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遇 ...
-
南陌地界连州——
大雪纷飞,来往行人神色皆是匆匆
江稚连着一天赶路,进到连州,随意找了个酒肆安顿下马,随便点了些小菜,在酒肆暂时休息
他踏着暮色步入酒肆,一身玄色斗篷染满旅途风霜。在角落坐定,解下佩剑,眉宇间虽带倦色,却难掩其清峻容颜。炉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自成一方天地,浑身散发冷气,令人心折却不敢近前。
连州城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酒楼中的酒客们不自觉地与他保持距离,仿佛避开一道无形的屏障。
街市虽依旧繁华,灯笼高挂、商铺林立,却难掩人心惶惶。多数人家门扉紧闭,唯闻风中传来零星叫卖声,像是在畏惧那天灾不知何时便会袭向自家。整座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暮霭笼罩,华灯之下,尽是忐忑与寂静。
“小二,来几盘拿手菜,再上壶酒!”
一道清亮的声音倏然响起,打破了酒肆中压抑沉闷的气氛。那话音洒脱自在,仿佛完全未受城中惶惶情绪的影响。
店小二赶忙应声
“好嘞,您先坐,稍等一下啊!”
只见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步履从容地走入堂中,随意拣了张离江稚不远的桌子坐下。她长发高束,眼覆一袭纱绛色眼纱,虽不见全貌,却透出一股不拘小节的江湖气。
她姿态放松,唇角带笑,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禁想靠近的明朗气息,恰与江稚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截然相反。
这鲜明的对比引得江稚微微抬眸,冷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无声打量这突然闯入这片领域的陌生来客。
这女子看似不拘小节,然而步履间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稳健与轻盈,一身黑色劲装剪裁利落,面料之下隐约可见紧实的身形线条,显然是经年练就的功底。她随意落座,肩背笔挺,气息沉静,哪怕笑语自如,也掩不住那股久经磨砺的锐气。
江稚虽未曾见过此人,但她这般外放又深藏锋芒的气质,却与他平日所遇之人大不相同。他不动声色地凝视许久,冷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之意。
池青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几滴酒水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便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桌上的饭菜。
她吃得很快,却不显粗鲁,动作干脆利落。偶尔抬头时,眼纱下的目光依然明亮,仿佛简单的酒菜也让她吃得格外满足。
池青荷刚踏进酒肆,一眼就注意到角落中坐着的那位面色冷峻的男子。他独自一人,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寒气,让人难以忽视。
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但脸上并未表露分毫,只不动声色地找位置坐下。
她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将地图在桌面上铺开,手指顺着路线轻轻划动。过了连州,再向西南走上二百里便是苒江,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整。继续往南,就是最终的目的地——乾州。她心中估算,照这个速度,最多两日,应当就能见到圣女了。
正思量间,池青荷敏锐地察觉到那男子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虽未直接回望,余光中却也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视线。这让她心里有些不爽,甚至泛起一丝警惕。但她向来不愿主动招惹是非,便按下心头那点不快,仍旧专注于手中的地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稚的目光悄然落在池青荷的眼纱上,起初只是随意一瞥,却骤然凝住——那布料……竟是九霄龙缎锦?他心头一震,觉得难以置信。他眸色一凝,眉头微皱
这种神锦乃是早年天帝亲赐北野萨满的圣物,传言不仅能够助长修为、稳固心神,更可在修炼紧要关头避开心魔侵扰。如此珍贵之物,怎会出现在一个行走江湖、大大咧咧的女子眼中?
除非……她与失踪已久的北野萨满有关。就是那个带着阴石失踪的阿野
江稚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眼神也更深了几分。但与此同时,一缕难以按捺的期待悄然升起——若她真知晓北野一脉的下落,是否也就意味着,她可能清楚阴石的踪迹?既清楚,那么若昭……是否有救了?世人是否也有救了?
那么救若昭的最后一线希望,或许就系于眼前此人身上。
不过……她和萨满是什么关系,她怎么可能会把如此重要的物品给她?
他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心里默默猜测,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池青荷的一举一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池青荷感到这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愈来愈强烈,几乎难以忽略。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窜起几分不耐——这男的自她进门起便一直盯着她看,如今更是毫不避讳。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迎向江稚的视线。
江稚没料到她竟会突然直视自己,心头不由微微一颤。那双眼虽覆轻纱,却仍能感到其中的清亮与锐利。他面上依旧平静,并未移开视线,反而镇定地与她对望,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刻。
池青荷见状,唇角轻轻一扬,竟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也不说话,只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江稚的方向微微一敬,姿态潇洒,仿佛在说:“看够了没?”
江稚仍端坐未动,既未举杯回应,也未露出任何情绪,只一双冷眸静默地注视着她,如深潭不起波澜。
池青荷倒也不觉尴尬,轻笑一声,自顾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她便不再理会江稚,再度埋首,专注地享用起桌上的饭菜,仿佛刚才那段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江稚觉得这个女子身上似乎有着很大的秘密,倒是引起了他的几分兴趣,他要摸清楚这个女子和北野萨满的关系,他也必须弄清楚
池青荷擦了擦嘴角,利落地系好佩剑,将一块碎银轻放在桌角,转身便朝酒肆外
江稚见状,也站起身,放下银子,跟在池青荷身后走出酒肆
她心下无语,索性突然转身,直直迎向对方。街巷间微风拂过,吹起她额前几缕碎发,也掀动他衣袂轻扬。
“喂,”
她声音清亮,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耐
“你这人真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稚沉默未答,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静静望着她,似在斟酌如何开口。
池青荷见他迟迟不语,更觉莫名其妙
“喂……你倒是说话啊?”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线低沉却清晰
“你是谁?”
池青荷几乎气笑,挑眉反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江稚不再回应,只是依旧定定地望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眼纱,看清她所有的秘密
黄昏渐晚,暮色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也仿佛凝滞着某种一触即发的对峙
池青荷见他仍不答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喂,你要是没事我可就走了啊。”
就在她抬步的瞬间,江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的眼纱,哪里来的?”
他目光如刃,直直望向那抹轻覆在她眼上的玄色织锦,仿佛要穿透那层障碍,看清背后的一切。
池青荷脚步倏然停住,沉默了片刻。微风掠过她束起的长发,也轻轻拂动眼纱的边缘。她侧过半边脸,语气淡了下来
“关你屁事。”
江稚没有再逼问,仍静立原处,沉默地注视着她。那双深冷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却自有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仿佛早已下定决心要得到一个答案。
池青荷转身欲走,衣袂刚拂过微风,却见江稚倏然跨步,如一道冷峻的山壁拦在她身前,彻底阻断了去路。他身形挺拔,目光如凝霜,分明是铁了心要问个明白。
池青荷:“?”
江略作沉吟,终是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如刃
“你和萨满大人是什么关系?”
她闻言一怔,眼纱下的眉梢轻轻挑起:
“谁?”
他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北野萨满。”
池青荷更加茫然,语气中也带上一丝好笑:
“就那个失踪很久的那个?我怎么会认识?”
“你的眼纱,”
江稚的目光落在那玄色织锦上,语气不容置疑,“是当年天帝赐予她的圣物。”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肯放过丝毫细微的变化。
池青荷闻言更加茫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纱的边缘
“什么东西?……不可能……这分明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怎会和那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我不会认错。”
江稚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层轻纱看清她眼底所有的情绪。他略一沉吟,追问道:“你母亲是什么人?在何处?”
听到他接连追问母亲的事,池青荷脸上的笑意淡去。她微微偏过头,眼纱之下,眸光似是黯了一瞬,流露出一抹难以捕捉的落寞,只是尽数被玄色织锦遮掩,看不真切。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
“家慈杨氏,名素嫣。”
话语至此,她轻轻抿了抿唇,声音愈发轻了下去:“已故。”
江稚蓦地一怔,眼中一丝歉然生出。他垂下视线,低声道
“抱歉。”
“没事,”池青荷摇语气平静却带着明确的疏离“还有什么事吗?”
显然,她不愿再就这个话题多言半分。
江稚沉默了片刻,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他终于再度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是否知道阴石的下落?”
此言一出,池青荷心中警铃骤然作响。阴石——这男的怎会突然追问此事?难道……他是默言司派来的细作?她暗自攥紧了袖中的手指,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说那块失踪已久的石头啊?我这样一个江湖无名之辈,怎么可能会知道它的下落?”
江稚没有回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双冷冽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故作轻松的表象,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池青荷心底掠过一丝慌乱,却仍强自镇定地迎向他的目光,甚至还略带疑惑地偏了偏头,反问道
“怎么了?我应该知道吗”
他却忽然转开了话题,声音依旧平淡
“你叫什么?”
“池青荷。”
听到这三个字,江稚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瞳孔微缩,向来冷寂的脸上竟浮现出短暂的愕然
“你……是池青荷……?”
“对啊,”她不明所以,眼纱下的眉头轻轻蹙起
“一个名字而已,至于这么震惊吗?”
江稚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起神色低声道
“抱歉……”
他唇线微抿,似在犹豫,终究还是沉声提醒:
“默言司的人,一直在悬赏捉拿你。今后行事,务必小心。”
池青荷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语气听不出情绪
“……哦,多谢。”然而心中早已冷嘲开来
静了片刻,她抬眼望向对方,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你又叫什么?”
“江稚。”
池青荷闻言只是轻轻挑眉,唇角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对那悬赏之事浑不在意。
“是个好名字,”她语气轻淡,听不出情绪,“还有事吗?”
江稚不再多言,垂眸微微侧身,无言地为她让出了前路。玄色衣袂在暮风中轻扬,他的姿态依旧冷清,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克制。
池青荷利落地翻身上马,缰绳一振,便纵马向着长街另一端驰去。蹄声清响,逐渐融进傍晚的薄雾之中。江稚静立原地,目光始终追随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化作视野……尽头一抹模糊的影迹,才缓缓收回视线。他心中暗忖,这女子身上纠葛着太多隐秘——北野的圣物、默言司的追缉,还有她那看似洒脱却暗藏机锋的言行……这一切,绝不会就此结束。
此时冬日的夜幕正悄然降临,天际最后一缕霞光被灰蓝色的雾霭吞没,长街两侧檐角陆续点亮昏黄的灯笼
江稚收回目光,轻振缰绳,白马踏着清冷的暮色向北疾驰而去。另一头,池青荷的黑马早已消失在苍茫的南方官道尽头。
一黑一白,一南一北,背道而驰,仿佛两道决绝的刀锋划开渐沉的冬夜。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悄然隐没,只余马蹄声碎,散入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