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草幽香花正浓》巳十二

68、第 68 章

　　秋，战争炮火连天，沪上沦陷区，阴云密布。

　　周府。这座曾经象征财富与权势的深宅大院，此刻如同风暴中的孤岛。表面依旧维持着富商巨贾的体面：花园修剪整齐，经过筛选的可靠仆役行动有序，偶尔有经过伪装的“商客”进出。然而，在层层叠叠的回廊、假山密室、以及最深处被巧妙改造的地下空间里，却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流。

　　周府西侧一处僻静、阳光充足的小院。这里成了临时的“医疗点”和“保育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草药和淡淡的奶腥味。
　　程婉亦穿着朴素的蓝色布旗袍，外面套着干净的白色围裙，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清瘦但眼神坚定的脸庞。曾经的骄矜脆弱被一种沉静的韧性取代，眉宇间带着长期操劳的疲惫，但动作麻利专注。

　　她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腿部受伤的年轻战士换药。动作轻柔熟练，显然是经过沈明昭的指导和无数次实践。旁边的小摇篮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是一位牺牲同志的遗孤正安静地睡着。角落的笼子里，几只被救下的流浪猫慵懒地晒着太阳。
　　她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旧木匣，里面的金银珠宝首饰早已变卖殆尽，里面是最后私藏的厚厚一沓票据和几根小小的金条。她仔细核对着一张药品清单：盘尼西林、磺胺、麻醉剂……都是黑市上价比黄金的救命药。程婉亦对身边的沈明昭低声道：“明昭姐，这是最后一批了。‘德济堂’的刘掌柜还算可靠，但价格又涨了三成……这些应该够换清单上的一半。” 她的语气没有抱怨，只有务实的忧虑。为了这些药品，她不仅散尽家财，更动用了程家残存最后一点、可能暴露她身份的人脉，承受着巨大的风险。

　　“婉亦，谢谢你。”沈明昭握了握程婉亦冰凉的手。

　　她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摇篮里的婴儿和角落的猫，眼神温柔而坚定：“这里交给我。你们放心。只要我在，‘家’就在，伤员和孩子就有口热乎的，猫……也有口吃的。” 这方小小的、充满药味和生命气息的院落，是她选择的战场，是她用另一种方式践行着沈明昭指点的守护生命，守护希望火种的“方向”

　　周府书房里厚重的窗帘紧闭，只留一盏台灯。墙上挂着的巨幅上海地图被各种隐秘的标记覆盖。
　　周少卿穿着深色长衫，脸色比之前红润些，但眼神更加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时刻警惕着风暴。他不再是单纯的商人，而是这座地下堡垒的核心枢纽。肩头的旧伤在阴雨天依旧会痛，但被他强行忽略。

　　周府庞大的建筑群和复杂的地形，被周少卿利用到了极致。密室、夹墙、废弃的地窖，都成了藏匿人员，包括苏钧泽的小队、重要干部、转移中的同志、电台、印刷设备、武器弹药的绝佳地点。他利用自己“成功商人”的身份和与日伪虚与委蛇的“良好关系”，巧妙地为周府披上了一层“安全”的外衣。日伪的例行检查，总能被他用“商业机密”、“宴请重要客人”等理由挡在核心区域之外。

　　他是重要的情报中转站和资源调配中心。利用周家残存但隐秘的商业网络、三教九流的人脉，他收集沦陷区日伪动向、物资运输信息、甚至是一些伪政府内部的倾轧消息。程婉亦买药的资金、苏钧泽小队行动的给养，很大一部分也依赖于他通过复杂渠道筹措、转移的资金和物资。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各方力量、信息、资源悄然汇聚于周府这方寸之地。
　　只是他需要承受巨大压力，每一次“客人”的进出，每一次电台的发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应对日伪特务可能的窥探，安抚府内可能存在的隐患，还要维持表面的“正常”商业活动以麻痹敌人。巨大的压力让他夜不能寐，但眼神中的火焰从未熄灭。

　　周府深处是酒窖改造的隐蔽的地下室，空气混浊，但气氛热烈。微弱灯光下，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围在一起。

　　苏钧泽一身短打，袖口挽起，脸上带着尘土和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行动后的亢奋。他身边的几个队员，虽然衣衫破旧，但精神抖擞，身上还带着硝烟味。

　　这里是他们休整、补给、策划行动的绝对安全屋。周少卿提供的情报、程婉亦照顾的伤员、以及周府本身的庇护，让他们这支精干的小队得以在敌人心脏地带生存、壮大。

　　苏钧泽压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太好了！我们成功了！根据少卿提供的准确情报，我们伏击了日军一支向虹口兵站运输弹药的卡车小队！炸毁卡车三辆，毙伤鬼子十余名，缴获步枪五支，弹药若干！更重要的是，拖延了他们增援前线的速度！” 虽然规模不大，但这是在敌人严密控制的核心区域取得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证明了依托周府进行地下斗争的可行性。行动中，一名队员手臂负伤，此刻正在隔壁由程婉亦照料。

　　苏钧泽指着简陋手绘的地图：“这次行动证明，周府这个点选得好！老周的情报准！外面的同志的保障也及时！但我们暴露的问题也要注意：撤退路线B点有隐患，下次要调整……” 队员们认真听着，眼神中充满了对下一次行动的渴望。这场小胜，如同暗夜中的一点火星，虽微弱，却足以点燃燎原的希望。

　　周府内外是两个世界。外面是日伪的刺刀、宵禁的恐怖、物资的匮乏。里面，在周少卿的运筹、程婉亦的守护、苏钧泽的奋战下，却顽强地维持着抗争的生机与希望。婴儿的啼哭、伤员的呻吟、印刷机的低鸣、行动的密谋……交织成一曲低沉却坚韧的抵抗之歌。

　　“少卿哥，你真厉害！”程婉亦正巧碰到进入地下室的周少卿，欣喜地夸赞道。

　　“没有，只是炸毁几辆卡车、毙伤十余名日军，这点成功微不足道。”周少卿爽朗一笑。

　　“你谦虚了，少卿哥。”程婉亦真心地说道。

　　“婉亦，我还要嘱咐你一下，这次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我想日后日伪的搜捕会更加严密，周府暴露的风险与日俱增，你买药的渠道可能被盯上，所以进出一定要小心。”

　　“嗯我会小心。”程婉亦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