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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雨林尽头是危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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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营地彻底沉寂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萧韫躺在竹床上,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贺华黎脸颊上那个清晰的掌印反复在她眼前浮现,坤沙暴怒的质问声也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细微的歉疚感,搅得她心神不宁。那歉疚并非因为坤沙的指责,而是因为贺华黎因她而受的无妄之灾。尽管她当时的行事风格某种程度上是遵循了贺华黎的那句暗示,但最终,承担坤沙怒火最直接后果的,却是贺华黎。
她终究还是无法完全心安理得。
悄无声息地,萧韫翻身坐起。她从自己那个简陋的医疗包里,摸出一小管效果极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握在掌心。犹豫了片刻,她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般滑出竹楼,避开巡逻队的视线,轻车熟路地朝着主宅的方向潜去。
贺华黎的房间位置她早已摸清。利用阴影和守卫换岗的短暂间隙,她轻易地来到了窗外。窗户并未完全关死,留有一条缝隙透气。萧韫的手指灵巧地探入,无声地拨开里面的插销,身形一闪,便已进入室内。
房间内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和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属于贺华黎的冷冽香气。
萧韫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像猫,缓缓靠近床边。
贺华黎似乎睡熟了,侧身躺着,面对着她这边。月光下,那半边红肿的脸颊显得格外刺目。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压力。
萧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拧开药膏的盖子,指尖蘸取了一点微凉的膏体,极其轻柔地、朝着那红肿的脸颊伸去。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原本“熟睡”的贺华黎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警惕和冷厉!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如同出击的毒蛇,快如闪电般擒住了萧韫那只拿着药膏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探至枕下,握住了某种硬物的轮廓,蓄势待发!
“谁?!”
贺华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冰冷的杀意。长期生活在这狼窝最核心的位置,她的警惕性早已刻入了骨髓,任何轻微的异常响动都足以让她瞬间惊醒并进入防御状态。
当她的目光借着微光看清来人是萧韫时,眼中的杀意稍褪,但警惕和疑惑却瞬间攀升到了顶点。她死死攥着萧韫的手腕,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手中的药膏,又看向她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
“是你?”贺华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的不解,“阿韫?你半夜潜进我房间……想干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萧韫指尖的药膏上,眉头紧紧蹙起,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行事乖张、唯利是图的女人此刻诡异的行为。给她送药?这根本不像是她“阿韫”能干出来的事,也超出了她们之间应有的、冷漠的上下级关系。
萧韫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但她没有挣扎,只是迎接着贺华黎审视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贺华黎身体的紧绷和全然的戒备。
计划被撞破,萧韫的大脑飞速旋转。她不能暴露任何真实的关心,那太危险了。
她脸上迅速堆起那副惯有的、略带戏谑和混不吝的表情,甚至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痞气:“啧,大小姐你警惕性可真高……吓我一跳。”
她晃了晃被抓住的手腕,示意那药膏:“还能干嘛?沙爷下手没轻没重的,这漂亮脸蛋要是留了疤,多可惜?我这刚好有点特效药,顺手拿来巴结一下上级呗?说不定以后大小姐能多分我点油水呢?”
她试图将行为动机拉回到“利益”和“讨好”这个看似合理的框架内,符合她“阿韫”的人设。
贺华黎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她伪装的面具。她根本不相信这套说辞。巴结?有半夜偷偷摸摸潜进来巴结的吗?
“巴结?”贺华黎的声音冷得像冰,“用这种方式?你觉得我会信?”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峙着,手腕依旧被紧紧攥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古怪而紧绷的气氛。
一个试图用谎言掩盖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心软,另一个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行为背后的异常,却无法看透其真正的缘由。
萧韫的心,在贺华黎那冰冷而探究的目光下,微微加速了跳动。
手腕上的钳制依旧如铁箍般牢固,贺华黎那双冰澈的眸子在黑暗中锐利地审视着她,显然完全不信那套“巴结上级”的拙劣说辞。空气凝滞,带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萧韫看着贺华黎紧抿的唇角和毫不放松的警惕,心念电转间,忽然扯出一个玩味的、带着点破罐破摔意味的笑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暧昧的沙哑:
“那我要是说……我看上你了呢?”
这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意想不到的涟漪。
贺华黎明显愣住了,擒着萧韫手腕的力道几不可查地松了一瞬。她似乎花了半秒钟来消化这句话,随即,一种近乎荒谬的神色取代了部分的警惕,她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冷峭:
“看上我?你喜欢女人?”
萧韫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稍稍调整了一下被攥得发麻的手腕,脸上的笑容越发妖孽,甚至带着点挑衅:“你介意?”
贺华黎迅速恢复了冷静,但眼神中的探究更深了,她避开直接回答,语气重新变得疏离冰冷:“跟我没关系。”试图将这种危险又荒唐的话题推开。
萧韫却仿佛来了兴致,不退反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步步紧逼:“大小姐觉得我怎么样?”
她像是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试图用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打破僵局,掩盖最初那一点不合时宜的心软。
贺华黎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痕迹。片刻后,她冷冷地开口,话语像冰锥一样精准而刻薄:“太假。有两副面孔。又有点虚伪。”
萧韫心脏微微一缩,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甚至带上了一点被关注的得意:“哦?怎么说?为什么这么认为?看来大小姐也很关注我嘛!”
贺华黎没有被她的插科打诨带偏,语气平淡地陈述,像是在评价一件工具:“一开始确实觉得你与众不同,很有手段和能力,可以更好的为我办事。”这是她最初将萧韫调到身边的原因。
“那现在呢?”萧韫追问,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贺华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最终给出了一个极其冷酷的答案:“太扎眼了。一开始权衡过后,不能最后属于我的人或东西,我都不打算要。所以你现在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不仅划清了界限,也彻底否定了萧韫近期所做的一切努力在她眼中的价值——只是一件因为无法完全掌控而即将被放弃的、扎眼的工具。
萧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某种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头却被这话语激了起来。她忽然向前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几乎可闻,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
“我可以是你的人的啊……换一种方式,其实也可以啊。”
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危险的程度,贺华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温热气息。她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抗拒和不适,厉声道:“什么方式?!”同时手下用力,就想将萧韫推开!
就在贺华黎出手之前的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
萧韫动了!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如同猎豹般猛地欺身而上!另一只空着的手快如闪电地扶住贺华黎的后颈,阻止她后退,同时低下头,精准地捕获了那双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冰冷的唇!
触感柔软,却带着惊人的凉意,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药物的苦涩。
一触即分!
如同蜻蜓点水,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和……挑衅。
在贺华黎彻底反应过来、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意和杀机之前,萧韫已经如同她来时一样迅捷地松开了手,后退,将那小管药膏飞快地塞进贺华黎的枕边,随即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掠向窗口,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内,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一场幻觉。
贺华黎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被亲吻过的唇瓣上还残留着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触感和温度。
她抬手用力擦过嘴唇,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被冒犯的羞恼以及一丝……彻底无法理解的错愕。
她看向枕边那管小小的药膏,又看向洞开的窗户,夜风灌入,带来一丝凉意。
而此刻,已经成功逃离主宅、隐入阴影中的萧韫,背靠着冰冷的竹墙,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懊恼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草!
她在心里低咒一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偏离了计划!
也许是因为贺华黎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无关紧要”的评价刺激了她,也许是因为夜色太浓给了她不该有的胆子,也许……仅仅只是因为那一刻,月光下那张带着伤痕却依旧冷艳的脸,与她记忆深处某个刻骨铭心的轮廓重叠,让她一时鬼迷心窍,没忍住。
冲动是魔鬼。这下好了,原本就微妙的关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彻底搅得更加复杂难测。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试图压下纷乱的心绪。无论如何,药是送出去了。至于后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再次看了一眼主宅的方向,那里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萧韫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开始,已经不一样了。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回了自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