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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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骤雨淅淅唰唰地落下，落在屋檐瓦下，落在廊前阶上。院中桂花被雨水打湿，落花满斑驳，清冽的雨水中带着脉脉幽香。
等到天空破晓，雨水渐收，明媚阳光向四方散射。草叶间露水晶莹剔透，映承着太阳的爱抚。
宫人忙忙碌碌，穿梭而过，沾湿了衣角。
卜夫人对着铜镜梳妆。
侍女正梳理如瀑的长发，巧手翻转，头发高高堆起，缕缕发髻梳成云朵的形状。
然后在发髻插上仿造各式兵器样式雕刻的玉簪和龙凤错金的玉胜。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秋狝既是狩猎又是是战争的预演，自然也是大事。
卜夫人盛装打扮，仔细描摹眉眼。
换上一袭栀黄色凤鸟神树纹样、菱格云雷织锦滚边的衣裳，脖颈上搭配大颗彤色玛瑙管珠和珍珠、蜜蜡穿成的璜佩，腰间系着绣有绛红色绶带和云从蟠龙环佩。
梳妆好，艾来报告卜夫人，行装已经准备好。
卜夫人取下心爱的角弓。
角弓被保存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久不使用的腐朽衰败模样。
弓身施漆涂朱，绘有蟠龙和云雷纹样，一端留出空缺，凿刻出槽，用金线错成漂亮的篆字铭文，上书“卜真为伯黄作，繁祓多釐，齐角炽光①”。
宫人来禀报，夔君有请。
于是，卜夫人先到夔君正殿，然后和夔君去太夫人寝殿向夔国太夫人辞别。
秋风送爽，天朗气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急促紧密。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山谷，殿外，随从的部队整装待发。
士卒身着绯衣漆甲，手持长戈立于阶下。雄健肥壮的战马萧萧嘶鸣，赤红色的战旗迎风飘扬。
夔君站在高台上俯瞰军队，开始秋狝誓师。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将士挥舞戈戟斧钺，齐唱起雄浑壮阔的歌谣。
带着面具的群巫挥舞着干戚。
燎师把龟甲投入熊熊燃烧的火中，迸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
巫师祭祀，大吉。
夔君上马，卜夫人也登上后面的马车。侍卫持仪仗紧随其后，将军士卒隶从，浩浩荡荡如蜿蜒长龙。
銮铃玱玱作响，部队出发，秋猎。
部队一路向西，穿市肆城墙，穿过田地树林，穿过峡谷，最终消失在视野。
——
廊腰缦回，蕉叶照影，阳光灼灼。
散了学，云凤穿过几道月门花墙，来到康夫人的院子。
康夫人是一个温柔且富有生活意趣的人，平常喜欢莳花弄草，钻研美食。
院内，康夫人正在剪花，准备给屋内换换秋色。见云凤来，忙招呼她过来。
云凤向康夫人问好，又接过侍女手中的花篮，给康夫人做提篮童子。
不久，康夫人便剪下满满一篮菊花，蕙兰，翠竹细枝，和木樨花枝。
康夫人又拔了些紫红色的酢浆草花，信手扎成一大一小两个花环，大的给云凤戴在手上，小的让云凤拿着等会儿给妹妹。
进屋，乳母守着康夫人的女儿云宛在榻上玩耍，小妹妹在榻上爬来爬去。
云凤把花篮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然后把花环晃了晃试图吸引妹妹的注意，见妹妹哼哼唧唧的回应后，随即把花环戴妹妹手上。
婴儿手小又好动，没几下花环就掉了。云凤于是摘下手上的大花环戴在妹妹头上，小的穿上丝绦挂在腰间。
康夫人一边笑着看云凤逗妹妹玩，一边手里摘去开得太过的花瓣和些许杂叶，把剪回来的花枝分插瓶中。
秋高气清，风从江上吹起，庭前树叶婆娑。
云凤叽叽咕咕地和康夫人抱怨卜夫人不让她跟随秋猎。
“不让去就不去吧，正好陪我，还能帮帮你芎姨。”康夫人劝道。
“他们都说我小，可我已经长大了。”
云凤闷闷不乐地抱上康夫人插好的瓶子，放到屋子角落的花几上。
“他们都去了，还给我留了许多功课，说回来后要检查。”
“好了，快晌午了，厨房今早送来鲜鱼，我特意吩咐做了你爱吃的烤鱼，今天中午就留在这儿用饭吧。”康夫人牵云凤去洗手。
宫人忙忙碌碌开始拜放食案，桌上放着三鼎二簋。
还未揭盖子便闻到霸道的香味。
居中圆鼎里面，是一整只青鱼。
秋应该多食辛味，青鱼外面的鱼皮被烤出焦脆皱曲，加汤熬煮，佐以茱萸藤椒芹菜酒糟姜片蒜瓣葱节同煮，愈发鲜美。
云凤也不怕烫，直接夹起一块鱼腹嫩肉，沾着汤汁，塞进嘴里。
麻辣鲜香的滋味在嘴里爆开，绝妙的味道直冲头顶。
端起金尊，再饮一口香淳的豆乳，既解了辛辣刺激，又回味悠长。
见妹妹巴望着鱼，咿咿呀呀得叫唤，云凤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妹妹面前嗅了嗅，又挪开放入自己口中，引得云宛涎水直流。
康夫人笑说：“就你淘气，自吃吧”。怕云宛馋哭，转身给她喂了两口鱼糜蛋羹，然后让乳母抱到偏间去喂。
饭毕，乳母抱着妹哄睡，云凤陪着康夫人喝茶聊天。
不同于别处的茶需得捣碎加葱姜花椒这种辛辣香料，康夫人的茶好喝太多。
鲜叶制作的茶坯和鲜花一起窨制，只稍加冲泡便香气四溢。还可以按时节加些柑橘，枇杷，蜜桃，莓果，苌楚②，加些石蜜、牛乳，味道绝佳。
若是用茶汤和薜荔制成茶冻，浇上柘浆更是甘美得没话说。
“姨母，父君和母亲准备送我去巫山读书。”云凤叹气道。
“还说是大孩子了，还怕读书？昨日，我听你芎姨母说，让你在廊下背书，你带着翠团、白羽③逃课去看大虎，玩成一身泥，脏兮兮地回来。”康夫人调侃道。
“是哩是哩，斑带我们去摘了果子，特别甜，哦还有这个——”
云凤也不辩驳，从袖兜掏出一个绣花香囊，倒出一堆五颜六色石头，宝贝似得捧到康夫人面前，一个一个介绍。
“这块红的，像五味子，这块绿的，像江水，这块黄的，像铜镜，这块花的……”
康夫人笑着接过她手上细碎的小块鸡血石、萤石、水晶、玛瑙，仔细看起来，又听云凤讲发现石头的故事。
“我们听到有猴子叫，就想着东边肯定有果林，打算去摘些果子。然后斑带着白羽跑了，我和翠团只能追啊追啊，然后我们到了一片石滩，”云凤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听到云凤去了河边，康夫人连忙追问：“没有下水吧？”
“没有没有。”云凤连忙摆手。
“最好没有，下河很危险的，哪年没有小孩落水溺死，家里人哭死也哭不回来，就算你会水，也不能一个人去。要是发现你偷偷下水，我一定多多准备荆条，告诉夫人。”康夫人一脸严肃地告诫云凤。
云凤立马拉住康夫人自证清白，“才没有，我最乖了，绝对没有偷偷下水。”
相信云凤是个乖小孩，还不如相信归城晚上不会下雨，那是相当罕有的时候。
不过，康夫人知道云凤虽然顽皮，但在弟妹面前绝对是称职的好姐姐，于是接过这一茬。
“石滩上有很多大石头，也有很多小石头，大的我们不好看，我们也搬不走，就留了这些……”
“河边的竹林边上有两个男孩子在钓鱼，看见斑被吓跑了，鱼篓都没有拿。鱼篓里面都是空的，就一条小鱼，才有斑的巴掌那么大，都不够我们分，就给斑吃了。”
“我们还在河边摘了些兰花，红蓼，本来要带回来的，结果被白羽踩碎了……”
康夫人一边听，一边附和几句，小院充满内温馨又欢快的气氛。
日复一日，云凤每日清晨早起洗漱梳妆，穿过庭院，去向太夫人问安。早上，跟随房夫人习字诵诗。下午闲暇，有时和弟妹嬉戏玩闹，有时去康夫人处蹭吃蹭喝，有时在山林里玩耍直至黄昏，有时带着侍卫去往宫外市肆恣意游玩，每一天都充实有趣。
一月有余，夔君带着远行的队伍回来了。
九月是个繁忙的月份。
这个月，要祭祀天帝少昊，要祭祀夔国祖宗，要祭祀秋神蓐收，要祭祀门神神荼郁垒。所有的繁杂祭祀都离不开夔君，所以重九之前，夔君必须回来主持祭祀。
才到城门下，百姓都纷纷出来围观夔君率队归来。
浩浩荡荡的捕猎队伍，穿过市肆。众人都收获匪浅，小的鸟雀野兔野鸡，大的豺狼野鹿野猪豹子，应有尽有。后面的笼子里还关着只大老虎。
国君归来，当祭祖宗，宴饮群臣。
诗曰：率见昭考，以孝以享。以介眉寿，永言保之，思皇多祜。
夔君在祖庙汇报完秋猎的成果，向祖宗献祭了猎物祈求祖宗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然后在大殿举行盛大的宴会。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宫人作佾舞，六行六列，手执雉尾，聊以助兴。
“诸君饮盛！”夔君举杯敬群臣。
群臣起身回敬。
一时间，众人时起时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饮到兴处，夔君也亲自走下台阶，与宫人一同跳舞，公子暇吹箫给夔君伴乐。
重九登高，簪过菊花，饮过菊花酒，佩过茱萸，食过蓬草做的粘糕，便是新年了。
太阳从房宿走到尾宿，大江两岸的山林披上红衣，黄栌乌桕色如丹砂，桔子橙红柚子金黄，散发着甘美馥郁的香气，预示着秋天的结束。
立冬日，夔君率领群臣，到北郊去迎接冬的降临。迎冬回来，赏赐为国捐躯的勇士的家人，抚恤救济穷苦百姓。
诗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青女总是先去北方播撒霜雪，等到雪花所剩无几才肯转向南方，所以南国的冬天总是来得更迟些。
一直到十月，卜夫人才做好给云凤准备的新衣。
面上是密实的赤色凤凰流云锦缎，里面是厚厚的银灰色狐狸皮毛，袖口还滚了一圈白色的毛边。
“来试试衣服。”
卜夫人咬断缝衣的丝线，让云凤试穿。
此时贵族人家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走起路来衣摆曳地而行，没有刚好合身一说。只有庶人才着短褐，方便劳作，要是奴隶野人有件衣服蔽体就是祖宗保佑了。
云凤伸手让侍女帮忙穿上新衣。
“宫人前些时日已经把越冬的冬衣送来，母亲何必如此受累再亲手做。”云凤道。
卜夫人板起脸，怒而发笑。
“呵，我倒是自作多情，为好不得好了。穿不穿，不穿就脱下来。”
云凤见母亲生气，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哄母亲开心。
“穿，肯定穿。看看这针脚，看看这做工，母亲亲手做的，这么好，我肯定日日都穿。”
听云凤此言，卜夫人笑出声来。
“别现眼了，哪有女公子日日都穿一件衣服的，只怕都要馊了。”
卜夫人见云凤穿得好看，巧目含笑，个子迎风见长，才十岁的小孩和十二三岁差不多，再过几年必是个风流窈窕、受人追捧的女公子。
云凤凑到母亲近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世人说君王节俭，要穿洗过的衣裳，我只穿这件，别人岂不夸我有大德。”
“就你道理多。”
“脱下来吧，新年祭祀的时候再穿。”
侍女给云凤脱下新衣，重新换上旧衣，戴上配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