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声路径》酝知晓

2、过山车似乎撞破轨道

　　“受强降雨影响，X省西江市西江县发生山体滑坡泥石流灾害，西江管理处同多部门紧急抢险，转移被困群众。”
　　屏幕上方弹出这条新闻讯息，林须宁感觉手机一颤，快速捕捉到敏感字眼，西江。
　　他点进去，一目十行地滑动页面，文字描述后是图片，先是作业的挖掘机，穿着防汛服弯腰疏通泥水的工作人员，然后还有一张一群在泥泞岸上穿绿色马甲帮助灾民的志愿者。
　　他看到了顾逢，黑色工装裤裤脚上卷，露出一节缀满淤泥细长有力的小腿，脸上也不干净，沾了两抹干涸的泥水，但呈现在他脸上像是一种第二眼才会发现的装饰，皮肤在其间白得夺目。
　　手边的老太太身材如同水淌干后满是流沙的枯河，纹路清晰又瘦小，顾逢弯着腰唇间阖动，他好像被摄影师特别关照了，站在照片中央，这让林须宁清晰地感知到他狭长的眼睛盛满的小心和安抚。
　　林须宁想去找他。
　　他心情激荡，退出新闻页面，忙想起照片还没保存又慌不择路地点开，保存。
　　切到微信把图片发给顾逢。
　　又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上请假条三个大字，一度因为情绪高涨笔画像喝了二两酒弯弯绕绕地连通不畅。
　　“我回家了啊。”他跟曲邮草草交代道，一下课就风卷残云跑出教室。

　　“家长电话，我跟他们确认一下。”
　　林须宁背了一串跟朋友串通的电话，真要打他亲妈的电话相当于自断后路，所以他一般都先斩后奏，“188XXX，我妈。”
　　“好，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主任大手一挥签了个潇洒的名字。
　　林须宁在校门口打了辆车直奔火车站，在购票窗口买了趟最近的去西江市的火车票，票务员温声提醒他注意天气，不要去西江县，他道了声好，麻烦了。
　　火车轰隆隆驶过跨江大桥，久违的特定铃声倏然响在手心，震得他皮肉酥麻，那一刻惊喜如注水完全战胜了胆怯，他点了接听，“喂，哥……”
　　顾逢声色不虞，“火车票你买的？”
　　“你怎么知道？”
　　“短信发到我这来了。”
　　遭了，他之前没买过火车票，只知道流程，不知道车票动态还会发短信。
　　林须宁破罐破摔道：“那你看到了吧，我已经坐上了。”
　　空气寂静了两秒，“行啊，那你来呗，踏踏青。”
　　没有料想中的下一站下车，林须宁雀跃道：“真的吗？”
　　“反正我也要回去了，你来都来了我带你逛逛也行啊，”顾逢说，过了一会儿又低语道：“凌晨啊，你可真会买票。”
　　林须宁也反应过来，他买的火车票是下午6：38到0：12，凌晨了还得辛苦他哥去接他，“我的错，你住哪了，我到了打车去找你。”
　　顾逢：“你觉得可能吗，我去接你。”
　　林须宁不自觉坐直了腰，笑意盈盈道：“你现在在干嘛啊？”
　　“车上，挂了先。”
　　林须宁大概知道他哥接下来要干嘛，无非是给他林叔赵姨打电话报备，他失落地攥下手机，塌软腰后脑抢在座椅背上。对面的小女孩儿疑惑地盯着他瞧，过山车似乎撞破游乐场里的轨道，冲到这个人心里，真是阴晴不定。
　　林须宁看了她一眼，女孩儿顿时屏住呼吸。
　　他轻笑着撇头看去窗外。
　　天色灰暗，远方错落有致的楼房眨眼便飞到身后去了，一片辽无边际杂草暗生的荒野不由分说地涌入视线，将点点路灯衬得像散落其中的星子。
　　他闭眼小憩了会，直到乘务员中气十足地提醒“西江站快到了快到了啊……”。
　　列车进站，站顶擎天，灯火通明，他才彻底清醒。
　　人声洪水般不可遏止，林须宁蹙眉揉了揉泛酸的脖子踏出车厢，穿过一段冗长的地下阶梯走进室内，找到顾逢说的西出站口。
　　顾逢在不远处挥了挥手，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恬淡的女生，披着他哥的牛仔外套，左胸坠下来两条玩具熊的长腿。林须宁像被按住了喉咙，嘴间的哥没来得及释放出一个音节便哽死喉中，他深吸一口气垂头刷身份证出站。
　　林须宁走近，态度些许冷淡：“大半夜的……”
　　“这是戚迎，小时候邻居，她带我来的，不然这大半夜的我找路都得费半天劲，”顾逢怕林须宁任性，拦腰折断他将要出口的不中听的话，“我弟弟林须宁。”
　　“没事儿，反正我也睡不着，”戚迎说，“你好。”
　　林须宁挤出一个笑，“嗯你好。”
　　顾逢说：“火车上谁欺负你了吗，怎么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
　　戚迎捂嘴好笑地看着顾逢。
　　“走吧，打的车还在外面等着。”顾逢给林须宁妈妈他赵姨发了条消息报平安。
　　林须宁即使与他并肩，也觉得自己像一只尾巴，硬邦邦地说：“我发过了。”
　　“不一样。”
　　“我前面吧。”戚迎了当道，把肩上的衣服取下来递给顾逢，敏捷俯身坐进副驾驶。
　　林须宁抓住顾逢手里深蓝厚重的牛仔外套袖子，打口型道：“我冷。”
　　“冷不早说。穿着吧。”顾逢看了一眼他的polo长袖校服，把衣服全部堆甬到他怀里，先开车门坐进去。
　　林须宁没穿，抱着衣服满腔地摆弄上面填充饱满的熊腿，“我们去哪儿？”
　　“酒店，戚迎家住在酒店旁边，一道的。”
　　要不然你们也不会一起，林须宁在心底补充道，她成绩好吗，会去面向全省招生的秋水高中吗，最后只哝道：“远不远？”
　　凌晨街道上凉风习习，抚弄额前发梢，出租车刚过层层盘绕的高架桥，一眼瞰去车流如织，顾逢在这一隅狭小的黑色之中惬意得要命，因为有风有光，西江是最不缺风不缺光不缺风光的地方。
　　如果父母没有离世，他恐怕一辈子会留恋这里，现在最多算流连忘返，“不远啊，春天哪儿都挺好看的，我挑了个离火车站近的酒店。”
　　戚迎闻言同他们聊了聊屏城。
　　如他所说，三五分钟车子猛刹在酒店大堂门前。林须宁以为自己外套下潜藏的脉搏要冷寂了，回家吧哥，戚迎和方念是同一类型的女孩儿，顺从外裹着独立的□□。顾逢总会被这样的女生吸引，他有些抖。
　　顾逢以为他冷的，他上前攥住顾逢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戚迎，能在里面等我一会儿吗，我先送他去房间。”
　　“你弟弟好像有些水土不服，你先带他去吧，我坐里面等你。”她其实想说我自己回去也没关系，但她打心里不想拒绝这位久别重逢的邻居，否则凌晨和朋友在外面闲逛，看见他的那刻也不会一鼓作气大喊他的名字，拉起朋友的手腕一路飞奔过去笃定问他“你回来了！”。
　　顾逢带着林须宁走进铺满毛毯的幽深长廊，他步伐很快，林须宁在后面踩他的影子，影子交融多出一头身的长度，“你们等会干嘛？”
　　顾逢随口应道：“送她回家啊。”
　　林须宁问道：“哥，你之前的邻居好像很听你话。”
　　顾逢刷房卡反手拧开房门，悠闲道：“小时候和你一样，都叫我哥，不过她好像变了不少……”
　　林须宁道：“不一样。”
　　“学人精呢你。”叮——空调遥控器指示屏亮起暖黄的光，顾逢被打断了也无意再说，将模式调为制热，思索温度多少合适，听他弟说：“本来就是，你们又没生活在一起。”
　　顾逢哦了一声，把电视遥控器扔到他身边要出去。
　　林须宁坐在床尾，双手向后撑着厚实沉甸的被子，趁着这个节骨眼问道：“哥，我能亲你吗？”
　　他语气寻常，好像只是踩落了一颗岸边的小石子到顾逢的湖中，涟漪晕荡开，顾逢撑着门迟疑一瞬，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亲的？见他没动作顾逢一时没觉得有什么，匆匆道：“嗯？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