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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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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鹘早于闹钟铃声的前十分钟醒来,她揉了揉蒙眬的睡眼,看着被自己枕了一夜的手臂,觉得温馨又有些心疼。
Tiger被她落于额间的早安吻唤醒,手掌轻柔扶上腰肢,重新于唇间温存。
“不闹了,我要去上班了,你再睡一会儿。”黎鹘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状态,虽然Tiger明示暗示了好几次让她搬过去庙街一块儿住,但黎鹘总觉得没什么必要。而且她很喜欢这里的天台,可以把杂草重生成鲜妍。
“我开车送你去。”Tiger正欲起身,又被黎鹘摁了回去。
“不用了,让他们送我过去就好,你多休息会儿。”黎鹘说的“他们”指的是Tiger安排保护她的人,说来也好笑,跟几年前轮班监视她的却是同一班人。重新见面的时候那些人表情别提多诡异了,不过黎鹘用了一盒烤蝴蝶酥就让他们心情大好,个个拍着胸脯保证会保护好大嫂。
黎鹘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没拒绝,她曾经足够熟悉□□的生活方式,但现在要换个身份去适应。
Tiger最近很忙,据他自己所说是一些生意上的麻烦,所以昨晚来找黎鹘时都已经是夜里两点了。黎鹘给了他一把钥匙,睡得迷迷糊糊时鼻子已经嗅到熟悉的烟草味,所以毫不抗拒接下来那个暖意的拥抱。
他真的很辛苦,说话间就已沉沉睡去,被吵醒的黎鹘却借着清透的月光,用手指摩挲着他的眉眼。她说他既然这么忙,就不必抽空来陪她;他却回答说就是因为很忙很累,搂着她才觉得安心。
她自认过去的十数年荒唐可笑,却阴差阳错种出一颗爱意滋生的硕果。她从来没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但以后,以她为起始。
黎鹘下楼的时候不忘给小弟们捎上几个洗好的梨,然后听着他们一路的夸赞来到了公司。
黎鹘径直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翻阅起新的案件。她跟同事间的关系算不上好,只是表面客气,但她并不在意。她从小就因为美貌受够了非议,她也懊恼过,但最终选择了与之和解。
“黎大状,你的咖啡。”助理站在门边,小心地等待着黎鹘的答复。
“谢谢,放在这就好。”黎鹘不喜欢公司的咖啡,但这个助理是公司唯一会主动释放善意的人,她愿意承这个情。
助理毕恭毕敬地放下咖啡杯,却站在黎鹘的办公桌前不动,模样有些踌躇。
黎鹘心下了然,把手中文件合上,瞟了一眼办公室的门,示意助理将门关紧。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露出一个和善的浅笑,心里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已经有了些预感。
“呃……我刚路过茶水间,听见他们在背后讨论黎大状你的私事。”助理虽然是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但初出校园,一举一动都透着拘谨。
“继续说。”黎鹘淡定地拿过咖啡杯喝了起来,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然后,然后老板正好路过,也听见了。我看他的反应,估计一会儿会找你……”助理说着低下头,不敢看黎鹘的表情。
“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黎鹘扬起一个微笑,面上并没有半点波澜。
她回到香港已经两个月了,空闲的时候都跟Tiger腻歪在一起,道上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她从未想要掩饰过什么,就如她当日说的那样,爱他从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果然,午休一结束黎鹘就被老板叫进了办公室,模样严肃的男人皱了半天眉头,还是黎鹘看不下去先开了口。
“老板,有话可以直说。是关于我的私生活?”她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毕竟也不知道这场训话会持续多久,总不能让自己累着。
“看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男人点了点头,端坐在老板椅上,眼神蕴含着威严,“Lily,你是我高薪聘请来的大律师,我是很看好你的。”
黎鹘没有说话,老板对她有知遇之恩她是知道的,并且也心存感激。
“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是……架势堂的Tiger哥?名头也太大了。你这样是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不负责,绝大部分客户都不会考虑找一个跟□□有牵扯的律师。”男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让黎鹘尽快跟Tiger断个干净。
其实他说得很在理,只不过他错误估计了黎鹘跟Tiger的关系,那并非一份工作可以替代。
“……我知道你们女人,容易为爱情上头。那可是□□上响当当的人物,犯的罪加起来够进监狱八百回了,这样的人能对你掏出真心?Lily,别傻了,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黎鹘差一点起身为他鼓掌,她觉得至少自己没有选错老板,他没有说出“不如早点嫁人”这样的话。
“老板,你的意思我都懂。我可以不接那些大客户的单,法律援助的项目都由我接手就好,那些人总不至于对我挑三拣四吧?”黎鹘轻盈地站起身,没想到对话结束得这么快,“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影响了事务所的名声,我随时可以主动离职。”
“什么?你,哎,你啊你。”老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得黎鹘有些内疚。
“老板,他是他,我是我,我不会因为跟帮派人士交往就影响我对工作的判断。但我也知道人言可畏,所以如果你有难处,我愿意理解。我想说的是,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机会,但我更珍惜他,至少他不会让我在工作和家庭里二选一。”黎鹘耐心地诉说完毕,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如果真的要离开,她多少会觉得有那么点遗憾,不过好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还好直到下班前老板也没有做出开除她的决定,只是让她把手头的工作转交给同事,接受那些没有额外奖金的法律援助项目。其他同事们都有种看戏的态度,只有黎鹘无所谓,她做律师本来也不是图钱。
Tiger并不知道黎鹘今天发生的这些,依然准时来接她下班,黎鹘巧笑倩兮地上了车,完全不理会身后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
“我以为你今天也会出去忙呢。”黎鹘佯装嗔怒,却真切地撒着娇。
Tiger开着车,勾起嘴唇,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晚上想吃东坡肉,可不可以做给我吃?”
“我在怪你诶,你还点上菜了?”黎鹘这下子又好气又好笑。
“我陪你去逛菜市场,这个点庙街的菜市场价格最划算,你总能挑中新鲜的。”Tiger的话一下子拿捏住了她。
“好啊好啊!”没办法,谁让这是她最大的兴趣爱好呢。
黎鹘仔细地擦完了餐桌,然后看了眼抹布上的油渍,用力一抿唇。下一秒抹布就被扔在了洗手池里,正好搭在Tiger的手腕上。
Tiger刚想说话,黎鹘已经绕至他身后,从背后给予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反正也在洗碗,一块儿洗了呗,不然我的手会粗糙的。”她平日里都是自己做饭洗碗,现下不过故意这么说,想看看Tiger的反应。毕竟□□大佬为自己下厨洗碗,这件事情换谁都得嘚瑟。
“你都下厨做饭了,我洗碗不是应该的吗?”Tiger平日里请了上门打扫卫生的阿姨,自己是很少做家务的,不过虽然算不上熟练,这么多年的独身生活还是掌握了些基础技能。
“嗯,洗得比我想象中干净。”黎鹘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看了一眼井然有序的洗碗池,并表示很满意。
“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Tiger轻笑着继续洗着,忽然有些无奈,低声说道,“手别乱摸。”
黎鹘的手指隔着单薄的布料在勾勒着Tiger腹肌的轮廓,闻言加重几分指尖的力道,声音慵懒而魅惑:“耽误你了么?”
Tiger正欲说话,腰间的Call机突兀的响起,他面色一凛,对黎鹘说道:“我手是湿的,你帮我看一眼。”
黎鹘有些失望的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帮他拿起Call机看了一眼:“是小俊义找你。”
Tiger“嗯”了一嗓子,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手头的动作。黎鹘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碗和海绵,将人往边上一推:“去回你的电话吧,剩下的我来。”
Tiger颇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嗯,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Tiger挂下电话时,黎鹘刚把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摆放好。身后拥上来带着歉意的温暖,黎鹘垂眸浅笑。
“有急事就去忙吧,我无所谓啦,你都陪我买菜吃饭了。”她抬手抚摸着Tiger的脸颊。
“突发情况,改天再弥补你。”Tiger于她唇间落下一个吻,然后说道,“我听天气预报说明后天都有暴雨,正好是周末,你就别出门了。”
这话合情合理,黎鹘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突兀,只是当时并未过问。收拾完家里,又折腾了一下花圃,就早早睡下了。
周六果然下起了小雨,倒没有Tiger说的那么夸张,黎鹘挤在墙角里画了一会儿画,才发现已经是中午了,却还没有接到Tiger一个电话。
往日里若是出去应酬,第二天都会给她打电话说一声的,黎鹘觉得有一些不安。她拨打了Tiger家中的电话,不出意外的没有人接,于是又给Call机留了个言。
午餐简单地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又小憩了会儿,醒来仍旧没有任何消息。黎鹘想了想,也许确实是事情太复杂了,还在外面忙吧。毕竟对方是□□之人,总不能时时想着同她汇报。
即便这样想着,黎鹘还是给十二少也留了个言。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工作文件,时钟于六点整报时的时候,她终于是坐不住了,简单地化了个妆就拎着包往楼下走。
楼下的面包车上坐着保护她的架势堂小弟们,看见他们的表情,黎鹘就知道Tiger一定是出事了。
“大大大、大嫂,天都黑了你去哪啊?外面下着雨呢,你缺什么我们帮你去买啊?”这几人中间的小领头先一个箭步走了上来,将黎鹘堵在单元楼门口,表情焦虑不已。
“Tiger在哪?他是不是出事了?”黎鹘撑开伞,冷着脸问道。
“能有什么事儿啊?大哥有事在忙,忙完了第一时间就来找大嫂你了。”小领头赶紧解释,他身后几个马仔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我知道你们为难,”黎鹘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几人见状刚松了口气,就见黎鹘抬起头,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一把推开了半截的美工刀,架在自己白皙的脖颈处,“这样应该可以了吧?我都以死相逼了,Tiger不会怪你们的。”
几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个哭丧着脸,几近哀号:“我都说拦不住拦不住的呢!”
她在车上听懂了来龙去脉,之前有过紧密合作的政要魏先生被ICAC抓了,陆sir也被管控起来,事情闹得很大,连带着Tiger也被抓去问话。
Tiger早一步接到了通知,怕帮派之事被卷入更多,吩咐了大家不许捣乱,于是大家只好安静地等待着四十八小时的拘留结束。
而他在此之前帮魏先生解决过几次政敌,手段算不上光明,此时也怕因为魏先生的下马,激起了往日敌人的反击,才嘱咐一定要保护好黎鹘。
黎鹘蹬着一双高跟鞋走进了警局,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一点,好在精致的妆容没有受影响。她同接待处的年轻警察表明了来意,对方听闻她是来找Tiger的,直接嗤笑出声,接着就不再搭理。
黎鹘心里恼火,但奈何在警局不好发作,强压住心头怒气,用体面的笑容来应对:“阿Sir,帮个忙,通融一下。”
年轻阿sir轻蔑地瞄了她一眼:“美女,他连保释都不可以,你就耐心等着吧。运气好的话四十八小时就出来了,运气不好就走流程探监咯,哈哈哈哈!”
黎鹘气得眼眶有些发红,在原地踟蹰着不知所措。怪她太冲动了,应该提前找十二少或者龙哥商议一下的。
一旁的阿sir还在喋喋不休:“长得这么漂亮,偏偏找了个□□的男人,你充其量就是个情人吧,不用那么真情实感吧?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身份?黎鹘似醍醐灌顶,赶紧在自己的挎包里翻找。
“干嘛?想拿钱贿赂我啊?”阿Sir不怀好意地笑着,探头往黎鹘的包里看。
“啪”的一声,一张精致的小卡片被用力地拍在桌面上,动静大到甚至连周围的阿sir都忍不住侧目。
黎鹘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服帖着,双眼泛着血丝,贝齿轻咬下唇,在强行压制的怒气下咬破了点点猩红。她的神情坚定又冷漠,眸光里藏着凛冽的刀锋。
“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要求见我的当事人,你还要拦我吗?”语气不卑不亢,声音如杜鹃泣血,“你还能拦我吗?”
两人见面是在审讯室里,Tiger没办法刮胡子,此刻下巴附近的胡茬长出来不少,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看到黎鹘的时候有些吃惊,却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脸上挂着苦笑。
黎鹘板着脸坐在他面前,本想痛骂他几句,见他这般疲惫,心一下子就软了。说出来的话也从责备变成了关心:“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吃东西了吗?渴不渴?”
“安心啦,只是审讯而已,他们拿不出证据很快就要放人了。”Tiger面色沉静,他将桌上的手往前伸了伸,黎鹘见状也伸出手,两个人指尖相抵,“我就知道他们看不住你。”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别忘了我是律师,如果你一开始就给我打电话,兴许我还能想办法保释你出去。”黎鹘说话的时候情绪也跟着起来了,她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
明明突破了那么多的桎梏,好不容易可以相守,却发现对方没有全身心地信任自己。他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漠视了她的情绪,这令她不甘。
“我就是怕你这么严肃,才不敢跟你说。”因为外面有警察盯着,他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抬起手指放在黎鹘的指甲盖上,语气讨好又小心,“这种事情很常见的,类似的情况也发生过几次,在我进来之前就通知十二和阿秋去运作了,这些差佬不过是走个流程,到了时间就得乖乖放人了。”
他说的话黎鹘是信的,架势堂的能耐她知晓,狄秋更加有本事。可她只是瞪着他不说话,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要落下泪来。
Tiger的眼神开始变得慌乱,他想握住黎鹘的手,又怕惹来差佬捣乱,赶紧扯出一个微笑,压低声音道:“我真的是怕你担心才这样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原谅我好不好?”
黎鹘哪有见过Tiger这般求饶的模样,气早消了大半,却又觉得如果不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对方恐怕只会觉得自己不懂他的苦衷。
“你那天问我,怕不怕我俩的年龄差距带来的困扰,怕不怕我的事业会被你影响。”黎鹘看着Tiger逐渐认真的眼神,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其实你还少问了我一个问题,怕不怕死?”
Tiger的神色如午夜的星空,或明或暗,他唇角扬起时,眼底的沧桑如山谷崩裂,倾泻进曙光:“我不问,是因为我怕。我几十年前选择了这条道,也意味着决定了自己的命。我的命是染血的,我不怕赎罪,但我怕溅到身边人。所以出事的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危,我真的希望你能乖乖待在屋子里不出来,至少等着我回去,能够陪在你身边,亲自保护你。”
他的诚恳如清泉浇透了黎鹘心里的荒地,她轻咬下唇,收起眼眶里的泪水,勉力扯出一个笑容:“这间警署外面,恐怕有不少人等着拿我的命来报复你吧?今天除了平时等我的那一车人,我有注意到又多了三辆架势堂的车,我知道你在保护我,并且你做到了,否则今天一出门我就会出事。”
她吸了吸鼻子,手掌翻转过来,握住Tiger的手指:“我想说的是,我也害怕。曾经我无所谓生死,现在我不舍得。可是Tiger,你听清楚了,我怕死,但我不认命。”
她抬眼看了看钟,正好到了结束的时间。黎鹘徐徐起身,蹬着大红色的高跟鞋,盈盈走到门外的差佬身前,语气温柔而有力。
“我的当事人是配合你们的询问工作,不是犯罪嫌疑人,请你们搞清楚这一点。屋子里很闷热,我需要你们立刻拿来风扇和饮品,否则我的当事人身体出现任何状况我都会投诉到底。还有,请提供基本的洗漱用品和设施,他有任何合理的需求都一应满足,不然的话我不排除会告你们非法禁锢及虐待香港公民。”
对面的阿sir被黎鹘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刚准备开口回击,就见黎鹘一双深邃的凤眼在他胸前一扫:“刘Sir是吧?你的警官号我记住了。还剩下二十二个小时,你应该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而让我抓住把柄吧?”
被称为刘Sir的男人被呛到说不出话,他仔细审视了黎鹘半天,又看了看屋内的Tiger,大概是想到了架势堂的势力,最终决定退让。
眼看着男人吩咐了下属将黎鹘要求的东西一一备齐,她侧身站在门口,发出嗤之以鼻的轻笑声。黎鹘双手抱臂,稍一倾身,对着屋内的Tiger朗声道:“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来见我。”
Tiger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佩服,然后化作一个宠溺的笑,烟花于眼眸中绽放:“收到,老婆大人。”
黎鹘本已潇洒地转身,闻言倏地红了脸,立刻加快了步伐。这个男人真是,只要找到机会就要将她一军,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
五年的岁月并非白白流逝,她不再是只能依托乔木的菟丝花,也不是暗□□液的沙漠蝎,她双手拿着铮铮的武器,光明正大地捍卫爱人的权利。
人们总说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却在失去后才明白美好和珍贵。她赤足踩踏于光阴的交界处,闻得声声以她为名的呢喃,以湖海浩荡,以落木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