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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大雾 ...

  •   黎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善于看破人的心思,拆穿他们的伪装。如今却笨到守一株早已枯死的树,盼着它长出春日的新芽。
      Ethan说今晚约了霍太太打国际电话,并且上一次通话时霍太太特意提到了要叫上黎鹘,于是她第一次来到了Ethan在香港的住宅。
      “上次那个别墅怎么不住了?”黎鹘百无聊赖地看着手表,等待着约定好的时间。霍太太是一个完全按照计划行事的女人,她约了晚上十点的电话,就绝不可能九点五十九分打来。
      “我不是跟你说,老妈帮我找了个本地帮派保护我吗?他们说那个别墅离他们的势力范围太远,非让我搬到这一片。”Ethan今天把染成金色的头发往后梳着,露出了英俊的五官,装作很成熟,但一身休闲运动装还是出卖了他的青涩。
      关于这个事情黎鹘还问过几次来着,可Ethan根本没上心,也根本记不住对方叫什么名字,反正只确认不是那几个叫得出名号的大帮派就对了。黎鹘觉得自己应该提前跟霍太太沟通的,毕竟她比较了解香港的□□生态,知道什么人更好用。
      “Lily姐,”Ethan原本坐没坐相地半躺在沙发上喝着香槟,忽然正经端坐,语气还带着些踌躇,“等老妈把二叔解决了,你要不要跟我回马来?”
      “回什么马来啊,香港才是我的家啊。”黎鹘轻笑,忽然反应过来,“等下,你知道霍太太在做什么?”
      “切!”Ethan一脸骄傲地跷起了二郎腿,高扬起下巴,“Lily姐,你真当我是傻瓜吗?我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那些明争暗斗我比你见得多多了。是老妈为我操心得太多,不愿意我接触那些事情,一心要庇护着我,所以我才干脆装不知道的。”
      “噢?”黎鹘柳眉一挑。
      “好吧,最开始我确实上当了,但是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老妈不就是故意想在那边好好发力,让我在香港安全待着嘛,我当然得让她放心啊。不过,老妈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她肯定能把二叔那群人全部剿灭。所以,回归正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Ethan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黎鹘觉得Ethan今天有些故作成熟的嫌疑,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品了一口后才徐徐道:“给我一个理由。”
      “你留在这里才需要理由吧?你虽然一直不肯说你的过去,但我知道香港给你留下的都是痛苦的回忆。回马来的话,那个混蛋已经死了,我和老妈都可以护着你啊。你之前不是还想继续读研究生吗?回去以后就可以实现了啊。然后你喜欢画画,可以开个画廊,啊或者是花店都可以。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靠那个老男人讨生活啊?他甚至连名分都不给你。”Ethan越说越来气,用力地把杯子往水晶茶几上一放,杯中金色的液体摇晃起来,让黎鹘有短暂的迷失。
      “那你呢?你能给我名分吗?”黎鹘笑看着Ethan,平静地问完这句话,将对方瞬间面红耳赤的窘态尽收眼底,“整个马来商界都知道我是你父亲的情妇,也是手刃他的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算你资助我开店,那些人难道就不再用异样眼光看我了?且不提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就算你我两情相悦,我这样的人难道可以光明正大进你们霍家的门?我好不容易逃离了那里,不是还要我回去受人白眼吧?”
      她的眼能看透人心,又如何不知道Ethan的少年心思。不过是年少的一点心动,未熟的果实无法落地,更难以下咽。
      “等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就是霍家名正言顺的掌权人,谁敢置喙我?你担心的那些情况绝对不会发生的,我我、我肯定是光明正大跟你交往的!”Ethan涨红了脸,大概是借着点酒劲想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
      黎鹘觉得他很可爱,少年人纯粹的爱意珍贵又难得,她觉得很荣幸。她深知Ethan对她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喜欢,以及同一阵线的关心,担心她的以后。可她不便说明,自己根本不会有以后。
      “能够站在霍家的掌权人身边的,是名门闺秀,政要千金,不是我这样的人,这点你比我清楚。”黎鹘觉得借着这个机会,还是要跟Ethan说清楚,他很聪明,未来有好一番作为,不该为了感情上头,“我知道我美艳动人,你会心动是很正常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但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噢小Ethan,我对你一点异性的情感都没有,你也少看些小妈文学的小说吧。”
      “不是吧Lily姐,”Ethan马上变成了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你也太直接了吧?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我?”
      “一点一点都不喜欢噢,纯粹当弟弟噢,甚至是儿子呢。”黎鹘一手撑着下巴,笑看着眼前人。
      “打住!过分了噢!”Ethan一把抱过一旁的抱枕,脸上满是失望,“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也算为自己争取了一把。可是,Lily姐,就算你不喜欢我,就一定要选那个家伙吗?你就那么爱他吗?”
      黎鹘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明明是个很离谱的问题。她对他,应该是滔天的恨意,何来的爱呢?可她无法忽视自己的本心,爱恨在一念间,致命纠缠又铭心刻骨。她的本意是拉他一起沉沦,摒弃所有罪孽,成就两副枯骨。可如今更多的却是害怕,那空荡荡的地狱里,只有她一个孤独的游魂。
      她在很久以前就既定好了二人的结局,仇恨支撑着她走到现在,才发现死亡不是化解痛苦的唯一解药,似乎,爱也可以。
      “啊?”黎鹘好像被命运拴在风中,成了四处飘荡的风筝,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方。可有些情感相生相克,她的灵魂被包裹,有人敲击着弱点造就轰然的回声。浓烈的情绪麻痹了她的神经末梢,让过往被短暂埋葬,情欲臣服于心尖的草动风吹。
      星光加冕在黎鹘的眼底,她轻轻浅浅的笑容像冬夏不衰的四季海棠,可地底根系腐烂,病入膏肓:“原来我爱他。”
      她方才掬起一弯月亮,他却打碎满池涟漪。
      “不用送我了,你去忙吧。”车甫一停下,黎鹘没有给Tiger拿着伞下车的机会,她本就湿透的身体根本无惧暴雨,一瘸一拐的狼狈模样却毫无疑问是在落荒而逃。
      纵使是白天,这样的天气却遮掩了大半的阳光,她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打开灯,于是屋内昏暗阴沉。
      黎鹘飞速地关上门,然后呆呆地站在门内,任水滴从身上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直到脚踝处传来清醒的疼痛。她弯下身子开始脱高跟鞋,这双鞋子上全是泥沙,又因为卡在了礁石缝里,昂贵的皮面磨出了好几道痕迹。
      她一个没站稳,摔在了玄关处,脚踝传来钻心的痛,又好像痛到了心扉。她明明很能忍痛,不管是别人造成的,抑或是她出于种种目的的自残,但此刻却控制不住眼泪。从无声的落泪,到低声的哽咽。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号啕大哭,她的悲伤不该浪费在这里,她背负了亲人的血债,为什么此刻却要为仇人落泪?极致的矛盾拉扯着她的理智,她背靠在大门内,金属的寒意传遍全身,她抱着双膝,牙齿狠狠咬住手腕。咸腥的血液混合着眼泪,她品尝着命运的戏弄。
      他们都经历过很多事,痛苦的,复杂的。她的心是第一次跳动,可悸动再热烈,也传递不到几十年前那个没有她的时光。她以为过去那个人只是占据了他几年的岁月,却原来是终此一生。
      她真的动摇过那么一瞬,而真相大抵是她的报应,她哪里配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她也是此刻才知道,广袤与渺小,欢爱和仇恨,原来可以藏进同一朵花。
      向日葵迎着太阳躁动不安,热烈的生命其实一无是处,天边的云朵散了又聚,她仍在笼里挣扎,至死不见天日。
      等她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暴雨已经停歇,太阳却没有回来。黎鹘拖着疲倦的身体泡了个热水澡,却抵抗不住凶猛的风寒,当夜还好,第二日一早却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几欲晕倒。
      她强撑着给自己煮了一壶热咖啡,平日里充斥口腔的苦涩今日却尝之无味。黎鹘走到电话旁,准备给Ethan家里打个电话,举起话筒的一刹那却想起了那天霍太太单独跟她说的话。
      “这边不是很顺利,霍二似乎想直接对Ethan下手,我派了很多人在查他到底跟香港的哪个帮派有联系。我不想吓着Ethan,你要帮我看好他,事情明确之前不要让他到处走动。”霍太太的声音即使隔着话筒也传递着不安,黎鹘当时想说,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她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应承了下来。有母亲庇护是件值得羡慕的事,能够保护自己的儿子,也是值得霍太太骄傲的事。
      “你二叔要找人灭你口了,最近不要出去,让那个保护你的帮派加强人手。”黎鹘当时挂了电话就直说了这些,把Ethan吓得脸都白了。
      “嘶……”黎鹘的脑袋又一阵眩晕,她伸出手掌摸了摸额头,但手掌已然冒着热气,什么也感觉不出。她挂了电话,还是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让Ethan冒险了,而且万一那个小屁孩又误会点什么,她可不好解释了。
      想了想,她给十二少的Call机留了个言,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些退烧药,拿了条毛毯缩在沙发上,晕乎乎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然是下午,可十二少却没有回复。
      这个臭小子,需要他的时候又找不见人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跟十二少紧密关联的人,然后嗤之以鼻的一笑。她的身体快要烧到不省人事,但思绪却分外的清醒。她只动摇过那么一刹那,错过了,就算了。老天爷一直都只给了她一条路,是她妄想了。
      黎鹘此前想着要让他体验失去珍视之物的感觉,甚至以自己为饵,却不料深陷其中的人成了自己。如今她放弃了,她只要他死就好,让一切尽快完结,包括她草木萧疏的人生。
      吃了药似乎是好了点,她甚至有了点力气给自己煮了碗云吞——自己前几天包好冻在冰箱的,本来想让那个人试试手艺,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机会了。
      病痛总是翻来覆去的,晚上的时候体温又上来了,而本来还不错的天气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随之而来的还有电闪雷鸣。
      她头痛到睡不着,打开了电视想让家里有点声音,这才知道今夜有台风。迷迷糊糊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算是睡着了,还是直接在沙发上晕厥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大抵是半夜,可是客厅里本来亮堂的灯泡全都灭了,甚至连电器的提示灯都没有,屋子里只能借到一点月色。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台风天导致电路损坏,家里停电了。
      尽管浑身不适,黎鹘还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落地窗边,她不能置身在黑暗中,那会把她带回那场十二年前的噩梦。
      她看向路边,Tiger派来看守她安全的人和车竟然消失不见了。她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架势堂出了什么事?然后又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这样的天气,他们回家休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万一……
      黎鹘不想承认,可她知道自己还在给Tiger找借口。她被回忆镇压在幽深的海底,反复的溺毙,海藻缠绕着她的四肢,动弹不得。有一天路过了一只发光的水母,提醒着她彼岸那个光明的世界。
      这么多年里,Tiger是她一往无前的既定命运里唯一的出口,她是那么想要拼死挣扎。
      “嘟……嘟……嘟……”她把落地窗帘拉到最开,让月光尽可能多地倾泻到屋子里。借着这点胆量走到了电话边,可Tiger家里电话始终没有人接,黎鹘看见时钟指向十二点半,她的心一点点下沉。
      “喂……”熟悉的声音兀地出现,黎鹘不由自主地扬起疲惫的嘴角。
      “我好像发烧了,你可……”黎鹘想,就这一次,自己再争取这一次。然后无论结果,她都接受自己的命运。
      “……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嘟的一声后留言。”嘶哑的声音消失,机械的嘟声响起,黎鹘却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灼热又困难的呼吸声。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戏耍她?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那该有多好。
      她挂了电话,重新又拿起,拨给了Ethan。
      “我发烧了,派一个你的人过来,送我去医院,你在家里别乱动。”黎鹘等待了许久后,终于把Ethan从睡梦中叫醒。其实最开始就可以这样安排,是她下意识在汲取那一点点微小的希望罢了。
      她浑身酸软,四肢都提不起力气,屋外雷电交加,她最后的一点坚强被击破,整个人缩在地上,无法遏制地发抖。
      “乖女儿,你不给我报仇了?”她死死闭上眼睛,但架不住爸爸沙哑的声音往耳朵里钻。
      “姐姐,你是不是忘了小鹂了?”妹妹稚嫩的声音紧随其后。
      怎么会呢,如果她真的遗忘了什么,那个人一定是曾经无辜的自己。
      “小莺,你答应我照顾好妹妹的,你为什么没做到?”连奶奶也在指责自己,自己真的那么罪无可恕吗?
      “女儿……”一堆纷乱的声音里,温柔的女声像泉水般清澈。黎鹘禁不住睁开婆娑的泪眼,她看见母亲的身影站在窗边,月下的她有着病态的苍白和掩饰不住的美丽。
      “妈……”黎鹘喃喃,她失去母亲的时间比其他亲人更久,久到她已经想不起母亲离开的那些细节。
      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是温柔地笑着,和记忆里一样。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抚上脖间那条模糊不清的珍珠项链,黎鹘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做了同样的动作。指间触到一点温润,她低下头,Tiger送她的那条项链不知何时被她戴在颈间,眼泪终于像珍珠一样涟涟落下。
      穿越千般熙攘,纵有万种风情,过去是拨不散的云雾,她不怨相见恨晚,只怨这大雾四起,模糊了本就是妄念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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