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与武装》予白如烟

15、重逢的瞬间

　　时光在忙碌的日程表上无声滑过，像指间沙。秋深，入冬，然后又是一个春天。

　　虞玥的事业攀上新的高峰。一部她主演的现实题材电影叫好又叫座，将她推向了实力派演员的神坛，镁光灯追逐得更加热烈。她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盛典之间，拿奖拿到手软，笑容完美，应对得体。

　　生活被无数光鲜的碎片填满，充实得几乎没有缝隙去回想那个海岛上咸腥的风和暴雨夜。

　　只是偶尔，在某个颁奖礼后台喧闹的间隙，或是深夜收工后独自坐在疾驰的车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夜景时，她会下意识地碰触一下手包最里层的那个夹层。

　　那张泛黄的纸页还在。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柔软，上面的墨迹依旧凌厉如初。

　　“伤已无碍。勿念。”

　　这五个字，像一枚小小的定海神针，镇在她心底那片时而暗潮汹涌的海域。她知道，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或许正翱翔于天际，或许正执行着不为人知的任务，但至少，伤已无碍。

　　这就够了。她们之间，本就不该有更多。

　　春末，电影协会举办一场隆重的年度表彰大会。虞玥凭借那部电影，毫无悬念地入围了最佳女主角。

　　典礼盛大，群星云集。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内场，闪光灯几乎要将夜幕点燃。

　　虞玥穿着一身烟灰色的星空裙，妆容精致，挽着导演的手臂，走在红毯上，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镜头的洗礼。她微笑着，挥手，每一个定格都无可挑剔。

　　进入内场，按照座位牌落座。她的位置在第一排，旁边是几位资深影人和投资方大佬。寒暄，客套，气氛热烈而浮华。

　　灯光暗下，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妙语连珠，奖项一个个颁出，大屏幕上播放着提名片段，掌声一次次响起。

　　虞玥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认真看着舞台，心思却有些微妙的游离。这种场合她经历了太多次，流程熟悉得几乎能背出来。

　　最佳女主角是压轴奖项之一。

　　当颁奖嘉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拿着信封走上台时，全场安静下来。

　　大屏幕上开始轮流播放五位提名者的片段。虞玥在电影中的那个长达三分钟的长镜头独白再次出现，细腻而富有爆发力的表演引得现场响起阵阵掌声。

　　镜头扫过她的脸，她适时地露出一个谦逊又略带紧张的微笑。

　　颁奖嘉宾拆开信封，戴上老花镜，看着卡片，对着话筒笑了笑：“本届年度最佳女主角的获得者是——”

　　故意的停顿，制造悬念。

　　全场屏息。

　　虞玥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尽管外界早已认为她胜券在握。

　　嘉宾的目光扫过台下第一排，然后清晰而洪亮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不是她。

　　是一个资历比她更老、在电影中饰演了她母亲的前辈女演员。

　　全场掌声雷动，夹杂着些许意外的低呼。镜头瞬间对准了那位惊喜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的老艺术家。

　　虞玥脸上的笑容完美地定格了零点一秒，随即立刻转化为更加热烈的、由衷的祝福和鼓掌。她站起身，主动拥抱了身旁那位激动不已的前辈。

　　“实至名归，恭喜您！”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听不出丝毫失落。

　　前辈语无伦次地感谢着她，在掌声中走向舞台。

　　虞玥坐回座位，继续微笑着仰望舞台，专注地听着获奖感言。镁光灯不再聚焦于她，捕捉着台上人的泪眼婆娑。

　　没有人看到，在阴影笼罩的座位下，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掐入了掌心。

　　失落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空洞。仿佛奋力奔跑了好久，终于触碰到终点线的彩带，却发现那彩带轻飘飘的，并无实际重量。周围的欢呼声也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模糊不清。

　　典礼在最高潮中结束。人群开始涌动，互相道贺，寒暄，准备奔赴接下来的庆功宴。

　　虞玥婉拒了几拨人的邀请，对经纪人道：“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休息。”

　　经纪人理解地点头，帮她挡开人群，安排车辆。

　　她独自一人，从侧面的安全通道避开喧闹的主人群，走向地下停车场。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

　　通道里灯光有些暗，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需要这短暂的独处，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那点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空洞感。

　　走到通道尽头，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门外，是空旷无人的停车场负二层。空气里带着凉意和淡淡的汽油味。

　　她的司机应该把车停在了更靠近电梯口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朝那个方向走去。

　　脚步却猛地顿住。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骤然凝固，又瞬间汹涌着冲上头顶，耳边嗡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