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再就业【春秋】》不毛野人

4、第 4 章

　　　 试过衣裳，便是午时，云凤自是要留饭。卜夫人的饮食要丰富许多，每餐有五鼎四簋，摆得满满当当，而云凤只有三鼎一簋，还没有许多珍馐美味。虽然一人一案，但跟卜夫人同食，必然有意外之喜——

　　“前个立冬的时候，你父君赏的羊肉，你不是爱吃得很吗？今天又有祭祀，又有羊，我给你讨了些涮汤吃。”卜夫人把菜分了些给云凤吃。

　　祭祀的羊肉已经滚水煮熟。庖厨将羊肉脱骨切厚片，用羊油加姜葱煸炒过后，冲入热汤。加些陈皮、花椒一起炖煮，待到羊肉软烂，盛出些羊汤冒入清甜的菲和柔嫩的薇①，加些盐便是绝佳滋味。

　　白切浇上酱汁的豕肉，笋、香蕈、腊肉煮的鲜汤，酒糟烧的鱼块，脆炸的山雀，油浸的肉酱，蔓菁、藠头、姜芽做的菹，配有稻饭、葵羹，使人垂涎欲滴。

　　饭毕，饮些竹蔗茅根蜜水，十分惬意满足。

　　夏朝建寅，以正月为岁首，在立春前后；商朝建丑，以十二月为岁首，在大寒前后；周朝建子，以十一月为岁首，在冬至前后。

　　立冬之后，很久快就是新年。

　　新年是在打扫除尘中开始的。

　　一到岁尾，各种忙不完的活就冒出来了。

　　宫内铺设的大席要清洗晾晒，陈设要擦洗一番换上新的摆件，窗幔床帏要换上新的，宫墙的灰要填补，门枢坏的要换新，屋顶的瓦要换掉破碎的。

　　连续数日，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宫人忙碌进出的身影。

　　卜夫人也带着房姬康姬忙前忙后。这时候就上不了课了，所以，云凤理所当然的放了假。

　　整个冬月，云凤像个鸡妈妈，带着一群小鸡（弟妹）在宫里四处溜达，巡视领地。

　　哪里有热闹去哪里。

　　庖厨宰杀鸡鱼猪牛羊，用盐酒香料腌制，风干后用松柏枝熏烤，制成腊味保存。

　　场面有趣，就是比较血腥，容易惊动魂魄，小孩子不能看，快走快走。

　　打糍粑也有趣，浸泡一夜蒸熟的稌饭，放在舂中，一人翻搅一人锤打，不多时便打成一盆细腻绵密的云朵。

　　过年要祭祀怎能缺少酒。能够得天厚爱遇到丰年，粮食充足才能酿酒献祭给祖宗。

　　诗曰：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酿酒也不能错过。

　　酒人挑选最好的高粱和稻米，洗净加入泉水，用甑子蒸熟。然后取出蒸熟的米饭拌入酒曲，装入干净的尖底坛子，埋在土里等待发酵。

　　等三五日发酵好，滤出上层清澈的酒液，或是献给祖宗神灵，或是宴会饮用都是极佳。

　　剩下的酒糟也是宝贝，可以交给膳夫烹调餐食用。煮鱼，煮鸡子，煮饵块，煮圆子都是美味。

　　糖也是不可缺少的。

　　麦子浸水生出麦芽，待到麦苗青绿有一指高，把麦芽切碎，和蒸熟的稌饭拌匀发酵一夜，取出发酵出的糖水，慢慢熬煮，变成了浓稠的糖浆。

　　糖浆继续熬煮报团，然后反复拉扯，黄褐色的糖团开始泛白，用麻线绞成小块，便是胶牙饧。

　　胶牙饧，能粘牙。

　　弟妹还没到换牙的年龄，自然没事，云凤一口下去一颗牙掉了。

　　云凤心大，也不难过，“呸呸”吐出血，找水漱了漱口，把掉下来的门牙装进荷包，带给卜夫人处理。

　　过年哪能少了集市，宫外的市肆人来人往，行人脚跟着脚，肩挨着肩，挥汗成雨。

　　这等热闹自然不能错过。

　　禀告过卜夫人，云凤带着侍女，跟着要外出采买的内小臣，出宫逛逛热闹集市。

　　集市上人声鼎沸，牲畜嘶鸣声，商贩叫卖声，客人讨价还价声，杂耍人的锣鼓声，不绝于耳。

　　有的卖雉、凫、鱼、犬、豕，或新鲜或腌制的肉类。

　　有的卖米面、油膏、盐酒醋、点心、鲜果、干笋、干菌、蔓菁条、瓠瓜条的这类食物的。

　　有的卖幡胜、桃符、辟邪字牌、画像的。求平安的、求健康的、求添丁进口的、求财禄的，不一而足。要是没有信的还可以说给小贩现写现画。

　　还有卖陶釜陶鬲，壶杯敦豆，杵臼箕帚，这些可以用来祭祀也可以日用的东西。

　　虽然都是百姓用的，不和礼制，云凤自己不能用。但是云凤还是买了一堆零碎，交给侍女带回去分给宫人。

　　一堆人围着关扑摊子投掷搏戏，时有中了的人欢呼雀跃。

　　有壮士举起巨石，惹得众人齐声叫好。

　　杂耍摊子上一个伶人踩着高高的小杌子，顶着陶碗跳舞。

　　酒肆棚子里，一名从楚国回来的商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行商路上的精彩故事。

　　中央开阔的地方架起高高的火堆。许多巫师带着面具，模仿野兽，跳起傩舞，驱除瘟疫送走恶鬼。围观的人都欢呼雀跃。

　　反复几遍后，仪式结束。众人用祭祀火堆的火焰点燃火把，绕着城墙走百病，然后把火把投入江水中。

　　云凤也取了一个火把，跟着走，然后跟着众人呼啦啦地把火把投入江水，送走瘟神。

　　凛冽的北风带来了青女到来的信息，天空开始抛洒起细碎的雪花。

　　不多时经冬不凋零松树竹柏上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雪。

　　雪一捏就化，不能团成一团。

　　天色向晚，云凤搓着手，往宫门走去。

　　进入年节，祭天祭地祭山祭川祭神祭祖大大小小的祭祀和宴饮接连不断，钟鼓齐鸣，衣袂翻飞，屋内一片欢歌笑语，屋外火烧爆竹声噼里啪啦。

　　除日从宗庙迎来祖宗排位置于殿中，一同守岁，待到天明，正旦来临，又送祖宗回到庙里。

　　饮过香茅酒，食过甜汤圆子、五辛春盘，便是新的一年。

　　一直热热闹闹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句芒送来春天的讯息，寒意减退，年节才算过去。

　　三月暮春，水汽氤氲，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色，难以辨别。

　　云雾从江面生起，游荡在大江两岸的群山之间 ，自在飘渺，恣意逍遥。

　　细雨蒙蒙，子规声啼。

　　归城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纷纷打着火把，提着篮子，唱着歌，穿过山林，来到香溪河畔。

　　香溪虽名为溪，确实一条水流充沛的大河，水从神农采药之山而来，经过归山，流入大江，流向云梦泽。

　　香溪水边长满蕙兰、菖蒲、艾蒿、白芷，柔嫩翠绿的香花香草错杂辉映。两岸邻水的树梢花朵灼灼盛开，为青翠山水点缀上俏丽的颜色。

　　河滩上已经修整出一大块空地，铺上席子。这是准备举行上巳祓禊仪式用的。

　　上巳节日，无论公卿权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在水边嬉戏洗濯，消灾解厄，拔除不详。青年男女相会，还会对唱山歌，互赠蕙茝，相偕出游。

　　沿着盘曲折叠的石板路而下，穿过茂密的松树杉树林，卜夫人领着房姬、康姬，带着云凤、云鸾，后面跟着一众宗室和大臣家的女眷，来到香溪河畔。

　　各夫人都梳高髻，身着绿色上衣黄色下裳，除了颈项挂着的连璜佩的玉璜数量视级别略有差异，其他大致相同。

　　上巳日需祭祀水神，在巫乐巫舞中，卜夫人领祭诵读了祭祀水神的祝祷词。

　　卜夫人把一块黑色左右雕刻龙首的玉璜沉入河水，云凤把錾刻龙纹的金箔片投入水中，诸女眷又投下犀角象牙鹿角。

　　侍女抱着罍从河中汲水，倒入装有兰花的盆中，用匜盛香汤给女眷们净手净脸。

　　巫师折柳枝沾水撒在头顶，百病不生。

　　修禊祈福过后，夔君带着群臣和女眷们在河边饮酒诵诗。

　　年轻的姑娘们划着辛夷木做的浆，在湖面上泛舟，投下花瓣引得鱼儿啄食。

　　公子暇看见姑娘们，唱起歌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面的姑娘也不示弱，唱歌回应并邀请公子暇上船同游：“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公子暇登船又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然后与姑娘们在船上说笑起来。

　　燕子飞过，轻盈矫捷。

　　水边，乐声响起，一人坐在席上弹琴唱歌。唱的是诗经郑风里上巳出游的《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另一人在旁道：“不好不好。”

　　唱歌的人生气怒道：“君有何高见？”

　　那人回道：“郑人的歌唱的是他们的溱水、洧水，我夔国自有香溪、大江，这诗不好。”

　　唱歌的人又说：“曲子好不好，在于唱得人有没有抒怀不在曲子本身。我唱歌是因为见到此等盛事心情愉悦，是溱水还是香溪有什么妨碍。你想唱香溪就自作一首香溪的曲子，我洗耳恭听。”

　　那人自讨没趣，悻悻地拱手：“鄙人才疏学浅，不敢不敢。”

　　唱歌的人也没了兴致，自斟自酌，喝起酒来。

　　夔君见歌声中断，唤来侍人问怎么一回事。听到这一通官司，夔君笑到：“这有什么难的，让暇做一曲便是。”

　　于是，公子暇现场即兴创作了一曲《春江》，夔君吹箫与他相合。

　　众人随着歌拍打节拍，几个姑娘跳起踏歌舞。

　　贵人们都是些高雅的娱乐，下游玩耍的百姓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脱衣沐浴的，泼水嬉戏的，凫水摸鱼的，各得其乐。

　　岸边有人唱歌，周围人嘿啰嘿啰地在帮唱。

　　有见到情人对唱山歌的：
　　“布谷鸟儿咕咕叫，飞出山林往南飘。这边绕来在那边绕，鼓起眼睛到处瞧。”
　　“妹妹眯起眼睛咔，哥哥忙去吹渣渣。哥哥吹得呼呼响，妹妹笑出眼泪花。”

　　这是姑娘吃醋了，男子去哄她开心。小情侣唱完又和好了手拉手，在河边漫步。

　　没见到情郎的只得自唱：“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么，我望槐花几时开。”

　　还有开黄腔的调戏姑娘被骂的：
　　“妹是林中一根笋，哥是山中一片竹。竹抱笋来笋抱竹，抱得越紧越舒服。”
　　“头是头，脚是脚，眉毛眼睛各长各。又是板，又是跳，定睛一看矮又矬。”

　　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

　　男子丢了脸，又回：“这个妹妹牙齿尖，莫得男的会喜欢。就像屋后爆鸡婆，拿起嘴巴到处夺。”

　　女子唱：“东边有个李仙人，脑壳扁方似门夹。说话颠扯太阳下，人人都说是胎神。”

　　众人笑个不停，有的笑得直咳嗽，有的笑岔了气扶着腰，有的笑着抱成一团。

　　听到这一通“方脑壳”、“日立仙人”、“胎神”，男子又急又气，怒火中烧，直跺脚。

　　有大臣见状，恭维夔君：“夔国仰赖君上，风调雨顺，百姓和乐，典籍中说的上古贤王尧帝舜帝时候的百姓也就像这样吧。”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悄然无声，空气里弥散着尴尬的气氛。

　　上大夫敖父试图缓和气氛，讲了个故事讽刺那个马屁精。

　　“从前有个人家里藏有很多书。有一天家里突然着火了，他跑进去抢救书。他抄起架子上的书就跑，跑了几趟书都救出来了。火灭了，有把书搬回去，整理时一看书只有下卷，上卷救出来，已经被烧了，无奈只能读半截书。”

　　这话说得刁钻，但是谁人不知这是在说那马屁精，乱发扁言，读书也读不明白，拿了半截就开跑。

　　大过节的，既然有台阶下，夔君也不好梗着脖子不下。

　　夔君举杯示意，众人继续喝酒唱歌。

　　一人吹埙，声音空灵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夔君不禁唱到：“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湘君葬在苍梧之山，湘妃投湘水而死。云氏迁来归山，偏居一隅已经两百年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沅水湘水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