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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乾州 ...

  •   南陌 乾州—

      “她怎么样”

      来人一身窄袖劲装,墨色衣料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其上以银线暗绣的蟠螭纹路随着他的步履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深渊下的活物,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侍女祝余正端着刚空下来的药碗,一抬头便撞见这尊煞神,呼吸本能地一窒,慌忙垂下眼睑,不敢去瞧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回禀使者大人,圣女大人刚服下药,正歇着呢。”

      “身体。”

      男子开口,声线低沉冷冽,如同冰棱相击,没有丝毫多余的暖意。他对侍女这避重就轻的回话显然极为不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锐利的弧度。

      祝余感到那目光如有实质,钉在自己身上,让她几乎端不稳手中的瓷碗。她指尖发凉,内心挣扎片刻,终究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声音愈发低微,几乎含在嘴里

      “使者大人恕罪……圣女大人她……昨夜……昨夜突发高热,折腾了整整一宿,天明时分热度才勉强退去……方才喂药时,人也是昏沉沉的……”

      她飞快地抬睫瞟了一眼男子的脸色,见他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分,立刻吓得将头埋得更低,姿态谦卑得近乎蜷缩,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男子不再看她,也未再多言一句。他只是漠然移开视线,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随即,他迈开步伐,玄色靴底踏在光洁的地板上竟未发出沉重声响,唯有那墨氅拂动间带起细微气流,显示着他行动的迅疾与决绝。他径直绕过屏风,走向内室,步伐大而稳,不过瞬息便已至房门前。

      “进来”

      门内静默一瞬,而后传来一声回应。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丝被病气侵蚀后的微哑与虚弱,似一缕游丝,轻轻拨动了沉寂的空气。

      男子推开门,看见圣女若昭正靠在床头,素白寝衣松垮垂落,如同残雪。青丝凌乱铺陈枕畔,更衬得面容苍白似薄瓷。长睫低垂投下浅影,唇色淡如褪色花瓣,睫毛轻颤,却似惊蛾欲飞却力竭。

      “怎么样”

      男子推门而入,步履沉稳却悄然无声。他行至床前,尽管面容依旧如覆寒霜,眉宇间却隐约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关切。他缓缓坐下,目光落在若昭苍白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一片沉默的守候。

      “好多了”

      若昭唇角勉强牵起弧度,声音轻如游丝,眼神却虚浮地望向屋顶。

      男子微微皱眉,神色染上一丝心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若昭眼波微转,将视线从帐顶莲花纹样移至江稚身上,唇边绽开一朵极淡而脆弱的笑,抢先截断了话头

      “江稚哥哥,不说这个了……阴石的下落,可有线索?”

      江稚闻言,长睫低垂,默然不语。

      若昭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满室烛火仿佛随之黯然,沉寂如无形的山岳,重重压在她单薄的肩头。

      江稚感受到她的情绪,轻咳一声,但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一向不善与人交流

      若昭轻叹一声,很快的调整好情绪,转移话题,故作轻松的开口

      “江稚哥哥,今日来找我……应该不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吧”

      江稚沉默,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若昭

      “怎么了”

      若昭感受到他的犹豫,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总感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江稚抬眸,望着若昭,深沉的眼眸中只有若昭的面庞

      若昭和他对视,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等着他说出实情

      “他们……”

      江稚的两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若昭耐心的等着

      江稚的声音低沉,似怕惊碎一室沉寂,又似带着不忍卒闻的痛苦

      “他们……放弃了你。”

      话音落下,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搁在锦被上的手。很冰。

      若昭闻言,长睫如折翼的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缓缓垂落,掩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并未抽回手,亦未有言语,唯有那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发出细微的颤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挣扎着不愿零落。

      渐渐地,一丝极淡、极苦的悲怆与自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缓缓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洇开。

      那是一种认命后的荒凉,那冰冷的绝望依旧锋利如刃,刺穿了她强撑的平静。

      “还有吗”

      她的声音颤抖

      “他们希望……希望你可以快些成亲,诞下子嗣,成为新的圣女或圣子”

      江稚的手掌温热而略带薄茧,他将若昭冰凉的手指轻轻拢入掌心,动作谨慎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深沉。

      ……
      江稚那眼底惯有的冷峻悄然消融,化为一片难以掩饰的心疼,如同静水深流,无声却温柔

      若昭淡淡的笑了,发自内心,濒临绝望,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坐了这个位置,只是没有想到,世人还是会如此绝情。依旧是这样吗……她想

      江稚凝望着她,心头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他轻轻起身,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他能感觉到手掌下她的脊背瘦削得惊人,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碎掉。

      若昭怔了一下,慢慢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她以为自己在听到那句话后会崩溃大哭,可眼眶里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她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呼啸着穿过冷风。

      她怎么了

      她坏掉了吗

      原来人痛到极致,是流不出眼泪的。

      “不想嫁,就不嫁,”

      江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

      “我带你走。”

      他本不是多话的人,唯有对她,总是破例。

      若昭在他怀里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最终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若一走了之,这天下……就真的完了。”

      她抬起头,眼底是一片疲惫却清醒的灰烬

      “江稚哥哥……”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他也轻轻应道

      “明天告诉所有人,我若昭,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江稚沉默片刻

      “他们举办了比武”

      若昭沉默片刻,内心苦涩

      “我这辈子,死也不会嫁人”

      江稚轻轻摩挲着若昭的头发

      “嗯,那就不嫁”

      若昭忍住内心的情绪,继续询问

      “比武……在什么时候”

      “三日后”

      短短三个字,已经快要击溃若昭的心弦,若昭不知道该不该和江稚,她最信任的人,也是她的竹马,她的哥哥,世人的使者,坦白自己守在内心多年的秘密

      “我……”

      “嗯?”

      江稚并没有逼迫若昭说出什么,而是安静的等着,静静的把她抱在怀里

      “江稚哥哥,我……”

      若昭轻轻从他怀里出来,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朱唇轻启

      “我喜欢女子”

      江稚:“?”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

      江稚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钉在了原地。他惯常皱起的眉头一点点锁紧,像是一座山峦,眼底是全然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他坚固认知中的世界被悄然挪动了一块基石。他需要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消化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

      这与他预想中妹妹可能会倾诉的任何烦恼都截然不同。

      短暂的沉默里,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滚、碰撞,最终都被强行压下。他再次看向若昭时,目光已然复杂难辨,却独独没有厌恶或疏离。他需要时间,但这并不影响她是他最重要的妹妹这个事实。

      若昭知道江稚并不是死板的人,他只是需要时间接受,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自己他不介意。

      没关系的,她可以等

      等到有人可以理解她

      “……嗯”

      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经过挣扎后认下的平静。

      短暂的停顿后,他像是终于将这句话完全消化,并赋予了它应有的重量,低声重复道:

      “那就是吧。”

      若昭轻轻靠进江稚的怀里,感受着唯一的温暖

      她现在越来越嗜睡了

      这样下去,她真的撑不住了

      她时日真的所剩不多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只是嘴上不说,所有人都舍不得圣女,这个才十七岁的女孩,但是,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他们若是不做出取舍,只会换来无尽的深渊,所有人都不希望看见的局面

      “江稚哥哥,怎么办”

      若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结束,她现在的身子骨,是绝对无法诞下子嗣的

      江稚的手臂稳稳地环着她单薄的肩膀,感受到那份几乎令人心慌的轻盈。他心里同样乱作一团,前方仿佛是一片看不透的浓雾,他也害怕,怕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会伤害到她。

      他也在害怕,他也会害怕

      但他是哥哥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做任何事,但她对他的依赖,他对她的关怀,虽然两人都沉默,但彼此的兄妹之情之深早就无法用语言来言说了

      “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养病”

      他的语气坚决,没有华丽的承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只要他这么说,就真的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若昭没有抬头,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像一个终于找到港口的小船,卸下了所有试图强撑的力气。

      她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着他,连细微的颤抖都慢慢平息下来,仿佛他那句“他会想办法”真的成了一剂暂时的安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很轻很轻地说: “……别太累。”

      这句话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却包含了她所有的担忧和不忍。她知道自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份重压让她愧疚,可除此之外,她再无他法。

      她再次昏睡过去,江稚轻轻的将她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安静的坐在床沿,望着若昭的睡颜,心中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避免三日后的比武发生,又要保住妹妹,又得考虑众生

      江稚轻轻握着若昭的手,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会为你谋前路”

      江稚来到若昭的书案前,提笔落下字迹

      『寻阴石,必归,好生休养,勿忧』

      他再看了熟睡的若昭一眼,关上门,提剑离开

      他驾马离去,一路北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要去北野寻一寻,他在赌

      他不能赌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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