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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雨林尽头是危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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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点简陋的木板房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那个被抓住的年轻苦力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萧韫坐在他对面唯一的一把破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哒、哒”声。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钉在对方脸上。
周围站着几个萧韫带来的手下,个个面色冷硬,堵死了所有去路。窝点的胖子负责人和其他工人早已被驱赶到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我什么都说……韫姐……饶了我吧……”年轻苦力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
萧韫仿佛没听见,只是停止了敲击桌面,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河谷、冷枪,你,或者你们,干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年轻苦力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否认。
萧韫微微偏了下头,站在旁边的一个手下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苦力的头发,迫使他把脸仰得更高,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冰冷的刀锋轻轻贴在了他的喉结上。
细微的刺痛和死亡的威胁瞬间摧毁了苦力最后的心防。
“我说!我说!”他尖声叫起来,声音破碎不堪,“是…是我们干的!是黑蝎!我是黑蝎的人!”
萧韫眼神微眯,抬手示意手下稍退。刀锋离开了喉咙,但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
“为什么?”萧韫问。
“因…因为你!”苦力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压抑不住的怨恨,“你挑了我们的货!杀了我们的人!断了老子的财路!我…我们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出来。原来他只是黑蝎组织最底层的一个小角色,负责一些跑腿望风的工作,萧韫之前的行动让他失去了重要的收入来源,因此怀恨在心。在黑蝎主力被击溃后,他这样的残党便流散各处,苟延残喘。
“我们…我们打听到暹罗蛇有大交易,猜你可能会去…就…就想……”他吞咽着口水,脸上露出后怕和一丝扭曲的得意,“就想给你们添点乱!最好能借秃鹫的手弄死你!就算弄不死,搅黄了你们的生意,也能出口恶气!”
“那枪谁开的?”萧韫追问。
“是…是我们另一个兄弟,他以前当过猎户,枪法准…他躲在林子里…就…就对着秃鹫的车开了一枪,打完就跑了……”苦力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一时嘴快,竟然招来了杀身之祸。
真相大白。
那引发河谷惨剧、导致多方混战、死伤惨重的第一枪,竟然源于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动机——一个小喽啰因为被断了财路而实施的、粗糙而恶毒的报复。
萧韫沉默了片刻。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和警惕,指向内部的阴谋、其他势力的算计,甚至警方可能存在的其他计划……却没想到,源头竟是如此微不足道,却又造成了如此巨大的连锁灾难。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躲在林子里的黑蝎残党,扣下扳机后仓皇逃窜,他根本不会想到,他这一枪不仅点燃了秃鹫的怒火,更意外地引爆了警方早已布下的包围圈,将一场原本可能可控的抓捕行动,变成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混战。警方定然也损失不小,否则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突围。
一切的源头,竟是这样一场儿戏般的、源自底层仇恨的愚蠢偷袭。
“呵。”萧韫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荒诞的冰冷,她站起身。
那苦力似乎从她的笑声中听出了什么,惊恐地抬起头:“韫姐!我都说了!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
萧韫没有看他,只是对旁边的手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处理干净。消息封锁。”
“是,韫姐!”
不顾身后传来的绝望哀嚎和求饶,萧韫大步走出了木板房。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
河谷事件的“真相”似乎找到了,可以给坤沙一个交代。黑蝎的残余,经此一役,也算彻底清理干净。
但她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压在她的心头。那么多条生命,包括那位牺牲的卧底同行,国际警方的损失,暹罗蛇的折损……其起点,竟是如此荒谬而卑微。
这黑暗世界的运行规则,有时就是这般讽刺和残酷。一个小人物的恨意,足以撬动巨大的灾难。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她拿出卫星电话,准备向坤沙汇报这个“好消息”——冷枪之事已破,罪魁祸首已伏诛。
至于这背后荒诞的真相和巨大的代价,则被永远埋藏在了这个边境的肮脏窝点之中。
萧韫带着“查明真相、清除黑蝎残党”的成果返回暹罗蛇核心营地时,预想中的嘉奖并未出现。相反,刚一踏入中心区域,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便如同无形的蛛网般笼罩下来。
守卫们的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朝着坤沙通常所在的长屋走去。越靠近,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长屋门口,她看到了垂手肃立、脸色苍白的阿龙和其他几个心腹,他们看到她回来,眼神复杂,带着担忧和一丝恐惧。
萧韫推开门。
屋内,坤沙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宽大的兽皮椅前。贺华黎则站在下方,微微垂着头,侧对着门口。就在萧韫目光扫过贺华黎的瞬间,她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贺华黎那原本冷白无暇的左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微微肿起的红手印!
显然,在她外出期间,这里发生了极其不愉快的事情。而这件事,很可能与她有关。
萧韫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如常走进屋内,恭敬但不算卑微地开口:“沙爷,大小姐。黑蝎残党的事情已经查清处理了,河谷那枪是他们放的,为了报复我上次端了他们的货。人已经‘处理’干净。”
坤沙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得知“好消息”的喜悦,只有一种积压的、冰冷的怒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萧韫,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室内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块。
突然,坤沙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处理干净?!”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风暴,“我看最该处理干净的是你脑子里进的水!”
萧韫心头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和不解:“沙爷?我不明白……”
“不明白?!”坤沙猛地伸手指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贺华黎,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讥讽和怒意,“你告诉我!你阿韫,什么时候成了她贺华黎的人了?!嗯?!”
萧韫眼神微微一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连忙转变表情。
“沙爷,我当然是您的人!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萧韫立刻表忠心,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急切。
“放屁!”坤沙粗暴地打断她,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是老子招进来的!你的地位、你的人手、你他妈出去耀武扬威的资本,都是老子赏你的!可你呢?!你出去办的是老子的差!立的却是她贺华黎的威名?!”
他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贺华黎:“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我坤沙手下最能打、最厉害的那条疯狗,是大小姐的人!说她手段高明,连你这种亡命徒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知道‘规矩’!说老子只会打打杀杀,不如女儿会用人!你听听!你听听!!”
坤沙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他忌惮贺华黎的能力和逐渐增长的隐形威望,而萧韫近期“高效且相对克制”的行事风格,无形中竟然助长了这种势头,这彻底触犯了他最敏感的多疑和掌控欲。贺华黎脸上的巴掌印,显然就是之前质问时盛怒之下留下的。
“你顶着老子的名头,出去给她做脸!让她的人心更稳!让老子成了笑话!”坤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萧韫的鼻子上,“说!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当初来投奔的,到底是谁?!”
长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坤沙粗重的喘息声。贺华黎依旧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只有那脸颊上的红印刺目无比。
萧韫的大脑飞速运转。坤沙的愤怒并非针对调查结果,而是针对她无意中塑造的“形象”可能威胁到了他的绝对权威。
她猛地抬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委屈、愤怒和被点醒的恍然,演技逼真至极:“沙爷!我冤枉!我阿韫只认钱,只认最强的招牌!这东南亚,谁不知道您沙爷才是最大的天?!我当然是您的人!外面那些以讹传讹的屁话,怎么能信?”
她语气激动,甚至带着点江湖人的直白和莽撞:“我出去办事,用的是您给的刀!杀的是对您不忠的人!至于那些废物说什么……我哪管得了他们的狗嘴!大小姐是您女儿,他们夸大小姐厉害,那不还是夸您沙爷管教有方、虎父无犬女吗?!”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对坤沙的奉承,并暗示那些传言反而是对他权威的另一种肯定。
坤沙阴冷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萧韫趁热打铁,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姿态做足,但脊背依旧挺直,抱拳道:“沙爷!要是因为我不会办事,让您听了闲话,动了气,您怎么罚我都行!但我阿韫这条命,这把刀,从进来那天起,就只认您一个主子!谁要是敢对您不忠,我第一个剁了他!”
她的表态极其狠绝果断,完全符合一个只认强权、头脑简单的亡命徒形象。
坤沙脸上的怒意似乎缓和了一丝,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冷哼一声,目光在跪地的萧韫和一旁沉默的贺华黎之间来回扫视。
“最好如此。”他声音依旧冰冷,“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我随时能收回来。”
“是!沙爷!”萧韫大声应道。
“滚出去!”坤沙挥挥手,似乎懒得再看她。
萧韫站起身,低着头,恭敬地退出了长屋。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贺华黎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直到走出长屋,感受到外面冰冷的空气,萧韫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坤沙的多疑和狠戾远超她的想象。而且贺华黎也因为自己承受了无妄之灾,那清晰的红印,像一根刺,扎在了萧韫的心头。
这场黑暗漩涡中的平衡,似乎变得更加微妙和危险了。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萧韫面无表情地穿过营地中心区域,对周围那些探究、畏惧以及幸灾乐祸的目光视若无睹。
坤沙的怒火和质疑如同冰冷的泥浆泼在她身上,但她此刻无暇去感受屈辱或愤怒,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她必须趁记忆还鲜活,将那些宝贵的信息固化下来!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竹楼,反手插上门闩,甚至来不及坐下,便迅速从隐藏处取出纸笔——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和看似普通的墨水,需要特定方式才能显影。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趴在简陋的木桌上,闭上眼睛,全力回忆着过去几周“巡查立威”所经过的每一个据点、每一条路线、看到的每一张面孔、听到的每一句闲谈……
大脑如同精密的地图绘制仪般高速运转。手指握着笔,在纸面上飞速移动,留下只有她自己能完全看懂的复杂标记。
密密麻麻的信息,从人员配置、性格弱点、地形地貌、防御漏洞到活动规律,被她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在专业的情报人员手中,便是拼出暹罗蛇这头巨兽致命弱点的关键拼图!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竹楼内回响。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仅是因回忆的耗神,更是因这些信息所承载的巨大风险和价值。一旦暴露,万劫不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最后一点信息被记录完毕,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重大细节。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写满了罪恶的纸,走到屋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缝隙,是她早已勘察好的藏匿点。她将纸张极其平整地卷起,塞入缝隙深处,又用一点潮湿的泥土和灰尘仔细封好入口,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她走到窗边,透过竹帘的缝隙望向外面。营地依旧笼罩在坤沙怒火之后的压抑之中。贺华黎脸上的那个红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坤沙的猜忌如同一把悬顶之剑。而她刚刚藏好的那份情报,则是足以引爆一切的□□。
她必须更加谨慎。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但至少,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暂时安全了。为那些在河谷牺牲的、以及仍在黑暗中奋战的同志,她必须将这些信息送出去。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深入这片泥沼的意义所在。
夜色渐深,萧韫吹熄了屋内唯一一盏小油灯,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