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雨林尽头是危城 ...
-
主宅内一间相对安静的房间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气味。贺华黎躺在简易的床铺上,额头上覆着湿毛巾,手臂上打着点滴。注射的强效消炎药和退烧药起了作用,让她从昏睡中逐渐苏醒。
萧韫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闭目养神,但耳朵始终留意着床上的动静。她早已向坤沙汇报完了河谷之战的经过筛选和加工版本的详细经过,坤沙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并未当场发作,只让她先照看好贺华黎。
听到床上传来细微的呻吟和布料摩擦声,萧韫立刻睁开眼。
贺华黎醒了。她眼中的迷蒙和涣散已经褪去,虽然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但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冷冽。她抬手摸了摸依旧有些发烫的额头,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随即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药效还没完全过,你最好再躺会儿。”萧韫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贺华黎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萧韫,似乎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却坚定:“父亲那边……我必须立刻去汇报。”
她说着,已经掀开薄毯,坚持要下床。高烧初退,身体还很虚弱,脚步有些虚浮,但她还是强撑着站稳。
萧韫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倔强的眼神,没有再多劝,只是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贺华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房间,朝着坤沙通常所在的长屋走去。
夜色下的营地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天的紧张气氛。沿途遇到的守卫和成员都恭敬地向贺华黎行礼,眼神中多少带着些探究和敬畏。
走到长屋附近,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坤沙压抑着怒火的训斥声,似乎正在处理河谷事件后续的麻烦。
贺华黎在门口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蓄力气,也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准备。萧韫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背脊上。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贺华黎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萧韫。
萧韫眸光微闪,措辞谨慎:“秃鹫的出现是意外,但那第一枪……很蹊跷。不像警方的手法,也不像黑吃黑。”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有人故意要把水搅浑,不想让交易顺利完成,或者……不想让某些人活着回来。”
贺华黎沉默了片刻,侧过头,看了萧韫一眼。那眼神很深,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阿韫,你为了什么留下来?只是为了钱吗?”
萧韫心里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扯出一个惯有的、略带嘲讽的弧度:“不然呢?这鬼地方除了钱,还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她反问道,“大小姐难道不是吗?”
贺华黎转回头,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长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疏离:“有些东西,比钱更沉重,也更难以摆脱。”
萧韫心中猛地一动。这些日子在毒窝深处,她并非没有过隐隐的猜测——贺华黎看似对坤沙言听计从,可每次谈及核心的杀戮与交易,她眼底总掠过一丝复杂和不忍,掌管后勤时也始终带着种“置身事外”的克制。只是那些迹象太过隐晦,她从未当真。
而此刻,贺华黎未说尽的话语,语气里微妙的停顿与情绪,像一道微光骤然刺破迷雾,瞬间照进了她心底那片模糊的猜测中!
她骤然笃定:贺华黎对坤沙,并非表面那般绝对忠诚!她留在这里,分明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和束缚!
她猜测,那份“沉重”,或许正是源于坤沙的收养之恩,以及其掌控下的庞大黑暗帝国带来的窒息压力。而她始终只掌管后勤,从未直接参与杀戮害人,这或许就是她在这片泥沼里,拼命坚守的最后一道底线!
萧韫感到自己心底某处一直紧绷的弦,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如果贺华黎并非完全认同坤沙,如果她内心也有挣扎和不得已,那么……未来或许会有转机,自己那份必须确保她安全并带她离开的目的,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但她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只是顺着贺华黎的话,用一种混不吝的语气道:“沉重?嘿,钱揣怀里沉甸甸的,那才叫踏实。别的,关我屁事。”
贺华黎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淡,几乎听不见,又或许只是错觉。她没有再说什么,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抬步走向长屋。
萧韫紧随其后,看着贺华黎挺直却单薄的背影走向那个散发着威压和危险气息的男人,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了,在这场黑暗的棋局中,她或许……并非完全孤立无援。至少,她所要守护的目标,其内心并非一片漆黑。这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慰藉,也让前路似乎多了一丝微光。
长屋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雪茄烟味和未散的怒火。坤沙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几个心腹头目垂手站在下方,大气不敢出。
贺华黎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走进长屋的瞬间,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丝毫病容,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冰封般的寒意。
萧韫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目光快速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坤沙身上。
“父亲。”贺华黎走到坤沙面前,微微颔首,声音略显沙哑,但清晰平稳。
坤沙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冷哼一声:“还能站起来?看来是死不了。”语气谈不上关心,更像是对一件尚有价值的工具还能使用的确认。
贺华黎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冷硬,直接切入正题,开始汇报。她的叙述条理清晰,客观冷静,从抵达河谷发现“秃鹫”异常出现,到接头人迟到,再到那引发混战的神秘第一枪,以及随后警方的围剿,最后是惨烈的突围和损失。她没有加入任何个人情绪,也没有为失败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货物尽失,人员折损十一人,重伤三人。此次交易失败,责任在我,是我预估不足,应对不力。”她最后总结道,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坤沙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直到贺华黎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秃鹫……那帮不知死活的鬣狗……还有那第一枪……”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几个头目身体一颤。
“查!”他厉声道,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给我彻查!秃鹫是怎么知道交易地点的!那放冷枪的杂碎到底是谁派来的!还有那些条子,为什么来得那么巧,那么快!”
“是!沙爷!”头目们连忙应声。
坤沙的怒火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语气森寒:“看来是我们最近太温和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到头上拉屎!既然他们想玩,那就玩大一点!”
他停下脚步,看向贺华黎和萧韫:“华黎,你负责把内部所有的线路、接触点全部给我梳理一遍!所有可疑的、不干净的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
“是,父亲。”贺华黎垂眸应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坤沙又看向萧韫,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残存的暴戾:“阿韫,这次你护着华黎回来,算你还有点用。那些秃鹫的杂碎,还有那个放冷枪的……我给你人,给你枪,把他们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动我暹罗蛇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这是一个血腥的报复命令,也是进一步的考验。
萧韫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露出一丝符合“阿韫”人设的、嗜血的兴奋:“放心吧,沙爷。保证把他们肠子都掏出来,看看是谁给的胆子!”
坤沙对她这副反应似乎很满意,阴沉的脸色稍缓,挥了挥手:“都滚下去做事!查不出结果,你们知道后果!”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走出长屋,夜晚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贺华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但立刻稳住。她侧过头,对萧韫道:“明天开始,清查内部。你那边……动作干净点。”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干净点”这三个字,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意味。是在提醒她不要滥杀无辜?还是另有所指?
萧韫深深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明白,大小姐。”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了一瞬,各自眼中都藏着无法言说的心思。随后,贺华黎转身,朝着主宅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
萧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阴影里,然后才转身,脸上那点伪装的兴奋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坤沙的报复开始了。血腥的清洗和追杀即将展开。而她,必须在这片更加危险的黑暗漩涡中,继续扮演好她的角色,同时寻找着那条能将贺华黎从这泥潭中拉出的、渺茫的生路。
接下来的行动,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
坤沙的报复命令如同一条被激怒的巨蟒,在东南亚的地下世界掀起了腥风血雨。接下来的几周,整个周边区域的大小势力都感受到了“暹罗蛇”的疯狂反扑,一时间人心惶惶。
萧韫作为坤沙手中新晋的、最锋利的“刀”,自然冲在了最前面。她带着一队精锐人马,以追查内鬼和秃鹫残党为名,接连“拜访”了暹罗蛇势力范围内的数个外围据点和中转站。
她的手段狠辣高效,风格鲜明。每到一处,并不急于大开杀戒,而是先以强大的气场和坤沙的绝对权威进行压制,然后便是雷厉风行的排查——核对账目、盘问人员、检查线路。
过程中,但凡遇到丝毫抵抗、隐瞒或不配合,她的反击便会如同雷霆般迅疾猛烈,当场立威,毫不手软。有几个不开眼的刺头和小头目,被她以“疑似勾结外敌”为由,用极其酷烈的手段当众处理掉,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
然而,在这看似血腥的清洗和立威之下,萧韫的真正目的却是借此机会,将暹罗蛇庞大的网络架构、人员分布、据点位置、运输路线,甚至是各个据点负责人的性格弱点、据点之间的联系方式、防御薄弱环节……所有这些宝贵的情报,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细致地纳入脑海。
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疯狂地吸收、整合着这些信息,为最终的国际刑警收网行动做着无声的准备。
她谨记着贺华黎那句“动作干净点”的暗示,在必要的立威和杀戮之外,并未过度扩大化。这反而让她在一些中下层人员中,意外地收获了一些“讲规矩”、“虽然狠但不乱发疯”的微妙评价,甚至隐隐传出“大小姐的人似乎没那么疯”的说法,无形中也为贺华黎减少了一些管理上的阻力。
这天,萧韫带队来到了最后一个,也是相对最偏远的一个边境小型中转窝点。这里主要负责接收从更偏僻地区来的零散原料,环境混乱,人员成分复杂。
像之前一样,萧韫的车队带着一股煞气直接闯入窝点简陋的营地。窝点的负责人是个谄媚的胖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表示全力配合检查。
萧韫冷着脸,带着人四处查看。窝点里的人员大多面带恐惧,低头做事,不敢与她对视。然而,就在她走过一堆正在搬运原料箱的苦力身边时,发生了意外的收获。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穿着破烂、正在埋头干活的年轻苦力,在抬头擦汗的瞬间,目光无意中扫过萧韫的脸。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褪,如同活见了鬼一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尖利:
“你?!你竟然没死?!在河谷那边你明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惊恐万状地捂住了嘴,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
但已经太晚了!
萧韫的反应快如闪电!在那句话冲入耳膜的瞬间,她全身的神经骤然绷紧!
河谷?!她没死?!
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抓住他!”萧韫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她身边如狼似虎的手下立刻扑了上去,轻而易举地将那个试图逃跑的年轻苦力死死摁倒在地,反剪双手。
整个窝点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连那个胖子负责人都吓得瘫软在地。
萧韫一步步走到那个被死死压住、浑身筛糠般抖动的苦力面前,缓缓蹲下身。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死死锁住对方惊恐绝望的双眼。
周围的手下默契地散开一圈,将其他噤若寒蝉的人隔离开来。
萧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片刮过对方的神经:
“你刚才……说什么?”
“河谷怎么了?”
“谁没死?”
“还有,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