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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沉眠 ...

  •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跳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她有未尽的复仇。唯独在Tiger冲上来抱紧她的那一刹那,尘封的心有了片刻的动摇。
      也许她该跳下去,让一切结束于此,停止这十二年来的噩梦。挖掉烂疮会鲜血淋漓,仇恨驱使下的她早就面目全非,至少最后一刻,能感受作为人的温度。
      可他没有想起来一切,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还将继续腐烂。
      黎鹘对着那幅Tiger的画像至少思考了一个小时。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第一次见到Tiger是在一个傍晚,可她怎么会画出一幅夜景?在十二少说那句话之前,她看这幅图都是夕阳。但自己仿佛在那一刻被点醒,眼前的遮挡被揭开,她看见了真相。
      黎鹘甚至怀疑过画是不是被人调包了,直到她仔细检查了画的笔触细节,确实是出自她自己的手,就连剩余的颜料也能对上号。
      她为自己煮了一壶很浓的咖啡,苦涩直冲天灵盖,皱眉之后却换得余下的清醒。她总会无端端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场弥漫数年的大雾里,前方氤氲的微光像失眠者的眼,一步楼台,一步津渡。
      自中秋那天过后Tiger已经一周多没有来过了,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他也许很忙,也许在找寻真相,也许在逃避。黎鹘不敢去猜,她很早就发现这个男人不是那么简单,可她觉得自己最迟明天必须给Tiger打个电话。
      因为该给生活费了。
      黎鹘没有存钱的习惯,存钱是为了保障,可她不需要,她注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与世长别,什么牵挂也不留。她的珠宝首饰全是送的,自己从来不买;有部分支出固定给那些眼线,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很多钱几乎都捐给了慈善机构,能弥补那么一点她曾经的遗憾。就这样在骸骨上绣着繁花如锦。
      “明天过来吃饭吧,姐姐给你做好吃的葱油鸡。”黎鹘没有理会对面的惊愕,直接挂断了电话。既然Tiger已经查到她的过去,那同十二少也不必再隐瞒。
      她早就想好好同十二少畅聊一次,问问他这些年所有的故事,那是她在香港所剩无几的回忆。她想知道他的苦和甜,笑容和眼泪,也许没有那么多阳光,但总归是鲜活的人生,好过她这般行尸走肉。
      她花了一个下午把花圃里枯萎的向日葵都铲除了,那是一年生的植物,开不了来年盛夏的花。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向日葵有些像,她的生命停滞于一场深秋,等不来霏霏大雪,更别提漫漫春泥。
      直到太阳下了山,黎鹘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忘了买菜。她的独家葱油鸡需要腌制很久,明早再买肯定来不及,虽然这个点的食材算不得最新鲜,但胜在便宜。黎鹘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在这个点出门买菜,她不差这几个钱,可就是习惯性地想在生活琐事上节俭,恐怕也是贫穷的童年经历留下的习惯,她不打算改。她与过去的交集不多,除了死亡,没剩下多少。

      “还是庙街菜市场比较便宜。”黎鹘坐在公交车上,看着手里的大袋小袋。上次跟Tiger去过一次菜市场以后,她就看懂了那些人的眼色,这次特意坐车过去买,果然得了大实惠。那些人暗里调侃着自己跟Tiger的关系,当面却是各种讨好,甚至买一把葱都给送两颗蛋。她暗自决定以后都去庙街买菜,虽然稍微远了一点,但是有难得的热闹。
      不过公交车站离自己的住宅有个十分钟脚程,黎鹘特意换了一双平底鞋。她很喜欢这栋房子,比Tiger那个老旧的屋子好多了,她一开始不明白这个男人明明有条件搬去更好的地方,为什么要留在老宅。后来她想,大约是因为念旧吧,他的旧事想必很幸福,才会念念不忘,不舍得离开。
      她不自觉地开始揣摩起那个女人的模样,然后暗骂了自己一句。她不会笨到与死人争长短,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拥有朝朝暮暮,可只是须臾之间,她妄想过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去的一切会如何。她是不是也可以有常人的幸福,有一个体贴的爱人,即使长埋地下也能年年收到一束思念的玫瑰?
      想到这里,她在路边停住了脚步,脸上逐渐蔓延开苦涩的笑容。她也会长眠,但一定不会有人给她玫瑰,会送她玫瑰的人全都被她亲手送下黄泉。
      “没关系。”黎鹘仰起骄傲的头颅,自言自语地呢喃。她自可以在他们的坟前先插上琳琅的鲜花,如果这是她的命,她认。命运让她孤立无援,那他们也要穷途末路。
      “走错路了……”黎鹘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上,她方才应该左拐的。她叹了口气,为自己片刻的心软,然后转过身准备离开。
      身后猛地响起女孩的呼救声,她转过头,才发现从一旁的巷子里跑出来一个穿着中学校服,头发染了几缕金色的少女,身后则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小混混。
      追债?这是她的第一反应,然后她看到了小混混手里的绳子和麻袋,她才意识到这是绑架。黎鹘的脑子向来转得很快,她花了极短的时间分析了情势:她没有盲目善良到冒着危险去救一个陌生人,何况自己身上连件武器都没有,赶紧逃走去报警才是上策。
      黎鹘转过身开始疯狂往大路上跑,身后传来闷哼和倒地的声音,然后是汽车的引擎声。
      她失算了,这个混混并不是单人行动,他是有预谋地犯案。那些人显然不会放过她这个目击证人,当他们勒住她的脖子时黎鹘害怕到了极点,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弱小,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根本没有半点挣扎的机会。
      然而她到底是幸运的,那些人只是勒晕了自己,暂时没有要她的性命。黎鹘醒来时发现自己和那个女学生一起被绑住双手双脚,扔在一所杂物间里,她脑袋仍昏昏沉沉,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女孩醒得比她早,一直缩在角落里哭,见黎鹘醒了又激动又害怕,哭得更大声了。一个右脸有一颗大痣的男人开门进来,冲上前就给了女孩一耳光,黎鹘往后一缩,大气也不敢出。
      “再敢发出一点声音,有你好看的。”
      女孩的眼线都哭花了,面上一团黑色的污渍,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啜泣。黎鹘观察了一下屋子,在墙壁上方有一扇很窄的透气窗户,她不知道这是几楼,但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黎鹘看见女孩的耳朵上戴了一个十字架的小耳坠,心里有了些想法。在男人关门出去之后她一点点挪到女孩身边,凑身上前悄声说道:“别哭,我有办法出去,你把耳环给我。”
      女孩发着抖,见黎鹘神情冷静,忙不迭地点点头,然后用被绑在一起的双手费劲地取下了耳环。黎鹘接过后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慢慢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把十字架放在粗糙的地面上缓慢地摩擦。女孩倒是很聪明,立刻明白了黎鹘在做什么,马上把自己另一只耳环也取了,学着黎鹘的动作开始小心地磨着武器。
      外面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声交谈着,完全掩盖了屋内的这一点小动静。
      “你跟老大汇报了没有?这次交接时间快定下来。嘿嘿,这回不仅抓了个女学生,还有个大美女,哈哈哈哈,B辉那边肯定满意。”这个声音来自刚才那个脸上有痣的男人。
      “你还有脸说?那个女学生跟家里早就断绝关系了,没人管的,我们观察了好几天才决定出手。你倒好,把目击者也一块绑来了,那女人看起来二十来岁,穿得又贵,肯定有不少社会关系,要是出事怎么办?依我看,直接杀了丢到海里去,死无对证最安全。”这个分析情况的应该是一个更年轻些的男人,声音有些尖细。
      “你是不是傻?B辉那边是按人头给我们钱的,抓一个人能抵平时一个月的辛苦费。这个女人这么正点,他们肯定满意,说不定能多给一点。嘿嘿,再说了,他们把人都卖到海外去的,还有警方掩护,偶尔有个麻烦点的也能把事情压下去。”
      “哼,钱?活都是我们干,大头可都被老大拿了。别说,天义盟这块生意是真赚钱啊,老大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跟B辉合伙,我们肯定赚得比现在多。”
      “呵,能偷偷摸摸干就不错了,至少老大还能帮咱们捞点钱。光明正大?这事儿要真让Tiger那家伙知道了,老大跟我们都没好下场。”
      黎鹘心里一惊,磨着十字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听得十分明白,这是架势堂的内鬼与天义盟合谋在做贩卖人口的勾当。那些人说的老大,恐怕就是肥龙。
      怪不得呢。黎鹘柳眉紧皱,难怪肥龙铁了心要闹事。他原本只是好赌、贪财,如今这些作为完全算得上是背叛帮派了,怪不得那么害怕Tiger真的有他的罪证。一旦事发,他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可如此一来,黎鹘反而心里没底了。她原本想着以Tiger在□□的身份,若是自己真有危险,至少可以拿他来震慑一下这些小混混。可现在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和Tiger的关系,自己必死无疑。想到这,黎鹘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人看着电视喝着酒,倒是没有再进来。黎鹘手里的十字架已经磨出了锋利的刃,她毫不犹豫地将绳索割开。角落里女孩的动作也几乎同步,她解开束缚以后几乎连滚带爬地来到黎鹘身边,极力地压着自己的惊恐,声音不住地颤抖:“姐姐,姐姐,接下来怎么办?”
      黎鹘心神一乱,只觉得心里一软,她扶着女孩站了起来,指着高处的窗口说道:“我托你上去,你看一下这是几楼,外面应该有管道可以攀爬,我们从这里逃出去。”
      女孩很轻,她踩在黎鹘背上探出了头。屋外看电视的声音很大,没有听到屋里的动静。
      “姐姐!才二楼!外面还有个外机平台,我先踩出去,然后我拉你!”女孩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窗口确实很窄,不过女孩身形尚未完全发育,倒是顺利地爬了出去。
      “姐姐,快,抓着我!”女孩踩在外面的平台上,从狭窄的窗口里伸出手,想要拖着黎鹘一起出去。黎鹘却在听见二楼这句话的时候一阵眩晕,差一点站立不稳。
      她的脑袋里铺天盖地地钻入了当时的画面,似乎还能真实地感受到热浪袭来。她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让情绪从过去抽离,然后抬起头看着慌张的女孩,苦笑着说道:“这个窗口太小,我出不去了。你刚才听见了,这些人跟警方也有牵连,报警是没用的。接下来这个电话号码你一定要记住,出去以后打这个电话,让他来救我。”
      黎鹘很想很想逃离这个魔窟。如果求死,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万丈高楼;可她此刻想活,却再也迈不过两层楼的高度,而且那个窗口她是真的挤不出去。她好像一不小心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可事到如今别无它法,只能赌一把。
      黎鹘偷偷反锁了门,手里死死握着那根锋利的十字架,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她一拍一拍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她习惯了与人性博弈,却很少触及这种危险。她禁不住在想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个女孩逃跑了,没有通知Tiger哥,那她要怎么活下去。也许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能够突破心理障碍再次跳下二楼。
      外面的人终于看完了电视,想着要再来检查一番,却发现门从屋内被上锁。黎鹘缩在墙角,听得外面一阵怒骂和踹打,终于门被打开。
      声音尖细的男人走过来就踹了黎鹘一脚,她只觉得胸口像火烧一般,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疼得不住翻滚。长痣的男人制止了他,呵斥道:“这时候打她有什么用?你快下楼找个电话亭给老大打电话,通知他一声,然后我们得马上转移。”
      声音尖细的男人用恶狠狠的眼神剜了黎鹘一眼,啐了一口,十分不满地转身出门。留下那个长痣的男人,盯着同伴出门以后,竟又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黎鹘心里暗道不妙,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手里的十字架刚才随着被踹的动作此时不知飞到了何处。男人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小妞挺厉害啊,还能帮人逃跑,不过你自己就危险咯。嘿嘿,反正也要被人玩,不如先便宜便宜我啊?我很温柔的,你别怕啊。”说着已经开始动手脱起了外套。
      黎鹘只觉得刚才灼热的地方此时涌上酸水,恨不得一阵作呕。她整个后背的汗毛倒竖起来,紧贴着墙,却发现退无可退。
      “如果你敢动我,只怕你会死得很惨。”黎鹘急得眼圈发红,她的视线到处寻找着十字架,却发现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黎鹘胸膛里塞满了绝望的情绪,她毫无底气的威胁只能赌一把这家伙是个胆小鬼。
      “哈哈小妞,果然带劲儿,老子喜欢!”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男人甚至连询问的心思都没有,他伸出脏手抚摸着黎鹘的脸蛋,顺势就往下探,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襟。
      “呵。”黎鹘垂下脑袋,冷笑一声,继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仰起泛着清泪的俏脸,主动迎了上去。
      “那个女人肯定会去报警,为了避免麻烦老大让我们赶紧走,诶你他妈又关什么门?”刚刚那个男人回来了,在外面疯狂敲击着房门,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黎鹘摇摇晃晃地站在角落里,脖子上有被用力勒过的红印,月光映在她身上,身前破损的布料包裹不住这完美的胴体,她像维纳斯的雕像,圣洁又残破。
      男人把门踹开的瞬间,黎鹘正往地上吐了一口肮脏的血。她用左手背轻拭着唇角的血迹,羽睫轻颤,眼皮无比轻蔑地一抬,露出幽灵般墨绿色的双瞳。
      “我提醒过他了。”她眼角仍红红的,噙着泪水,却几要嘲笑出声。残忍和天真的矛盾在她身上却和谐地并存,至纯和至暗,混合成她动荡的灰色人生。
      色欲熏心的男人安静地躺在地上,额头遍布痛苦的青筋,死不瞑目的双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脑袋下方是巨大一滩血液,里面一块红色的肉块分外醒目,那是他被咬断的舌头。
      开门进来的男人尖叫一声,吓得几乎站立不稳,他看了看地上已经没有半点活人气息的同伴,又看了看站在角落里如彼岸花般诡异的女人。
      “Tiger马上就到了,我要是你,就赶紧跑。”黎鹘悠悠地开口提醒。她不知道Tiger还要多久才来,她怕这个男人挟持自己一起跑路,只好趁着他极度恐慌的时刻吓他一把。
      男人果然连滚带爬地逃了,黎鹘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默默地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在自己的肩头用力地划过。衣衫破碎,遍体鳞伤,既然已经变成了一次机会,那就好好利用。
      黎鹘没有等很久,约莫不过十分钟的时间,Tiger就带着大队人马冲了上来。她看得出他脸上的担忧不是假的,黎鹘眼底生出半点温情,又立刻被虚伪的眼泪压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我不是……”她在墙角缩成一团,仿佛害怕得失了理智。Tiger看了她一眼,命所有人退了出去,然后几步走在黎鹘的跟前。
      带着秋霜的风衣本该是寒凉的,此刻却如温暖的火焰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黎鹘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按进了一个火热的胸膛。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温柔又笃定,为一切微末带来回响。
      黎鹘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她预期的答案。
      她跟着霍先生时,曾因为与Ethan谈笑了几句,被霍先生扯着头发往墙上撞,更不要提那些对她觊觎的眼光,最终都化作她身上的瘀痕;相比之下虎青反而温柔得多,可他同样会在每次见面时逼问这段时间的所有动作,禁止她跟任何男人有单独的接触。
      她衣衫不整,她咬掉了那人的舌头,为什么眼前人没有妒忌到发疯?她明明做好了承接一切暴风的打算,然后再故作可怜,让占有欲在他心里发酵,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只留下对她的负疚和欲望。
      “不是你的错。”他的双臂没有任何松懈,声音依旧温柔如斯,重复的一遍话语像是神佛的祷告,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于众目睽睽解放她腐朽的罪孽。
      她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无端端落下泪来,眼泪淹没彼此。她冥冥中好像一直在等这么一句话,折磨了自己一年又一年,把身体摧残得支离破碎,灵魂大厦将倾。她好像没有触碰过太阳,而这亦真亦假的怀抱,切切实实的是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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