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岛》四月歆

26、带朵格桑花走吧

　　1.
　　卢玲的表哥叫桑启成，这个名字也是她直到后来才听说的。她只知道表哥是个天生的画家，十八岁那年考进了当时国内最好的美术学院。
　　不过，卢玲对于这个哥哥的印象全部停留在自己十岁之前。
　　只记得那是个特别舒服的夏天，台风过境，三伏天的暑气并没有如期而至。
　　那天阴沉沉的，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门口的柳树被刮得变了形。就是在这样一个凉爽昏暗的下午，她和哥哥窝在房间里讲鬼故事。
　　具体内容记不得了，她只知道哥哥很擅长讲开头温馨有趣结尾却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在她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吓她个措手不及。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大呼小叫地往哥哥怀里钻，死死揪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哥哥呢，会眯起他好看的丹凤眼，用温暖的手轻轻地环住女孩。
　　哥哥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在那样的夏天，哥哥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卢玲现在一个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哥哥安慰她时的笑容和短袖料子擦过她脸颊的触觉了。
　　那些成为了她对这个哥哥的最后也几乎是全部的记忆。
　　“还记得吗？这是你表哥，他叫桑启成。”
　　直到姑姑指着照片上笑得温和阳光的青年，对她这么说。
　　“我唯一的儿子。”
　　2.
　　桑启成死在21岁那年暑假，同样是一个夏天。
　　那一年卢玲12岁，还是算得上幸福的女孩，但姑姑已经开始不幸福了。
　　“我现在还能回忆起那天，他要去川西看格桑花。他对我说等他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姑姑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相框，“但是我等到的却是个坏消息。”
　　听说他的儿子被埋葬在了冰冷的土堆石块里。
　　山体滑坡，在那片地区是最为常见的自然灾害了。但这对于姑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事实，她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这样的意外会发生在她儿子身上。
　　“他走的那天阳光特别好，和我告别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像是即将拥有什么般快乐。”
　　卢玲能想象出来，这和印象里哥哥的样子很像，总是温和的、积极的，在他身边好像永远不会觉得冷。那他自己呢，会不会冷。
　　那之后姑姑情绪低落了很久。卢玲也记得，十岁之后见到姑姑的次数很少，哪怕是过年聚餐这种场合，也都只能看到姑父一个人。
　　姑父是个极其喜欢喝酒的男人，喝起酒来就红光满面，没完没了地吹牛。所以，卢玲那段时间一点也不知道姑姑家发生了什么。
　　直到十六岁她失去了母亲，被流着泪的姑姑接回了家。
　　她那时候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哥哥不在了，但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可能是当时自己也太过麻木，完全没有心思去深究姑姑这些年都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玲玲，当时我实在是冷静不下来，我看着你就忍不住会想起成成。”
　　“我明知道桑铭人很差劲，却没有在和他离婚之后再带你回家。对不起，玲玲。”
　　卢玲抚上了姑姑颤抖的脊背，对她摇摇头。
　　“没关系，已经都没关系了。”
　　她说不出被收养的这五年自己很开心这种话，因为整个青春期她都活在高压之下，唯恐自己的不听话会遭来指点。也害怕姑姑会因此受到牵连，或者，对她失望。
　　不过，真的都没关系了。
　　邦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卢玲是被它湿漉漉的舌头舔到才发现它的。
　　噢，邦尼的名字还是哥哥取的呢，邦尼是一条老狗了。
　　3.
　　卢雨芝是在儿子走后接近一年才知道，他当时有个女朋友。
　　许薇这个名字她很熟，甚至在这之前她还曾经见过对方的照片，在桑启成的朋友圈里。
　　“这姑娘很漂亮啊，是你的大学同学？”
　　“高中同学。”当时桑启成的表情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作为母亲的卢雨芝还是看出了端倪。
　　“你喜欢她？”
　　桑启成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问道：“你怎么知道？”
　　卢雨芝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拍拍儿子的头顶，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你的心思，我还猜不出来了？”
　　不过在那之后他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许薇，卢雨芝问过几次，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没有结果。所以在那个姑娘找上门之前，她都以为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单恋。
　　直到桑启成已经不在世上。
　　那天许薇穿着一条胸口有粉紫色绣花的白色连衣裙，长发低低地束在肩头，比照片上看上去还要清秀漂亮。只是少了些明媚的色彩。
　　她怀里抱着一束花，层层叠叠的簇拥在深灰色的欧亚纸里，有红有紫，和她胸口绣的似乎是同一种花。
　　“是我提出要去川西的。”
　　许薇的声音很平稳，温和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清冷。
　　“我一直都很喜欢格桑花，这一点桑启成他很早就察觉了。听说离这儿最近可以在川西看格桑花田，他就计划着要在那年暑假去。”
　　“那年川西的雨水很多，其实我们压根看不成花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许薇的声音终于还是哽咽了。“但是偏偏就是那天，天气转晴了，阳光特别好。”
　　接下去的事情不用说，卢雨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孩子一定觉得自己的运气好，早早就洗漱穿戴完，笑眯眯地往花田赶去。
　　但就是那么一个舒适明媚的天气，发生了山体滑坡。
　　许薇被救了下来，在医院躺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痊愈之后她接近一年都没能走出来，就好像灵魂还留在山里，留在冰冷的土堆石块里。
　　所以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始终没有能力去见一见卢雨芝，见一见桑启成的妈妈。
　　“我答应他，等从川西回来，就和他一起见您。”
　　“所以我还是鼓起勇气来了。”
　　“我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许薇和桑启成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个月，那是他们的第一次旅行。
　　所以那孩子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吧，他和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女孩在一起了，要郑重地告诉母亲。还好，这个消息最后还是传达过来了。
　　许薇走之前从给桑启成的花束里抽走了一朵格桑花，粉色的、格外具有生命力的一朵。
　　“谢谢你，我带朵格桑花走了。”
　　说完，卢雨芝就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4.
　　落日的余晖洒在湖面上，为湖水泛起的波纹点缀上金光，也笼罩住了湖边相依的男女。
　　“你这么喜欢花，将来为什么不开一家花店？”男孩突然低下头，问道。
　　怀里的女孩歪了歪脑袋，似乎认真思索了许久。
　　“不要。我很喜欢没错，可我养不了活物，怕是在我手上没有花能够活到开花那天。”
　　男孩没忍住轻笑出声，然后望着夕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道：“那我来开花店怎么样？这样你想看花的时候就来我的店里，心情好了顺走一两支也没什么问题。”
　　“桑大画家，你确定有心思去侍弄花吗？”
　　“唔，说不定我以后不当画家了呢？”
　　女孩只当他在开玩笑，不过还是愉快地做起了梦，撑着下巴开始构想起了不存在的花店。
　　“那好啊，你负责打理鲜花，我就负责每天去花店赏花、喝茶。花店还要有名字，就叫……听花语吧，因为我去花店的主要目的就是和你聊天，聊一辈子天。”
　　“可我不是花啊。”男孩哭笑不得。
　　“怎么不是。”女孩回过身来，双手托住男孩的下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就是花店最漂亮的格桑花，我只找你聊天。”
　　男孩愣了一瞬，然后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我的花店岂不是卖不了格桑花了，毕竟已经有我这么一朵最漂亮的了。”
　　女孩闻言怔住，似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般，开始低眉思考起来。
　　见她这样，男孩笑意愈发深了。
　　“放心，我不卖，但听花语里一定会有。”
　　“等你要走了，我就会掏出一朵格桑花，然后交到你手上，对你说……”
　　“带朵格桑花走吧。”
　　带朵格桑花走吧，让馨香留在你的指尖，让希望和幸福陪伴你左右。
　　祝你不停向前，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