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与武装》予白如烟

13、星光背后

　　回到光怪陆离的娱乐圈，像是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梦里醒来。

　　经纪团队如临大敌，又欣喜若狂地接手了她，紧急发布会，精心打磨的声明，安抚品牌方和粉丝……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高效地抹去所有非常态的痕迹。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镁光灯，红毯，镜头前的完美微笑，精心雕琢的访谈回答。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她会在听到突然的巨响时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会在拥挤的人群中不自觉地寻找某个挺拔冷静的身影，会在深夜看着都市霓虹时，想起某个海岛上震耳欲聋的海浪声和屋檐下滴答的雨声。

　　还有那双在暖光下，认真缝补着伤口的手。

　　官方的最终调查通报出来了，定性为某些势力针对公众人物制造事端、试图扰乱社会秩序的恶性事件，篇幅简短，语气冷硬，细节全部模糊处理。舆论很快被新的热点覆盖。

　　那场惊天动地的救援，那段扑朔迷离的“同居”时光，那些引发全网狂欢的猜测，都飞快地褪色，成了互联网记忆里一个即将被遗忘的注脚。

　　偶尔还有cp粉在超话里坚持打卡，发出“官微那句‘良配’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疑问，但也很快沉底，无人回应。

　　@空军在线的微博，依旧只发最新战机演练和英模报道，严谨，冰冷，一丝不苟。

　　仿佛那短暂的两字波澜，从未发生。

　　虞玥没有再试图联系过凌寒。那串可能的号码，她从未问过，也从未拥有过。

　　她们的世界，本就该如此。平行线，短暂相交后，愈行愈远。

　　三个月后，一场顶级的慈善晚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虞玥穿着最新一季的高定礼服，妆容完美，挽着一位资深影帝的臂弯，微笑着走在红毯上，闪光灯亮如白昼，粉丝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她熟练地摆着pose，应对着主持人的调侃和媒体的提问，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在签名板前签完名，转身，准备进入内场的那一刻。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红毯尽头，安保人员组成的隔离线外，那一片喧嚣沸腾的人海。

　　然后，她的呼吸和脚步，连同脸上完美的微笑，一起定格了。

　　汹涌的人群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凌寒站在那里。

　　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短发利落，面容冷峻。她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隔着喧闹的人群，隔着璀璨的灯火，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静静地看着红毯中心的她。

　　目光深沉，专注，仿佛穿透了所有浮华与喧嚣，直直地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像那个海岛清晨，她打拳时，她安静凝望的目光。

　　像那个暴雨之夜，她缝补伤口时，她推门而入的目光。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人山人海。

　　虞玥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骤停了一秒。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褪去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只能看到那个人，那双眼睛。

　　凌寒似乎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在与虞玥视线相接的短暂瞬间后，她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点了点头。

　　像是告别。

　　又像是……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黑色的身影干脆利落地没入了身后涌动的人潮，消失不见。

　　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再无痕迹。

　　虞玥还僵在原地，维持着转身的姿势，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冰凉。

　　旁边的影帝察觉她的异样，低声询问：“小虞，怎么了？”

　　虞玥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重新扬起那个无懈可击的、属于顶流女星虞玥的完美微笑。

　　“没什么。”她轻声道，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

　　她收回目光，挽着同伴的手臂，继续微笑着，走向那片更加璀璨炫目的灯火阑珊处。

　　只是无人看见，在她微微垂下的眼睫掩映下，眼底深处那一点骤然亮起、又缓缓沉淀下去的，复杂的光。

　　海岛的潮汐，飞机的轰鸣，雨夜的血腥，缝补的针线，还有此刻人海里沉默的凝望……

　　无数画面在眼前飞速掠过。

　　最终，定格在很久以前，那个一片混乱的演唱会后台，她惊魂未定，抓住那只冷静的手腕，撞进一双稳定如星辰的眼睛里。

　　当时来不及分辨的，后来被刻意忽略的，如今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双眼睛里，除了冷静和职责，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别的什么。

　　只是她当时太害怕，后来太慌乱，而那个人，又太擅长隐藏。

　　虞玥轻轻握紧了手包，指尖抵着冰冷的金属扣。

　　然后，她抬起头，迎着无数闪烁的镜头，露出了一个更加明艳、更加璀璨的笑容。

　　光芒万丈，倾国倾城。

　　无人知晓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惊涛骇浪过后，归于一片温柔的平静。

　　她看见了。

　　回到聚光灯下的生活，像按下加速键的录影带，所有场景飞驰而过，容不得半分迟疑。

　　发布会，专访，品牌活动，剧本围读……日程表密集得令人窒息。虞玥被包裹在经纪团队、助理、造型师和粉丝的簇拥中，从一个光鲜的场合奔赴下一个。她笑得无懈可击，应对得体，仿佛那段海岛时光从未存在，只是高强度连轴转工作间隙里一个恍惚的梦。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根植在了身体里。

　　她会下意识评估环境的安全出口，会对突然靠近的陌生身影瞬间绷紧神经，会在深夜卸下所有妆容后，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美丽却难掩疲惫的脸，想起另一个女人颧骨上那道细小的、已经愈合的伤疤。

　　网络上的喧嚣渐渐平息。“良配”超话里最后几个坚持打卡的粉丝，也被新的娱乐圈八卦吸引了注意力。那场救援，那段被过度解读的“同居”，成了搜索引擎里一个逐渐沉底的热词。

　　她没有再尝试联系凌寒。那条界线，被凌寒用最冷静的方式划定，她也用最体面的姿态退出。她们本就是两条短暂相交的线，理应奔向各自的轨道，渐行渐远。

　　只是，偶尔在机场贵宾厅候机，听到新闻里播报空军某部演练成功的消息时，她会停下划动屏幕的手指，抬起头，安静地听完那短短的几十秒。

　　然后继续低头，看她的剧本。

　　日子就这样过着，忙碌，充实，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浮华。

　　直到初秋，经纪人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制作精良的请柬。

　　“军方的一个晚会，级别很高，主要是慰问表彰和内部联谊，但也邀请了一些有正面影响力的文艺界人士。点名希望你能出席。”经纪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谨慎，“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玥玥，形象正面，拓展人脉，而且绝对安全。”

　　虞玥翻开请柬，烫金的字体，庄重的措辞，落款是某个她略有耳闻的政治工作部门。她的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停顿了几秒。

　　“好。”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晚会地点在一家不对外的内部礼堂。安检级别极高，气氛庄重而低调。没有红毯，没有追着跑的媒体，只有穿着各色军装、身姿挺拔的人们低声交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外界浮华的肃穆与热忱。

　　虞玥穿着一条设计简约大方的黑色长裙，妆容清淡，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入会场。她的出现依旧引起了一些注意，但那些目光多是克制而礼貌的，带着一种审慎的打量。

　　她被引到安排好的位置坐下，同桌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和几位她叫不出名字、但肩章显赫的军官家属。交谈客气而疏离。

　　晚会按流程进行着，表彰，授奖，文艺兵们表演着充满阳刚之气的节目。掌声热烈而规律。

　　虞玥安静地看着，配合地鼓掌，心思却有些飘远。这个地方，这种氛围，都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人。她现在会在哪里？是在某个机场待命，还是在哪片夜空之下？

　　中场休息，灯光亮起。虞玥对同桌人礼貌致意后，起身走向洗手间。

　　走廊宽敞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再抬头时，脚步倏然顿住。

　　走廊另一端，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位首长模样的老者走来，低声交谈着。

　　而走在首长侧后方半步，穿着一身笔挺空军常服，肩章熠熠，帽檐下眼神沉静专注，正微微侧耳听着身旁一位大校说话的人——

　　是凌寒。

　　虞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骤然停滞。

　　凌寒似乎也有所感应，目光从交谈对象身上移开，抬眸，精准地望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撞。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流动的空气，隔着人群细微的嘈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虞玥能看到她眼中清晰的讶异，以及讶异过后，迅速沉淀下去的、深不见底的复杂。她的唇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抿紧了一瞬。

　　周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短暂的凝滞，目光在两人之间疑惑地扫过。

　　凌寒率先移开了视线，恢复了惯常的冷峻神色，对身旁的大校低声说了句什么，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她随着人群，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停留，没有示意，就像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略有面熟的陌生人。

　　那群人从虞玥身边经过，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她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熟悉的、清冽的皂角气息。

　　虞玥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冰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直到那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向洗手间。

　　镜子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冲手腕，试图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心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双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慌乱的的眼睛。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以平静面对。可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击溃她所有伪装的防线。

　　整理好情绪，她重新回到会场。下半场晚会已经开始，灯光暗下。她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扫过前方那些穿着空军蓝的身影，试图寻找那个特定的背影。

　　但她找不到。会场太大，人太多，灯光太暗。

　　晚会在一片庄严的军乐声中结束。众人起身，掌声雷动。

　　虞玥随着人流缓缓向外走去。心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空洞。

　　走到礼堂门口，夜风微凉。工作人员的车辆已经在等候。

　　她正准备上车，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虞小姐？”

　　虞玥回头，看到那个曾经在海岛基地给她送过饭的、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年轻士兵。他此刻也穿着一身笔挺的常服，脸上带着惊喜和腼腆。

　　“真的是您啊！”士兵挠了挠头，憨笑道，“我刚在里面就看到您了，没敢认。”

　　“是你啊。”虞玥勉强笑了笑，“好久不见。”

　　“是啊是啊！”士兵显得很高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些声音，“那个……虞小姐，您能再帮我签个名吗？上次那个……被我对象供起来了，她要是知道我又见到您了，肯定羡慕死了！”

　　他说着，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纸笔，样子有些滑稽，却透着真诚的可爱。

　　虞玥看着他，忽然间，海岛那段被紧张和恐惧包裹的记忆里，那一点点来自陌生人的、简单的善意和喜欢，变得清晰而温暖起来。

　　“好。”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小本子和笔，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谢谢虞小姐！”士兵如获至宝，连连道谢。

　　他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收好，又像是完成了某项重要任务，松了口气。他抬头看着虞玥，眼神真诚，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虞小姐，您真好。跟我们凌队一样好！”

　　虞玥的心猛地一跳。

　　士兵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里满是崇拜：“凌队今天也来了，刚才还被首长叫去谈话了呢！她可真厉害，这次任务又立了功……”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捂住嘴，眼神有些慌乱：“啊……那个……我是不是多嘴了？凌队不让乱说的……”

　　虞玥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起来。立功？任务？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关系。她……还好吗？”

　　“好！当然好！”士兵立刻点头，但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又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就是……就是上次任务回来，受了点小伤，不过早就没事了！您可千万别跟她说是我说的啊！”

　　受伤？

　　虞玥的指尖瞬间冰凉。那场所谓的“已经解除”的威胁，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凶险？

　　她还来不及细问，士兵的同伴已经在远处催促他集合。

　　“虞小姐，我得走了！您保重！”士兵匆匆忙忙地对她敬了个礼，转身跑开了。

　　虞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小本子粗糙的触感。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带来深秋的凉意。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离礼堂，汇入都市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勾勒出繁华都市的轮廓。

　　虞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眼前晃过的，是走廊里凌寒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是士兵说起“立功”时崇拜的表情，是那句“受了点小伤”带来的尖锐刺痛。

　　还有更久之前，海岛暴雨之夜，她缝补作训服时低垂的、温柔的侧脸。

　　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翻滚着，冲撞着。

　　她忽然睁开眼，对前排的助理道：“手机给我。”

　　助理连忙将手机递过来。

　　虞玥解锁屏幕，指尖在通讯录和各种社交软件上徘徊良久，最终，却只是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自带的地图软件。

　　她输入了那个记忆深处、只听过一遍的海岛名字。

　　地图缩放，最终定格在南方那片蔚蓝的、广阔的海域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孤悬于万顷碧波之中。

　　那么远。

　　又那么近。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屏幕上那个微小的点。

　　冰凉的玻璃之下，是无法跨越的千山万水。

　　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缓缓地收回了手，将手机锁屏，递还给助理。

　　“没事了。”她轻声道，重新靠回椅背，转向窗外。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坠落在地面的星河，璀璨，喧嚣，无边无际。

　　车窗玻璃上，隐约映出她平静的侧脸，和眼底那片沉静的、不再起波澜的海。

　　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都市的喧嚣。虞玥屏退了助理，高跟鞋被随意踢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流光溢彩的不夜城，车灯汇成蜿蜒的金色河流，高楼大厦的霓虹招牌闪烁不定，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天际线。

　　可她眼前晃动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月光下黑色翻涌的海面，崖边老屋里昏黄的灯光，以及走廊尽头那双深不见底、骤然相遇又迅速避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