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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隐秘的牵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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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个年轻士兵憨直的话语:“受了点小伤”。
小伤?什么样的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心口发闷。她清楚地知道,从凌寒口中,她永远得不到真实的答案。那个人的世界里,疼痛和危险都是需要被“处理”掉的变量,而非可以倾诉的情绪。
一种无力感攫住了她。她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身份和距离?那是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她烦躁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房间。套房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晚会主办方赠送的纪念品袋。她走过去,下意识地翻看——定制笔记本,钢笔,还有一本装帧精美的内部刊物,封面是战机翱翔的英姿,标题是《新时代空军人物剪影》。
她本欲随手放下,指尖却倏然顿住。
刊物的封面一角,一张不大的合影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凌寒站在一群同样穿着蓝色常服的军人中间,不是C位,身姿却依旧挺拔得醒目。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身旁一位首长说话,侧脸线条冷峻,眼神专注。
照片下的注解小字写着:“XX任务组载誉归来”。
虞玥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迅速翻开内页,找到对应的报道篇幅。
报道措辞官方而简洁,概述了某次紧急任务的艰难与成功,表彰了参与人员的英勇无畏。通篇没有具体细节,只有“克服极端条件”、“精准协同”、“捍卫安全”这类宏大的词汇。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方块字,试图从中抠出一点关于“受伤”的蛛丝马迹。
没有。
报道的最后,附了一张小小的、像是随手抓拍的工作照。
是在一个模拟指挥中心内,大型屏幕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凌寒站在操作台前,背对着镜头,正抬手似乎指着屏幕上的某个点,对旁边的人讲解着什么。
她的常服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只穿着那件军绿色的短袖汗衫。
而她的右臂小臂外侧,靠近肘部的地方,贴着一块醒目的、白色的医用胶布。边缘似乎还有些未消散的青紫色痕迹,从照片上看不甚清晰,但那块白色在深绿色背景下,刺眼得让人无法忽略。
虞玥的呼吸骤然屏住。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刊物光滑的铜版纸被捏出了褶皱。
真的是伤了手臂。
什么时候的事?是海岛暴雨那晚之后?还是更早?严不严重?现在好了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那块白色的胶布,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烙在照片上,也烙在她的视线里。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才缓缓松开手,刊物滑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华丽的酒店套房,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繁华灯火,却照不进她此刻心里的逼仄和冰凉。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段日子,可以冷静地将那段经历封存为记忆里一个惊险的插曲。
可现在她才知道,有些印记,一旦落下,就再也无法抹去。
那个人,用最冷静的方式闯入她的世界,又用最冷静的方式离开,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无法平息的海啸。
而她,甚至连问一句“疼不疼”的立场和途径都没有。
……
翌日,行程依旧排满。一个高端珠宝品牌的线下活动,媒体云集。
虞玥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精心雕琢。她闭着眼,脑海里却依旧是刊物上那块刺眼的白色胶布。
“虞老师昨晚没休息好吗?”化妆师小心地问,“眼下有点倦。”
“还好。”虞玥睁开眼,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弯了弯嘴角,“可能是灯光原因。”
活动会场衣香鬓影,珠光宝气。虞玥戴着品牌提供的奢华珠宝,穿着曳地长裙,在镜头前绽放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她与品牌高管谈笑风生,与媒体机智应对,一切都完美得如同预设的程序。
中场休息,她回到后台单独的休息室补妆。
助理拿着手机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微妙:“玥玥姐,有个……奇怪的快递,寄到公司前台,指名一定要你亲启。没有寄件人信息,安保检查过了,没有危险品,就是一本……旧杂志?”
虞玥蹙眉:“旧杂志?”谁会给她寄一本旧杂志?
助理将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她。
虞玥接过,入手很轻。她撕开封口,里面果然滑出一本杂志。不是新的,封面甚至有些卷边褪色,是几年前的一本军事科普类期刊,毫不起眼。
她疑惑地翻开。
内页的纸张已经泛黄。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枯燥的军事装备介绍文章,直到翻到某一页。
她的动作猛地停住,呼吸一滞。
那一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黑色的墨水笔,写着一行字。
字迹瘦削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冷硬又克制的气息。
写的是——
“伤已无碍。勿念。”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只有这干脆利落的五个字加一个句号。
像一道简洁至极的军令。
虞玥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本轻薄的杂志。
她猛地抬头,看向助理:“谁送来的?什么时候?”
助理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就、就今天早上,一个同城闪送,寄件人信息栏是空的,付款也是匿名电子支付……查不到来源。”
虞玥低下头,目光死死锁在那行字上。
“伤已无碍。勿念。”
她认得这个笔迹。和凌寒那份关于演唱会事故的初步报告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是她。
她知道她看到了。她知道她会担心。所以她用这种最隐晦、最不留痕迹的方式,给了她回应。
一种巨大的、酸楚的、几乎能将她淹没的浪潮,猛地冲垮了所有心防。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那凌厉的墨迹。
“玥玥姐?!”助理惊慌失措,连忙递上纸巾,“你怎么了?这杂志……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报警?”
虞玥摇着头,说不出话,只是用手背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哽咽的声音。
她不是难过。
她是……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绪。是心疼,是释然,是委屈,是……是被那冰冷铠甲之下,小心翼翼泄露出来的一丝温柔,彻底击溃的无力感。
那个人啊。
总是这样。用最波澜不惊的方式,做着最惊心动魄的事。
她甚至能想象出,凌寒是如何面无表情地找到这本毫不起眼的旧杂志,如何写下这五个字,如何安排好这一切,确保不留下任何可能给她带来麻烦的痕迹。
像个最冷静的策划者,完成一次精准的信息投送。
虞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汹涌的情绪。她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吸干纸页上的泪痕,指尖轻柔地拂过那行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她将那张纸页仔细地、平整地撕了下来,对折,再对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随身手包最内侧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对一脸担忧的助理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却异常明亮的笑容。
“没事。”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一个……老朋友的消息。”
她站起身,重新走向那片璀璨的灯光和喧嚣的镜头。
裙摆摇曳,步步生辉。
没有人知道,在那华美礼服之下,贴着她心口最近的地方,安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纸页。
上面写着,伤已无碍。勿念。
足够了。
这已经比她奢望的,多太多了。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一室金光。
虞玥微微扬起下巴,迎着镜头,笑容愈发璀璨夺目。
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片温柔而坚定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