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草幽香花正浓》巳十二

69、第 69 章

　　沪上沦陷后的第一个寒冬，罕见的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覆盖了亭台楼阁、嶙峋假山和凋零的花木。天地间一片静谧的银白，仿佛暂时隔绝了墙外沦陷区的肃杀与喧嚣。只有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和周府深处隐约传来的、印刷机低沉的嗡鸣（象征着地下工作的持续）。

　　沈明昭在周府后花园散步，暮色降临，她难得卸下紧绷的神经，裹着周少卿那件厚实的深灰色羊毛呢大衣，衣服明显大了一圈，更衬得她身形纤瘦。大衣领口露出一截她常穿的素色围巾。鼻尖和脸颊冻得微红，清亮的眼眸却盛满了难得的轻松和纯粹的笑意，如同雪地里闪烁的星子。她没戴手套，双手拢在嘴边呵着热气。

　　身旁一起并肩走路的周少卿，穿着同色系的厚毛衣，外罩一件黑色羊绒开衫，少了平日的深沉算计，眉宇间是罕见的松弛与温柔。肩头的旧伤在寒冷中隐隐不适，被他刻意忽略。他专注地看着沈明昭，深邃的眼眸里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暖意几乎要融化周遭的冰雪。此时他放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副厚厚的皮手套。

　　两人并肩走在清扫出的小径上，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沈明昭像孩子般故意踩在没人走过的、蓬松的新雪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周少卿落后半步，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轻盈的身影，嘴角噙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一阵寒风卷着雪沫袭来，沈明昭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大衣里躲。周少卿立刻快走两步与她并肩，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大衣的领子又拢紧了些，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颈侧肌肤。两人都微微一颤。

　　“冷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冬日特有的磁性暖意，呼出的白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沈明昭抬头看他，眼眸弯成了月牙，摇摇头，声音清亮带着点鼻音：“不冷。这雪……真好看。” 她伸出手，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微红的掌心，瞬间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周少卿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却兀自玩雪的手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皮手套递过去：“戴上。”
　　“不用，我揣兜里就……” 沈明昭话没说完，周少卿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过她一只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无比轻柔地将手套套在她手上。皮质温暖而柔软，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套好一只，他又去拉另一只。沈明昭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他的指尖温热，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那暖意仿佛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处，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两人靠得很近，呼吸间温热的气息交缠，空气中弥漫着雪的清冽和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松木气息。
　　沈明昭微微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细小的雪粒。周少卿似有所感，也抬眼看她。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雪花无声地落在他的发梢、她的肩头。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无需言说的情愫。周围的寒冷似乎都被这无声的对视驱散了。

　　沈明昭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趁着周少卿为她戴好手套、心神微松的瞬间，她猛地弯腰，迅速团起一个松软的雪球，快如闪电地砸在了周少卿的胸口！
　　“啪！” 雪球应声散开，在他深色的毛衣上留下一片醒目的白。
　　周少卿一愣，低头看看胸口，再看看沈明昭脸上那恶作剧得逞般、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那是他许久未见的、毫无阴霾的纯粹快乐。一瞬间，那个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在日伪面前虚与委蛇的周少卿消失了，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好啊，沈明昭！” 他佯装恼怒，眼中却盛满了纵容的笑意。他也迅速弯腰团雪，动作因肩伤略显滞涩却依旧敏捷。
　　沈明昭惊叫一声，笑着转身就跑，厚厚的积雪让她跑不快，深一脚浅一脚，笑声如同银铃般在寂静的花园里回荡。周少卿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雪球精准地落在她周围，溅起蓬松的雪雾，却故意避开了她。
　　“别跑！看招！”
　　“打不到！哈哈……哎呀！” 沈明昭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倒去。惊呼声未落，一只坚实的手臂已稳稳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世界瞬间安静。沈明昭的后背紧贴着周少卿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厚厚的衣物传来，如同最安心的鼓点。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周少卿的手臂牢牢地圈着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怀中的人如此真实，带着雪花的凉意和他大衣的暖香，还有那未散尽的笑意。这一刻的安宁与甜蜜，是乱世烽火中偷来的珍宝。
　　两人都没有说话。雪，无声地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落在他们交叠的发梢肩头。寒冷被彼此的体温驱散，只剩下一种熨帖到灵魂深处的温暖与满足。
　　周少卿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极其珍重地、带着无尽怜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印在了她冰凉光洁的额头上。那是一个无声的烙印，胜过千言万语——你是我的命，我的暖，我在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春天。
　　沈明昭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蝶翼。她没有躲闪，反而在他怀里放松下来，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感受着额头上那滚烫的、带着承诺意味的轻吻。所有的疲惫、紧张、隐忍，在这一刻冰雪消融。她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轻轻回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无声的回应，是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的信赖与交付。

　　雪，依旧在下。花园里，只留下两行深深依偎在一起的脚印，和那相拥而立、仿佛要站成永恒的身影。

　　“我们回去吧。”一阵寒风裹挟冰粒袭来，沈明昭和周少卿异口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