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有妆》缠蝉棉绵

8、中央空调

　　寿安宫的鎏金铜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烟丝袅袅却驱不散殿内的寒意。
　　太后将手中的珐琅彩茶杯狠狠掼在案上，茶水泼洒而出，沿着描金纹络蜿蜒而下，像一道道狰狞的水痕。

　　“没用的东西！五万两银子就把自己卖了！连本账本都藏不住，留着他何用！”
　　太后的声音尖利，发髻上的东珠钗随着她的怒颤叮当作响，目光扫过殿内跪地的宫人，满是怨毒，

　　“还有祁氏那个蠢货，栽赃不成反被人拿了把柄，连哀家赏她的玉佩都成了罪证——这一家子，简直是猪队友！”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大气不敢出，垂首盯着地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昨夜传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慈宁宫：
　　户部尚书府被抄，账本、书信、玉佩尽数成了铁证，三位依附太后的侍郎连带被抓，她经营多年的势力一夜折损近半。

　　“太后息怒。”

　　为首的李公公颤巍巍叩首，“安王如今紧附陛下，尚书府的事怕早是陛下设的局。咱们不如先避其锋芒，再寻机会反击？”

　　“避锋芒？”

　　太后冷笑一声，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那是哀家的亲儿子！他翅膀刚硬就敢拿哀家的人开刀，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忽然想起诗会的细节，语气骤然阴寒，

　　“祁氏本想栽赃安王妃私通哀家，结果反让人家搜走了账本——哪有这么巧的事？定是那小畜生早就布好了网，等着哀家往里跳！”

　　“陛下驾到——”殿外太监的通报声打断了太后的怒火。

　　太后猛地攥紧手帕，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快速整理好衣容。她虽怒到极致，却也清楚此刻不能与皇帝撕破脸——至少，不能先由她撕破。

　　小皇帝一身明黄常服，步伐沉稳地走进殿内，身后跟着白统领。
　　他目光掠过案上的狼藉，又看向太后紧绷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母后今日看着气色不好，可是昨夜没歇息好？”

　　太后起身行礼，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
　　“陛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哀家，倒是孝顺。只是昨夜听闻户部尚书贪赃枉法，连累了不少人，哀家想着朝堂安稳，难免心焦，确实没睡好。”

　　“母后是在为户部尚书惋惜？”

　　小皇帝在主位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指尖摩挲着杯沿，“可他挪用赈灾银子，害南方百姓饿殍遍野，这样的人，母后觉得该轻饶吗？”

　　太后心头一紧，面上却装作痛心疾首：“哀家并非惋惜他，只是此事太过蹊跷。

　　户部尚书跟着哀家多年，素来谨慎，怎会突然犯这样的错？怕是有人故意设计，想借他打压朝中老臣，动摇根基啊。”

　　“母后这话，是在怀疑朕？”
　　小皇帝抬眸，眼底没有怒意，反倒透着几分委屈，“朕知道，户部尚书是母后提拔的人，朕处置他，母后心里定然不好受。

　　可朕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前几日南方探子回禀，有灾民为了半块发霉的饼，活活饿死在路边。

　　那些银子，本是救他们命的，却被人拿去买绸缎玉器，甚至……孝敬母后修缮偏殿。”

　　他放下茶盏，声音轻了几分，却字字戳心：“母后，您摸着良心说，若是让百姓知道，连朕的亲母亲都沾了赈灾银子的光，他们会怎么看皇室？怎么看朕这个皇帝？”

　　太后脸色瞬间惨白，指尖冰凉。她没想到小皇帝连“孝敬”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强撑着辩解：
　　“陛下休要听信谗言！哀家从未收过他的银子，定是有人伪造证据，想挑拨咱们母子关系！”

　　“母后若是不信，朕可以让人把账本、书信都搬到寿安宫来。”

　　小皇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账本上的字迹是户部尚书的，书信上的印章是他的，连那枚玉佩，都是母后去年赏给祁氏的——这些，总做不了假吧？”

　　太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知道，小皇帝说的都是真的。那五万两银子她确实收了，还用来添了几箱珠宝。如今证据确凿，她再怎么辩解，都像个跳梁小丑。

　　小皇帝见她沉默，语气忽然软下来，起身走到太后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少年人的手掌带着暖意，却让太后觉得浑身发冷：“母后，朕知道您这些年不容易。父皇走得早，是您一手把朕拉扯大，又帮朕稳住朝堂。您是朕的亲母亲，朕怎么可能会害您？”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委屈”：
　　“朕处置户部尚书，不是针对您，是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若是放任他贪赃枉法，天下人会说朕纵容外戚、不顾百姓死活。到时候，受损的不仅是朕的名声，还有您的颜面啊。”

　　这番话听得太后心头五味杂陈。小皇帝一边拿证据堵她的嘴，

　　一边又提“养育之恩”，既给了她一巴掌，又塞了颗糖，让她想发作，却找不到理由。

　　“母后，您就听朕一句劝。”小皇帝的声音更柔了，

　　“往后您就安心在慈宁宫享清福，朝堂上的事交给朕就好。您想要什么，朕都给您——新贡的东珠、江南的云锦、西域的宝石，只要您开口，朕绝无二话。咱们母子俩，何必因为外人伤了和气？”

　　他这番“中央空调”式的温情，比厉声斥责更让太后难受。
　　她知道，小皇帝是在警告她：识相就放权养老，否则，下一个被处置的就是她这个太后。可她怎能甘心？

　　她经营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握住实权，如今却要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逼得放权？

　　“陛下……”
　　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哀家老了，精力不济，往后朝堂的事，哀家不管了。只是那些跟着哀家的老臣，都是为朝廷出过力的，还请陛下念在旧情，从轻发落。”

　　“母后放心。”小皇帝笑了，眼底却没有暖意，“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再与朕作对，朕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毕竟，他们也曾是母后看重的人，朕怎么会不给您面子？”

　　他又补充道：“对了，朕让人给您送了些补品，都是上好的野山参和血燕，您多补补身子。慈宁宫的暖阁也该修了，朕已经让人去安排，定会让您住得舒心。”

　　太后看着小皇帝温和的侧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了？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涉世未深，任人拿捏的。

　　他明明是在威胁她，却偏偏说得像在孝顺她；明明是在夺她的权，却偏偏做得像在为她着想。

　　“多谢陛下关心。”太后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不甘与怨毒，“哀家累了，想歇息了，陛下请回吧。”

　　“好。”小皇帝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他忽然停下，回头看向太后，语气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关切：
　　“母后，您可千万别生朕的气。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咱们大庆的江山。您要是心里不舒服，随时都能找朕说话——在朕心里，您永远是最重要的母亲。”

　　说完，他大步走出宫，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的光影。

　　走出寿安宫，白统领低声问道：“陛下，太后真的会甘心放权吗？”

　　“她不甘心也没用。”小皇帝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底只剩冰冷的算计，

　　“证据在朕手上，她若是再敢插手朝政，朕就有理由削了她的太后尊荣。只是如今氏族老臣根基深厚，朕还需要时间稳固势力，暂时不能与她撕破脸。”

　　他顿了顿，又道：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先稳住她。让她知道，朕既能给她荣宠，也能让她一无所有。她若是识相，就乖乖养老；若是不识相，朕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白统领又问：“那安王那边，是否要告知太后的情况？”

　　“不必。”小皇帝摇摇头，“安王只需专心查氏族老臣的底细，你去告知他，太后这边，朕自有应对之法。”

　　两人正说着，迎面走来皇后的贴身宫女，捧着一个锦盒跪地行礼：“陛下，皇后娘娘听说陛下近日操劳，特意做了您爱吃的枣泥糕，让奴婢送来给陛下尝尝。”

　　小皇帝接过锦盒，打开拿出一块放进嘴里，语气又恢复了温和：“皇后有心了，替朕谢过她。”

　　宫女退下后，白统领忍不住道：“陛下对皇后娘娘，倒是格外体恤。”

　　“皇后出身博陵崔氏，她的家族在氏族中颇有分量。”小皇帝语气平淡，“
　　朕对她好，既是夫妻情分，也是为了拉拢崔氏。如今太后势力受损，氏族老臣成了最大的威胁，朕需要借助崔氏的力量制衡他们。”

　　白统领恍然大悟。原来陛下对太后的“温情”、对皇后的“体恤”，都是为了巩固皇权的手段。这位少年天子，早已将“平衡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将身边的人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小皇帝吃完枣泥糕，擦了擦手，目光望向远处的太和殿，语气坚定：
　　“太后这边只是暂时稳住了，那些氏族老臣才是心腹大患。接下来，让安王加快速度，查清他们贪腐、结党的证据——朕要一次性把这些毒瘤都清除干净。”

　　“属下遵旨！”

　　阳光洒在小皇帝身上，给他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辉。他看似温和的眉眼间，藏着超越年龄的冷静与狠厉。

　　这位年轻的帝王，正以他独特的方式，一步步扫清阻碍，将整个大庆的江山，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而此刻的寿安宫，太后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眼神阴鸷。

　　她虽表面答应放权，心里却从未放弃。她悄悄召来心腹太监，低声吩咐：

　　“去联系定国公、荣国公他们，就说哀家有要事相商——那小畜生想夺哀的权，没那么容易！”
　　宫闱之中的母子博弈，才刚刚开始。
　　小皇帝对此早已了然，他正等着那些氏族老臣主动跳出来，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将以最惨烈的方式，决出最终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