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以沈明昭的医术挣下些许金银不是难事,不过她为了调查出当年所有有关的凶手散尽了钱财。在周家的这段日子,她并没有停止调查,得到的结果却让她难以接受:那些真正的阴谋者和家族也得到了天谴,已经死的死散的散,而幸存的周家只是一个工具。沈明昭明白只要沈家还担负采购药材的职责,就算没有周家也会有张家有李家,最主要的帮凶周时宏也早早离世,剩下的周少卿和周母也不过是在这乱世的幸运儿罢了。她心里有无尽的遗憾,不能亲手为族人报仇雪恨。
既然无法报仇那是时候离开周府了。
沈明昭打定主意要离开周府,不管老夫人再出现什么状况她都不会再留下,对周母对周家,她已仁至义尽,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每次要离开周老夫人都会突然发病,沈明昭猜测是不是这是周少卿故意为之,转念一想他那么孝顺他的母亲不至于此。
她默默观察加快手中的动作,果然,她刚整理好行囊老夫人又发了病。
她熟稔地用金针刺穴,药物压制之后老夫人的呼吸趋于稳定,她开了药方交给管事,嘱咐周家另请了名医和专门的看护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沈小姐留步。”阿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果然还是不想放我走,沈明昭冷漠地站住脚,语气不善,“怎么了你们的周先生是打算继续软禁我吗?”
“误会了沈小姐。”阿立尴尬地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这是诊金,老夫人的一点心意。”然后塞给她一个装着厚厚一沓诊金的素色信封,并代老夫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老夫人依旧喝了安神药睡得正香,很快沈明昭是临时起意突然离开,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离开还能提前准备好并吩咐人送她诊金。当然做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好。”沈明昭大大方方地接过诊金,仅留下只言片语,带有一丝应当应分的硬气。那是她应得的报酬,周家欠她的。
自从周少卿知道了真相,最近一段时间周少卿“良心发现”没有再从衣食住行上磋磨她,不过前段时间食物短缺还有居住环境恶劣,加上沈明昭随叫随到照顾周老夫人,瘦削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苍白和疲惫的脸色,眼下青影相当浓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旗袍,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薄呢外套,手里只提着一个简单的藤编小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刚刚领到的诊金。她身体因疲惫而微微佝偂,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完成短暂任务后的释然和对回归自己生活的微弱期待。然而,这份期待很快将被现实碾得粉碎。
沈明昭轻轻掩上周府沉重的侧门,将门内那股混杂着昂贵熏香、汤药味和无形压抑的空气隔绝在身后。她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夹杂着市井的尘埃和初冬的寒意。老夫人病情终于稳定,她终于可以卸下这压了一个月的重担。虽然周少卿并未出现,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回到她安身立命的“回春堂”药店,好好睡一觉,然后重新开始。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住址和情况,她一次都没有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此时她一路小跑起来,想尽快赶回去。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一丝归家的急切推开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出租屋木门时,迎接她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空旷。
屋内属于她的东西几乎消失殆尽!那张她睡了多年的木板床只剩光秃秃的床板,她珍视的几本医书、常用的小药箱、甚至她母亲留下的一只旧木梳妆匣……全都不见了!只有几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男人的旧衣服和杂物随意地堆在墙角,散发着陌生而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味。
房东太太听到动静,扭着肥胖的身子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哟,沈小姐回来啦?啧啧,瞧瞧这模样,在周家伺候人伺候得人都瘦脱相了?可惜啊,你那相好的赵先生,早半个月前就把你的东西卷巴卷巴搬走啦!说是跟你掰了,这屋子他转租给我家远房侄子了!喏,租金都付到年底了!你的东西?他说随你处置,我看都是些破烂,就帮你‘处置’了!” 房东太太肥厚的手掌里,赫然捏着一封被揉皱的信封。
沈明昭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身体瞬间僵冷!她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此刻却像毒蛇般扭曲——是昔日爱人赵文斌的字!她抖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冰冷刺骨的字:
“明昭:见字如面。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执意攀附周家,置我颜面于何地?一月之期已至,你我情分已尽。你的东西无所价值,我替你处理了。勿念。赵文斌。”
攀附周家?处理了?沈明昭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咙!她为了救治周老夫人,耗尽心力,夜不能寐,在他口中竟成了“攀附”?那些她视若珍宝的医书、母亲唯一的遗物……在他眼里竟是“毫无价值”、“处理了”?!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谬感让她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扶着冰冷的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一个月前离开时,她还对这个男人抱有一丝旧情和未来的期许,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和锥心的羞辱!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沈明昭!药店!她的“回春堂”!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和根基!她顾不上出租屋的狼藉和房东太太刻薄的嘴脸,像疯了一样冲出小巷,跌跌撞撞地奔向自己那间小小的药店。
然而,等待她的,是更彻底的绝望!
* 药店的门楣上,“回春堂”的匾额歪斜地挂着,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还被泼了刺眼的红漆!“招租”两个大字粗暴地贴在紧闭的玻璃门上!透过布满污垢的玻璃,她看到店内一片狼藉:药柜倾倒,抽屉被拉出散落一地,各种草药和药丸被踩踏得混在泥土里,她视若珍宝的捣药罐碎成了几瓣……曾经弥漫着药香、承载着她心血和希望的小店,此刻如同被洗劫过的废墟!
一个穿着绸衫、叼着烟卷的陌生男人(新房东或地痞)正指挥着几个苦力往外搬最后几件还算完好的家具(她的诊桌和椅子)。看到失魂落魄的沈明昭,男人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
“呦,这不是沈大夫吗?回来啦?省省吧!这铺面,赵先生早就抵给王老板还赌债了!王老板现在把这铺子转租给我了!你的东西?哼,赵先生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店里值点钱的,还有你出租屋那点破烂,早折价抵给王老板了!剩下的垃圾,老子看着碍眼,都扔了!赶紧滚蛋!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抵债?赌债?沈明昭如遭五雷轰顶!赵文斌!他不仅抛弃了她,卷走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竟然还……用她安身立命的药店去抵了他自己的赌债?!她辛苦经营、视为命根子的药店,就这么轻飘飘地成了别人口中的“抵债物”?!
她看着那男人嚣张的嘴脸,看着店内一片狼藉,看着自己精心炮制的药材被踩在肮脏的泥地里……一个月来积压的疲惫、委屈、愤怒和此刻灭顶的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猛地冲上去,想抓住那个男人质问,想冲进店里抢回哪怕一片属于她的东西!
“滚开!臭娘们!” 男人不耐烦地一把将她狠狠推开!
沈明昭本就虚弱不堪,被这大力一推,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泥泞的街道上!藤编小箱脱手飞出,里面的几件旧衣服散落出来,沾满了污泥。那个装着诊金的素色信封,也从箱子里滚落出来,掉在污水里。
刺骨的冰冷和疼痛从肩膀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掏空、碾碎的万分之一!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脱力。周围是路人冷漠或好奇的目光,指指点点。那个男人和苦力们嘲弄的笑声,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她趴在冰冷的泥泞里,散乱的发丝黏在满是泪水和污泥的脸上。眼前是歪斜的“回春堂”破匾,是散落在污水里的衣服和那个沾满泥泞的信封。家当尽毁,事业崩塌,感情被践踏……一个月前,她带着一身疲惫走出周府,以为能回归自己的生活。一个月后,她从周府出来,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整个世界抛弃,一无所有,连立足之地都被连根拔起!如今安身立命的一点钱财竟然还是周家给的,天大的讽刺!
天空飘起小雪,半空中化作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她单薄的身上,混合着绝望的泪水,流进嘴里,是深入骨髓的苦涩。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愤和一种灭顶的虚无感将她彻底吞噬。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瘫倒在象征着她人生彻底毁灭的废墟前,在初冬冰冷的雨水中,无声地颤抖,连哭泣的力气都已失去。前路茫茫,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