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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刺与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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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总有些许闷热,不知死活的蚊虫引起皮肤的瘙痒,淡红印记星星点点,像疾风过境的慢吻。
Tiger最后开车载黎鹘回了她的出租屋,那是一间比起之前的洋楼小了太多的屋子,东西堆叠得有些满,甚至连画架都只能放在角落。
可黎鹘的脸上的表情比云朵轻快,屋子很小,却能装下她曾经无处可去的尊严。
“喝杯茶吗?”黎鹘双手举着烧水壶,语含期待,她的眼睛总带着几分湿润,天真到几近残酷。
“嗯。”Tiger点点头,在黎鹘开心地烧水时,他在屋子里来回打量。
这儿有一个天台,黎鹘似乎要将它打造成花圃。Tiger不禁暗想,莫非她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他心里涌上一阵失落,紧接着却是难安的愧疚。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亦是如此。可他能轻易告别不见天日的爱意,却不敢拱手奉上一个安稳的结局。
Tiger看着黎鹘精致无瑕的侧脸,有无数的话想问出口,却欲言又止。
架势堂的小弟现在很厉害,黎鹘下午刚踏入架势堂的地盘,晚上的时候就把她在香港所有的信息都汇报给Tiger了。所以Tiger知道她有无限光明的前途,可自己的路要背光而行,光与影在海平面交汇,无限接近于彼此的世界,又永不染指。
“呀!”黎鹘惊呼一声,把左手食指捂在胸前,用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声音里像藏了道钩,“烫着了,疼。”
Tiger盯着她期盼的表情,忍不住摇头叹气,却又低头轻笑出声。黎鹘还是那个黎鹘,像狐狸般狡黠,只是他们互相窥见了真心。
Tiger起了捉弄之意,他走上前温柔地握住她的左手,眼帘一撩,炽热在双眸中弥漫开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黎鹘璀璨的星眸,将烫红的指尖含入口中,然后眼看着这抹红晕转移到她的耳尖。
“现在好点了?”
空气里的暧昧被瞬间点燃,一字一句,如星火落于枯荷。
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于就近的温柔包裹里缠绵。然后Tiger清醒了几分,原因是黎鹘家的沙发确实有点小,而且舒适性一般,果然这种老旧的出租屋不会配置什么很好的家具。
“这是沙发。”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探出,穿过爱人甜蜜的亲吻,与红唇共振。
Tiger躺在沙发上,腿有一半伸在外面,无处可放。而黎鹘趴在他身上,衣物落了一半,秀发带着几丝凌乱搭在裸露的白皙胴体上。她停下动作,目露迷离,语气却撒着娇。
“所以呢?”
Tiger叹口气,黎鹘压在他身上,所以只有自己的后背被沙发磕得不适。他抬手抚摸着黎鹘泛红的脸颊,右手拇指沿着唇边轻轻摩挲,缱绻渐渐升温。
“施展不开。”Tiger的声音很宠溺,他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总不能直接开口问对方出租屋里有没有床吧?
黎鹘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奇怪,她稍稍挺身,俯视着身下的男人,语气娇媚如丝:“你不会是身体不行了,在找借口吧?”
Tiger的太阳穴猛地开始突突,他抿了抿唇,一把将黎鹘扛在肩上冲着卧室走去。好在屋子不大,他精准地找到了卧室的门。
“要不你亲自试试?”Tiger将人压在自己和床之间,声音低沉而隐忍,鼻息的温度直抵心尖。
“那当然,”黎鹘的眼神泛着迷离,却毫不退让。她噙着笑,将手指当作一根火柴,从Tiger的耳垂一路划向小腹,点起铺天盖地的□□,“我可以守寡,但不可以守活寡。”
尾音被吞于绵长的亲吻。
Tiger忍不住第三次感慨,屋子确实有些小,浴室甚至站不下两个人。等Tiger沐浴完毕回到房间时,早一步洗浴的黎鹘已经沉沉睡去。此时天早已大亮,两人看日出本就一夜未眠,困倦来袭得也正常。
Tiger却有些睡不着,他在黎鹘的脸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轻轻地转身。
一只手指钩上他的小指,绝美的人儿睁着惺忪的睡眼,几乎我见犹怜。
“去哪里。”她揉了揉眼睛,强撑着精神坐起。
“哪儿都不去,想倒杯水而已。”他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眼睛,想要传递安慰。
“然后呢,你会去哪?”黎鹘微微挑起的眼尾尽是坚定,她比他勇敢,敢于张口询一个答案。
Tiger知道自己不该再逃避,于是落座于床边,牵紧了黎鹘的手。他自然是一片赤诚,可他经历得太多,自然该比年轻人看得更远。一时的欢喜能否绵延成一世的情长,他可以赌,黎鹘可以吗?
“你想清楚了吗?我比你大了接近二十岁。”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应该在意,所以顾虑更多。身为□□大佬,身边有年轻靓丽的女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黎鹘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是大佬的一块手表,而是他以Tiger的身份想共度余生的爱人。可他的余生不再漫长,她却是旭日的朝阳,爱意不该是自私的囚笼,用以禁锢翱翔的鸟。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大我二十岁。”黎鹘盯着他的双眼,神色不可动摇,“我们已经错过了五年,可你还是大我二十岁。这个年龄差永远不会缩小,但也不会再多一天。人心也好,世俗也好,什么都有变的那天,可你却偏偏害怕这唯一不变的东西。”
“你还小,所以想不到那么远。现在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再过二十年呢?你的人生刚刚过半,我就已经行将就木,甚至也许你白天在工作,晚上还要去医院照顾动弹不得的我。光想想这件事,你一点都不害怕吗?”Tiger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越来越瞻前顾后。可他总想仗着自己的资历为黎鹘多考虑一些,不要让一时的意乱情迷成了一世的后悔莫及。
黎鹘坐直了身体,脖子微仰,背脊挺得笔直:“那你怕不怕自己动弹不得的时候,我去医院拔你的氧气管,然后继承你的财产,去找年轻的男人厮混?”看着Tiger瞬间呆滞的眼神,黎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连这样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Tiger无言苦笑,若真有那一日,他宁可黎鹘能够自私一点。他这辈子习惯了庇护别人,若真成了累赘,最不能接受的人反而是自己。
“可你是律师,而我是帮派人士,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遭人指点,你的事业会受影响。你现在工作的那间事务所虽然不算大,但很权威,在中环有一定的名气。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本该大有作为,可和我在一起,势必会受限。这些也无所谓吗?”Tiger用温热的掌心轻抚着黎鹘的脸,她的皮肤细腻而有弹性,满满都是自己一去不回的青春。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做律师也可以啊。”她的睫毛扑闪着,目光有些疑惑。
“嗯?”Tiger一惊,他从没有想过黎鹘会是这样的回答,自己也一时间有些无措,“可那是你的事业,你辛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话还没说完,即被黎鹘沉稳的声音打断。
“你错了,那不是我的事业,那只是一份工作。”黎鹘的表情严肃起来,一字一句认真道,“如果那间事务所容不下我,我可以换一间事务所;如果都容不下我,我可以自己开公司;如果整个行业都不认可我,那我就去做别的。我会做饭,会种花,还画得一手好画,我有无数的本领可以养活自己。即使有一天我们真的变了,相看两厌,整个香港都容不下我……我也可以去加拿大,去马来,去任何一个国家。只要认真去做,什么都可以是我的事业。”
Tiger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半天嗫嚅不出什么。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现在的黎鹘,她不再为盲目的复仇而活,她有自己的思想,是自己小瞧了她。
“Tiger,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其他人都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了那么多的知识,应该去创立自己的一份事业,在专业上发光发热,似乎这样才叫独立,才叫坚强。可我一开始读法律就是霍先生安排的,我并不觉得抗拒,所以才会一直学下去。如果一切都重来,让我选择,也许我会选画画,或者是园艺。”
黎鹘顿了一顿,一双凤眼缱绻万千,含着深深的依恋:“工作是很高尚,可爱情是什么卑微的东西吗?我徒劳了十几年,被假象自缚了小半生,爱上你是我唯一自主选择的事情,喜欢一个人不该是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你以为我的底气是成绩优异,事业有成?不是的。”
她朱唇轻启,殷红色在Tiger的视野里晕染成仓皇的野火:“可以孤注一掷的选择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即便哪天输得彻彻底底,我也有欣然接受的勇气和从头再来的本事。这才是我的底气。”
所以她愿意不顾一切地爱他,没有人该去害怕未知的结局。他的曾经风雪交加,余生甘愿囿于三餐四季。
“小鹘姐啊呜!!!我好想你啊啊啊!”十二少几乎是哀号着挂在了黎鹘手臂上,又一次蹭得眼泪鼻涕哪都是。Tiger看着黎鹘十分嫌弃但又欲言又止的眼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替她解围。
吉祥立刻反应过来,上前将十二少用力拉拽开,嘴里还念着:“赶紧放手,没看老大吃醋了吗?”
“臭小子,我是这个意思吗?”Tiger假装生气地轻拍桌子,同时给黎鹘使了个眼色,“衣柜里有几条小靖没穿过的新裙子,你先换一下吧。”Tiger看了眼湿答答的袖子,不自觉皱了皱眉。
黎鹘苦笑着拍了拍十二少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看起来真的忍耐许久了。
十二少原本没什么反应,听见小靖的名字才清醒了过来,被吉祥拉着坐回了餐桌上。他总算想起拿纸巾擦脸,一边擦还一边抽泣:“呜呜小鹘姐总算回来了,呜呜她还给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Tiger看着黎鹘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表情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就是给你做的了?当我是死的吗?”
“大哥我没胡说啊,你看啊,我爱吃的葱油鸡,我爱吃的清炒虾仁,我爱吃的小炒皇……”十二少还在那挨个报菜名,吉祥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大声打断。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爱吃,才不是特意给你做的呢。”
Tiger虽然大部分时候懊恼于吉祥的脑回路,但有时候也很庆幸他的心直口快,也就只有他能直白地呛声十二少了。
“才没有呢!那个青菜我就不爱吃啊,那个估计是给大哥的。”十二少说着甚至将青菜的碟往Tiger跟前放了放。
“别争了,整桌都是给你大哥做的,你和吉祥都是沾光。赶紧吃呀,等什么呢?”黎鹘换上了一条有着卡通兔子的裙子入座,大概是为了吃饭方便,还扎起了马尾,整个人看起来青春靓丽。Tiger眼前一亮,心里又多少有些懊恼。
十二少一下子蔫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黎鹘给Tiger夹菜,嘴里嘀咕个不停:“怪不得电视上都说什么有异性没人性,你们女生一个二个都这样。”
Tiger刚想反驳,吉祥听不下去了,吃着饭的嘴也要含糊不清地回击:“十二少,你自己也是异性哦,这句话不恰当。”
“呃,那应该是什么?重色轻友?”说话归说话,十二少没忘记先给自己碗里抢了只鸡腿。
“看不下去的话,你也可以找个小女朋友来‘重’一下你啊。”黎鹘一脸深意的笑容,似乎话里有话。
十二少反应了半晌,脸莫名地一红,然后异常安静地低头吃饭。奇怪,这两人之间还藏着什么秘密?
Tiger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黎鹘马上感知到他的情绪,往他嘴里亲手夹了只虾仁,然后甜甜一笑,Tiger立刻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咦——”十二少表情夸张地龇牙咧嘴,然后接触到Tiger凶狠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起来。
一旁的吉祥就没那么有眼力见儿了,Tiger也不怪他,毕竟视力不好。
吉祥说道:“所以小鹘姐你什么时候搬过来?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婚礼请不请暴力堂啊?他们那一大群人还蛮吵的就是说。”
Tiger知道吉祥的性子,根本没打算搭理。可惜黎鹘还不够了解他,居然认真回答起来:“我现在有自己住的地方,还没打算搬一起,一点一点来。结婚的事情更加遥远了,你就别惦记了。暴力堂不是你们敌对的帮派么?”
吉祥却仿佛充耳不闻,双眼逐渐放空,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哎呀,如果结婚的话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老大这么有头有脸,排场一定不能小。诶小鹘姐你的朋友是不是在马来,那他们从马来过来的机酒我们要不要负责啊?”
吉祥自顾自地说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计算器。
等等!这家伙怎么会随身带计算器?
“虽然老大年纪大了但是小鹘姐还年轻,你们说不定还要生个孩子。诶那现在的房子就不够住了,那就要再买房。现在孩子上学也挺贵的,从幼儿园算起的话……”吉祥左手拿着计算器,右手飞快地在上面按动,神情专注到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一旁的十二少见怪不怪了,趁机把吉祥碗里的另一只鸡腿也夹走,甚至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房子还得给小靖留一间房,再给我也留一间房,得买个四居的吧?油麻地有个在建的小区听说不错,价格好像是……”
黎鹘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很是复杂,然后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自己:“他们……一直这样吗?”
“嗯。”Tiger轻轻点头,小心地盛了一碗汤递到黎鹘面前,笑意温柔,“你慢慢会习惯的。”
Tiger也跟着黎鹘点燃了三炷香,插在三座牌位的香案前。他后退两步与黎鹘并肩,顺势揽过她的肩膀。
黎鹘的目光在三张黑白的照片来来回回地游移,眸光亮了又暗,终化作一声叹息。
“妈妈,小妹,奶奶,我回来看你们了。”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香烛燃烧的滋滋声,蛛网凝固了时光,尘封的窗户锁住了思念。
Tiger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黎鹘用泛红的眼睛扫了一眼,微微摇头。
“我想了很久,打算把他们的牌位移到道观里去,那里有香火供奉,常年有人烟。他们活着的时候已经被禁锢在这间屋子里,也该出去看看了。”黎鹘小声诉说着,却是在同Tiger商量。
他扶着黎鹘肩膀的手掌不自觉用上几分力气,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他轻易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却很少触碰红白二事,那代表了传统与信任。
“没问题,我找人安排。”他示意黎鹘可以靠在他身上,继而又想起来什么,“这间屋子怎么处理?”
黎鹘吸了口气,收回眼角的泪水,声音坚毅:“美好的回忆并不多,我现在的脑袋已经足够记得。”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处理了吧,卖?租?送也行。可以问问龙哥。”
Tiger眉毛一拧,虽然龙卷风比自己还大上几岁,但确实魅力不减。他可不会担心自己的好友,但出于男人最基本的醋意心理,他还是没忍住说道:“我抽空问他就好,不用耽误你时间。”
黎鹘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表情无奈又好笑,最终还是没有揭穿他。
Tiger把手握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他总觉得当初的一切正在重演。
“应该不会吧?”他小声喃喃着,轻轻推开了门,昏暗的楼道间没有弥漫的香烟味,但金丝眼镜反射的微光还是令他眩目。
“忙完了?需不需要帮忙?”龙卷风长身玉立,笑意不似往日淡漠,眼尾轻压,透着欣慰的光芒。
“你怎么又在?”Tiger真是恨不得惊呼,右手牵着黎鹘的手更加紧握,心想这家伙是不是跟踪自己,来就来吧怎么拾掇得这么利落?真是怪潇洒的。
“拜托搞清楚,这里是城寨,你们一进来就有人跟我汇报了。”龙卷风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对于Tiger的反应很是无语。
“龙哥?”黎鹘听见门外的动静,探出身子来。
“嗯。回来了?”龙卷风干脆懒得搭理Tiger,和蔼地回应着黎鹘。
Tiger觉得他这个语气有点过于长辈了,这样不利于他的恋爱关系健康发展,自己得找个时间跟狄秋吐槽吐槽。
“嗯!”黎鹘笑起来梨涡浅浅,像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我们回来了。”
Tiger愣神,那句“我们”如雨露,让枯木生出新芽。
爱意碰撞于熙攘,荒芜郁郁成葱茏,宇宙日日复年年,孕育不可胜数的山洪和海啸。他们来势汹汹,淹不死独一无二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