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之围城]雀焚笼》橘橘丸

16、让她降落

　　黎鹘进医院的第一天就已经出了部分检查结果，老医生听了Tiger讲述的黎鹘的病情，又结合病历看了又看，说这个病情很特别，十几年前有一个小女孩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Tiger当时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然后拜托医院把老旧的档案翻找了出来，档案的第一页赫然写着“黎莺”，照片上一双失焦的凤眼，鼻尖一颗小小的痣。
　　老医生说这个女孩子当时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家里人全都没了，没人来看过她。她那时很明显失去了部分记忆，每天沉默不语，一开始还有警察来询问她一些事情，但什么也问不出，后来就被福利署的人带走了。
　　老医生说，心理的问题只能慢慢引导，带着她一点点接受真相。而生理上的问题，目前国内还没有足够的技术可以治疗，只能吃些药缓解。Tiger同医院打好了招呼，隐瞒了黎鹘所有的病情，只找了个借口让她多住会儿院，至少能够看看药物效果。
　　“大哥，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十二少帮忙把黎鹘的衣物带到了病房里，在Tiger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边，“之前我派去查小莺姐姐的那些人回话了。”
　　那是一场漏洞百出的意外。
　　东方街上的一栋居民楼起了一场大火，死者是父女二人，而大女儿摔下楼受伤失忆，警方对外以意外结案。可十二少拿到了警方内部的案卷，小女孩在起火前就已经死于后脑勺的重击，而男人死前腹部有刀伤。可是唯一活下来的当事人失忆了，又是个未成年人，于是案件就这样被模糊地结了案。
　　“架势堂有牵扯其中么？”Tiger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忍不住问道。
　　“没有，警方的档案里完全没有提及□□势力。我的人贿赂了一个警官，据他所说当时内部讨论出了一个最大可能的结果。那个男人本身就五毒俱全，估计是当时嗑出了幻觉，不小心杀了小女儿，大女儿逃跑才会失足坠楼，而男人清醒过来以后选择了自尽。”十二少说这些话的时候目露不忍，有些伤感黎鹘的遭遇。
　　“知道了，你做得很棒。但，先什么也不要说。”Tiger低眉，尽力收敛起情绪。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经历，可仍理解不了她对自己或是架势堂无来由的恨意。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想必自己也同样遗忘了什么彼时以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否则的话，警方当年不会将她送进这所与□□有牵连的医院。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不讲道理，时间海里两颗发光浮游的一次共亮，原来是昭示了注定会到来的重逢。
　　“嘶。”Tiger的喉间感受到一阵刺痛，柔软的唇在他的颈间游走，尖锐的牙齿似在不满他的走神。
　　“这么久不来找我就算了，”黎鹘魅惑的声音贴着他的脖子，伴随着酥麻传到耳朵，像一双无形的双手在拉扯他的理智，“这种时候居然发呆，会不会太侮辱人了。”她的手指在他胸前轻点，像在弹奏一架钢琴，然后向着温度最高的地方缓缓滑动，按下一个让身体与之共振的音阶。
　　Tiger无奈地笑了笑，瞬间搂紧了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只听得身前嘤咛一声，随之俯身点燃铺天盖地的枯草，焚之以一场无终无止的烈火。
　　黎鹘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总能捕获住人心里那点微小的欲望，然后引诱放大，让人无力遏制。Tiger只是顺路将黎鹘从歌舞厅送回了家，却在一个告别吻里迷失了所有的理智。
　　“所以，你的礼物呢？”女人从浴室里出来，带着薰衣草的香气，真丝睡裙包裹着白皙的皮肤，连身上的水珠都透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Tiger站在窗台前抽烟。他只穿了一条睡裤，还没来得及去沐浴，身上的汗珠附着在褐色的肌肉线条上，将淡粉色的疤痕也带出莹润的光泽。
　　“我只是好心送你回家，”Tiger觉得好笑，自己忍不住也想耍一下无赖，“你今天送了每桌一瓶那么贵的酒，可都是我买单。”
　　“我那都是为了谁在维持秩序啊？”黎鹘直接坐到了Tiger怀里，柔软的身体隔着真丝布料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还用一只手指抚摸着Tiger的喉间。
　　“我还没洗澡呢。”Tiger无奈叹气，他觉得嗓间发麻，不知是来自过去的疤痕还是今天新咬的牙印。
　　“让我想想你现在还可以送我什么。”黎鹘完全无视Tiger的劝阻，发丝都沾染上了尼古丁的气息，“要不你陪我去买菜吧，然后回来我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Tiger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提议，他觉得倒是十分新鲜有趣，加上黎鹘期待的眼神，便点了点头。
　　可是到了市场的第一秒他就后悔了。
　　“Tiger哥！”
　　“Tiger哥好啊！”
　　“来买菜啊Tiger哥，来看看我的啊，我的菜最新鲜！”
　　黎鹘非说庙街那的菜市场最新鲜，换了衣服就催着他开车过来。自己平时不会买菜，但这儿的摊贩哪有不认识他的。本就嘈杂的市场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呼唤他的声音，引得路人也纷纷侧目，可给Tiger尴尬坏了。
　　“嗯，嗯。”Tiger庆幸自己今天戴了墨镜，否则会被大家看到自己慌乱的眼神。而黎鹘到了菜市场却自然得很，此时径直走到一家肉摊前跟老板砍起了价。
　　“老板，这个牛肋条多少一斤啊？怎么这么贵啊，我前几天买的比你这便宜五毛钱呢，你也按那个价来呗。”黎鹘指着一块牛肉开始了拉锯战。
　　Tiger觉得这个画面充满了矛盾，却又有一种难能可贵的真实。他不知道黎鹘此刻是不是在扮演人间烟火，引他贪恋炊烟。可他确实在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定感，像海上漂泊已久的人遇到了一块难得的浮木，就算结局注定是沉入海底，也可偷得一时片刻的停泊。
　　Tiger静静地走到黎鹘身后，墨镜后的眼神藏着笑意。
　　“哎呀行行行就给你这个价，要多少？”摊贩很快被黎鹘磨得没了脾气。
　　“切一斤就行，要瘦点的噢。”黎鹘心满意足地笑了，转过身对身后的Tiger说道，“你，付钱。”然后转身去了下一个摊贩。
　　“咦？”牛肉摊主和周遭其他摊主都投来了疑惑的眼神，然后是了然的表情，于是黎鹘接下来的砍价变得异常的顺利。摊主们一个个带着看戏的表情，黎鹘因为买到了很多新鲜食材也喜笑颜开，只有Tiger一个人觉得如芒在背。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自己跟黎鹘的关系很难被阐述清楚，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明确，两人绝非那般正大光明的恋人关系。他们之间不过是不明真相的算计与较量，互相拉扯着陷入泥沼，一晌贪欢，图不了半世情长。
　　一场注定会结束的关系，没有昭告天下的必要，世人的八卦仅限于知道他是个游走情场的鳏夫，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在大学学的什么？”Tiger手里端着黎鹘给他泡的茶，看着黎鹘在厨房里游刃有余，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忍不住问道。他没有读过大学，不知道有没有烹饪这个专业。
　　“你最害怕的那个。”黎鹘低头清理着海螺的泥沙，头也不抬地回答。
　　“什么？”Tiger刚喝下一口茶，还没来得及感受余韵。
　　“法律。”她语气平静。
　　“嗯？”Tiger这下真的有点愣住了，他真的万万没想到这个同样游走在黑色边缘的女人居然学的法律？可她甚至亲手杀过人。
　　黎鹘感知到他的震惊，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笑得十分坦然：“不然你以为，霍先生为什么离不开我？只是因为我美貌？”
　　Tiger没有说话，他很厌恶那个带她走上歧路的男人。兴许是眉眼间的情绪出卖了自己，黎鹘见状从角落里拿起一只小喷壶递给他，“你也别闲着了，帮我去花圃里杀杀虫，我住院这段时间都没人照顾他们。”
　　“杀人我就行，杀虫我可不会。”Tiger把玩着手里的小喷壶，他宁愿拿把小刀去把虫子一个个砍死。
　　“杀虫剂我都兑好了，你对着每一株植物都喷两下就行。”水开的声音惹得黎鹘有点焦躁，她把Tiger往外推着，“不要耽误我做饭了，你也干点活吧。”
　　Tiger的太阳穴突突了一下，他有打听到霍先生的死因，忽然就觉得手里这瓶药水多了些故事与含义。
　　“放心，没给你下毒。”黎鹘从他的表情上就猜出了大概，留下一个玩味的笑容，转身继续忙碌。
　　那顿饭很丰盛，他每次在这吃饭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处处是带着悲伤的温馨。
　　“怎么了？怕我在菜里下毒啊？”黎鹘伸过筷子夹走他碗里的牛肋条，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想些事情而已。”Tiger眼底流露出笑意，故意大口地吃起了菜。
　　电话声打断了两人用餐，Tiger正在心底想是谁那么烦人。
　　“喂，小俊义啊，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黎鹘微笑着听着话筒那边的声音，Tiger不禁也提起了注意，担心是帮派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又听了几句，方知不是找自己。
　　“知道你忙，姐姐不会怪你忘回我信息的。嗯？这个周日？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黎鹘说了几分钟以后挂断了电话，回到餐桌前端起了饭碗。
　　Tiger等了她几分钟，却发现她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看起来是等着自己主动邀请。
　　“后天我和十二还有吉祥约了吃饭，你要一起来么？”Tiger从刚刚的只言片语里便知道十二是什么意思，后天是中秋节，过去的很多年都是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再分几个月饼罢了。Tiger不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这样的日子他倒不至于自怜自艾，不过也觉得没什么特别。可十二想念这个姐姐，他也确实心疼她的孤寂，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是真的孤家寡人。
　　“虽然很不舍得拒绝你，可我有自己的安排，很遗憾。”黎鹘笑得人心神一乱，她的眸光却晦暗不清，藏着未明的情绪。
　　Tiger没有追问，她有自己的故事，只是真假交杂，谁也道不清真相。就像两人的关系一样，在深山幽谷里搅动漫漫云雾。
　　“莲蓉的给十二少，豆沙蛋黄的给我自己，鲜肉的给老大。”晚饭的时候众人都留了一点胃口，就是为了回家完成这个分月饼的仪式。吉祥把从糕点铺子买来的各色月饼分装在小瓷碟里，又泡上了三杯茶解腻。
　　“嗯嗯，好吃好吃，果然还是豆沙的最好吃。”吉祥一口啃掉了半个月饼，心满意足地半躺在沙发上。
　　“哼，什么月饼在莲蓉面前都是庸脂俗粉。”十二少跷着二郎腿坐在餐桌旁，一边吃一边掉渣。
　　Tiger也坐在餐桌旁，提醒十二少一会儿记得打扫卫生。他很早之前就退出了这个话题讨论，因为那两小子都接受不了咸口的月饼。
　　鲜肉月饼很是鲜香，不过Tiger平时很少吃这种面点，刚吃了两口就觉得有些腻，灌了一大口茶。自家的茶叶多半是小弟们送来孝敬的，也有商业往来送的礼，多半都是昂贵的。平日里Tiger觉得余韵悠长，今天却怎么都觉得少了些滋味。
　　“也不知道小鹘姐一个人在做什么，是不是偷偷回城寨老宅祭拜了啊？不然我想不通她中秋节还能跟谁过诶。”十二少忽然有些感伤。
　　“她一定不在城寨，”Tiger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在她愿意接受真相之前，她都不会回去面对那四座牌位。”
　　Tiger看了一眼窗外，今夜的月亮恐怕是一年内最圆，月华也透亮，将人的孤寂照得无处遁形。他心口一紧，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决定。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黎鹘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好像只有他了，他明知她无处可去，怎么还放任她胆怯逃离。
　　Tiger一个人开车来到小洋楼前，屋子里没有半点灯光，显然没有人在家。向日葵抵达不了秋天，大片的落败显得孤清又荒凉，花圃里只有一片盛开着的紫色木槿，在月色下悄然不语。
　　Tiger想，黎鹘也许有可能像十二少刚刚在家分析的那样，去和Ethan一起过节了。可Tiger觉得不对，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他此刻尤为想要验证。
　　香港的夜本该是热闹的，只是今天的日子特殊，绝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待在家里过节。他一路开到东方街，道路两旁的店面几乎都关了门，大家都早早回家团聚，取而代之的是各个居民楼里亮起的灯火。
　　他来到了当年事发的九层居民楼，从楼下向上看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衣袍在秋风里翻飞。Tiger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全部涌到了头顶，几乎是飞奔着冲到了楼顶。
　　黎鹘穿着那条参加虎青葬礼时穿过的黑色长裙，外面套了一件绿色的风衣，整个人悬坐在半人高的天台围栏上，长发和裙摆随着晚风起舞，孤独的背影像极了一只折翼的蝴蝶，好像随时要降落于死亡。
　　Tiger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好怕黎鹘抓在栏杆上的手忽然松掉，他的理智与她一起坠入漆黑的夜幕。
　　好像是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黎鹘回过头，眸里迎接着繁星。她脸上没有Tiger 预期的痛苦，只是茫然和一点忧伤，甚至在看见Tiger的一瞬间绽放了明媚的笑容：“你居然能找到这来，看来你查到我的过去了？”
　　“你先下来。”Tiger深邃的眸子努力掩饰着慌张，他想要上前，踌躇再三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她的不安：“乖。”
　　黎鹘微微一偏脑袋，眼睛透露着迷茫，她恍然大悟般说道：“你以为我要跳楼吗？”她的话像一汪清泉，让Tiger焦灼的情绪放松下来，可是下一秒黎鹘就转过身去，整个人向前倾去。
　　Tiger什么也来不及想，他逃避不开岁月的流逝，却不能让时间嘲笑他的衰老。几乎是刹那间，他已经站在了黎鹘的身后，双手死死揽在她身前，胸膛伴随着紧张的情绪大幅度的起伏着。
　　“吓你的，”黎鹘没有真的往下跳，她眼含哀伤地看着漆黑一片的下方，声音平静，却处处透着破碎，“我不敢跳的。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我不是从二楼摔下去，而是从更高的楼层直接摔了个粉身碎骨，会不会好过一个人独活这么些年。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我从未拥有的另一种可能。”
　　Tiger听见寂静的夜晚在呓语，看见玫瑰凋零于腐烂丛生的花园，怀中人在猎猎晚风里跳舞，把骄傲悬挂于月亮，躯体摇摆于将折未折的树梢。
　　“先下来。”他没有多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回到护栏内。黎鹘难得的乖巧，她在落地的那一刻钻进了Tiger怀里，发丝吹拂在他的鼻尖，有些痒。
　　“谢谢你来找我。”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他的心头。
　　Tiger看不清黎鹘的表情，她明明没有哭，自己却好像被眼泪淹没。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你的家人们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Tiger痛恨自己的笨拙，他从来不会安慰人，他身边家破人亡的人不止黎鹘一个，而那个人花了几十年也没有走出过去。他救不了挚友，好像也留不住爱人。
　　黎鹘身子一颤，她缓缓抬起头，月光下眸色幽深，笑意悲伤又疏离，看得Tiger心底一惊。
　　“看来你没有查到真相。”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她踮起脚尖，亲吻着慌张的心跳，像在期待破晓，“我愿意等。”
　　Tiger明白这不是承诺，而是警示。她徐徐图之，他步步为营，他可以把心动归咎于一场在劫难逃的酩酊大醉，却堪不破锈迹斑斑的回忆里，亦真亦假的大梦折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