶照得如同白昼。

　　“天帝之子，拥纯净之体，可镇混沌。”陆萧然念出旁边的朱砂批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压制混沌为什么会流血？”贺舟皱眉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画中少年背上的伤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困惑和心疼。

　　没有人知道。沈临凝视着那张图纸，良久，他忽然抬头，声音里带着砂砾般的粗粝：“谢清欲在哪？”

　　自从回到神域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谢清欲了。

　　三人对视几眼，宋婉晴犹豫开口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只知道他在魔都。”

　　闻言，沈临道了声谢，起身向外走去。

　　“等下。”宋婉晴叫住他：“他现在不清醒，你最好不要去找他。”她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你也找不到他的。”

　　贺舟点头附和：“我们都把魔都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找到他。”他抿了抿唇道：“而且他现在真的很不稳定，很有可能会……杀了你。”

　　沈临摸了摸右手腕上的红痕，他笃定道：“我能找到他。”

　　……

　　魔都城内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夜色，空中血月高悬，周围没有几颗星星。城内妖魔横行，一片混乱。几个小魔小妖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和不安。

　　“你们感受到魔神大人的召唤了吗？”一个小妖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也感受到了！”另一个小妖眼睛一亮，凑过来低声说道。

　　“魔神大人是不是要重现四界了？”一个小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魔神大人重现，那魔宫的那位怎么办？”一个小妖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你还管他？就他那样的。”小魔语气不屑，他摊开手掌，在慢慢收紧：“魔神大人到时候一只手就能把他捏死。”他话音刚落，后脑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重重砸到，整个人都向前趔趄就两步。

　　它暴怒转身，獠牙毕露：“哪个不长眼的杂种！给老子滚出——”

　　话音戛然而止。

　　无形的威压如泰山压顶，小魔的膝盖狠狠砸进地面，青石板顿时如蛛网般龟裂开。它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身边的妖魔们见状，纷纷惊恐地四散而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头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聒噪。”

　　话音刚落，小魔便化成了血雾消散。

　　沈临冷冷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沈临凝视着手腕上泛起的红痕，那红痕便亮起微弱的红光如同心跳般明灭不定。紧接着一条红线缓缓浮现，它在夜色中蜿蜒伸展，指引着沈临前行。他沿着红线疾行，衣袍带起的风卷起地上零落的枯叶。

　　高墙突兀地横亘在前路，红线穿过高墙，红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提醒着他，高墙的另一头有他要找的人。

　　沈临身形一跃，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红线连着一间房屋，房屋周围被施了结界，淡淡的光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沈临皱了皱眉，缓缓靠近。奇怪的是，当他靠近结界时，结界并没有将他弹飞出去，只是微微泛起波动。

　　沈临心下了然，这结界似乎并非是为了阻挡外面的人进入，而是为了防住里面的人出去。

　　沈临推门而入的刹那，屋内烛火忽地摇曳了一下。

　　谢清欲单手撑头闭眼假寐，修长的手指抵在太阳穴处，指节微微曲起。他撑着头的手腕上，那道与沈临一模一样的红痕正泛着微光，一道细细的红线自他腕间延伸，在昏暗的室内绷得笔直，另一端没入沈临的袖中，在昏暗的室内异常醒目。

　　玄铁锁链缠绕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每一节铁环都镌刻着繁复的咒文。

　　沈临合上门扉的瞬间，烛火剧烈摇晃。

　　他凝视着谢清欲安静的睡颜，在他的身后一团黑雾悄无身息的凝聚，猛地向他袭来。

　　沈临目光一凌，手腕翻转召唤出浮光剑，反手一挥，寒光乍现，剑气将黑雾斩作两半。

　　谢清欲不知何时已然睁眼，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正冷冷的看着沈临，像是在看一只弱小的蝼蚁。

　　沈临剑尖直指谢清欲眉心，声音冰冷：“滚出去。”剑刃映着两人交缠的红线。

　　谢清欲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底寒芒乍现：“谁给你的胆子敢命令我？”他骤然握住剑身，猛地向旁一甩。沈临只觉虎口一麻，下一秒脖颈已被冰凉的手指扼住。整个人被重重撞在门板上，震得木门吱呀作响。

　　谢清欲漆黑的瞳孔渐渐变得猩红，周身溢出浓郁的黑雾。

　　沈临后背紧抵着门板，即使呼吸被扼，神色依旧冷峻如霜。

　　他眸色一沉，抬腿狠狠踹向谢清欲腹部，谢清欲闷哼一声松了手，踉跄着倒退数步。

　　沈临趁机挣脱桎梏，长剑刺入他的肩膀，鲜血染湿了谢清欲肩头的衣衫。锁链上的咒文突然暴起亮光，压制着谢清欲体内的混沌。

　　沈临的中指和食指并拢抵在自己眉心，向外拉，指尖泛起幽蓝光芒，竟是生生抽出一缕神魂！他将神魂径直打入谢清欲额间。

　　猩红的瞳孔骤然散去，谢清欲像是被抽干了了力气向前栽去，额头重重磕在沈临肩上。他长睫低垂，呼吸趋于平稳。

　　沈临唇色惨白如纸，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手却仍紧紧搂住谢清欲，手臂微微颤抖。

　　谢清欲猛然睁眼醒来，头痛欲裂，他紧皱着眉头，左手揉着太阳穴起身。

　　似有所感他侧头看到窗边的沈临时，鸦羽般的长睫下闪过一丝惊诧，整个人都愣住了。

　　锁链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沈临听到声响却并未回头，修长的身影被月光镀上一层冷清的银边。

　　谢清欲的肩膀隐隐作痛，低头看去发现伤口已被妥善包扎。

　　他缓步走到沈临身侧：“你怎么来找到这的？”谢清欲倚靠在窗框上，一如既往的一副懒散的模样。

　　这地方被设了结界，根本没人能找到，他不知道沈临是怎么找到这的。

　　沈临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露出腕间那道红痕，谢清欲看着那道红痕出神，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左手腕上那道如出一辙的印记——同心绳，若是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那么同心绳便会指引你去寻他。

　　“为什么是你？”沈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什么？”谢清欲指尖一颤。

　　“你为什么会是那个容器。”

　　空气骤然凝固。谢清欲沉默良久，他才开口道：“你们都查到了？”

　　“查的不全。”沈临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窗框。

　　谢清欲很轻的叹了口气：“千年前的大战，四界都伤亡惨重，魔神被天帝损毁肉身，但混沌之力却并不能被封印，只能被容器暂时锁住，而我就是那个最适合的容器。”

　　他轻描淡写，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出生便拥有纯净之体，可以净化、容纳混沌，但因神髓与混沌相斥，神君们便剥离我一半神髓，换上母亲留下的魔骨。”

　　话音未落，手背突然传来温热触感。谢清欲怔然低头，看到沈临的手正微微发抖。

　　他反手握住沈临的手，声音很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混沌的力量过于强大我不能长久的封印住他。我们设想过，假若有一天我真的无法控制住他，神君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我封印，或是……将我斩杀。”

　　沈临握住谢清欲的手骤然收紧，心尖猛的一颤。

　　谢清欲接着道：“若是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们能果断一点，用尽一切来杀我。”

　　沈临瞳孔颤动，他突然逼近，抱住了谢清欲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他声音有些哑：“疼吗？”

　　谢清欲愣了愣，回抱住他，轻声说道：“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那可是生生剔掉了一半神髓啊。

　　沈临回想起那副图画，想起那个浑身是血，跪在阵法中的少年，心口止不住的发胀。

　　他仰头轻轻吻上谢清欲的唇。谢清欲垂眸看他颤动的睫毛，任由彼此的呼吸纠缠。

　　这个吻温柔得令人心碎。

　　分开时，沈临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眼神坚定，再次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信我。”

　　谢清欲捧起他的脸，在月光下认真端详着他的面容，他俯身再次吻住那微凉的唇，锁链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好。”他在唇齿交缠间轻声应允：“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