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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雨林尽头是危城 ...

  •   三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如同惊弓之鸟,在雨林深处一条几乎被植被吞噬的小径上疯狂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确信没有追兵,才敢在一片相对隐蔽的石灰岩山崖下缓缓停下。

      引擎熄火,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包裹了车队,只剩下车内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雨林固有的、无处不在的嗡鸣。

      损失惨重。

      与出发时的人员相比折损了近三分之一,价值不菲的货物尽数丢弃,更重要的是,这次失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暹罗蛇的脸上,也抽在亲自督战的贺华黎身上。

      贺华黎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看似冷静,但搭在腿上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右侧手臂,作战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隐约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是在混乱中躲避流弹或被飞溅的碎石划伤所致。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掠过——不是为了损失的货物或人手,而是为了那片河谷中瞬间消逝的生命,为了那种赤裸裸的、毫无意义的杀戮。

      但这丝波动太快太细微,快到她自己也未必能捕捉,便已被更深沉的冰冷和计算所覆盖。她是贺华黎,“暹罗蛇”的大小姐,她不能有丝毫软弱。

      萧韫率先推门下车,动作依旧利落,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她快速扫视四周,确认安全,然后对着后面车辆打了个手势,幸存的队员们纷纷下车,各自占据有利位置警戒,包扎伤口,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她绕到副驾这边,拉开车门。目光落在贺华黎渗血的手臂上,眼神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刮了一下心脏,但那感觉消失得太快,快得像错觉。

      “大小姐,处理一下伤口。”萧韫的声音平稳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例行公事的淡漠,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她从车辆后备箱的应急医疗包里拿出消毒水和纱布。

      贺华黎睁开眼,冰澈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受伤的手臂伸了过来,侧过身,方便她处理。

      萧韫蹲下身,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伤口周围的衣物,露出下面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划伤。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仔细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

      当她低头专注于伤口时,额前几缕碎发垂下,遮挡住了她的眼神。就在那短暂的、无人能窥见的瞬间,她的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极力压抑着的心疼。

      那情绪如此强烈,却又被强行摁回冰冷的潭底。她的指尖稳得像磐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从未存在过。

      消毒水刺激伤口带来的细微疼痛让贺华黎的手臂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

      “忍着点。”萧韫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平淡,甚至有点硬邦邦的,像是上司对下属最寻常的吩咐。但她清理的动作,却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处,变得更加轻柔了一些。

      贺华黎的目光落在萧韫低垂的头顶,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双稳定操作的手。这个女人,简直冷静得可怕,也专业得可怕。刚才那种险境下,她的反应和决断甚至超过了许多跟随父亲多年的老人。

      伤口很快清理干净,撒上药粉,用纱布利落地包扎好。

      “好了。这两天别沾水。”萧韫站起身,将剩余的医疗用品收好,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仿佛刚才蹲在那里细心处理伤口的不是她。“接下来怎么办?沙爷那边恐怕很快就会知道消息。”

      她将问题抛回给贺华黎,姿态摆得极低,完全符合一个刚刚经历了失败、等待上级指示的下属身份。

      贺华黎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她推开车门下车,站在崖壁投下的阴影里,望着来时的方向,目光幽深冰冷。

      “损失我会向父亲说明。”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今天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有……那第一枪,到底是谁开的。”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幸存下来、个个带伤的队员,最后落在萧韫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所有人,原地休整一小时。然后撤回三号备用据点。”

      贺华黎的命令一下,压抑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点,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猜疑依旧像湿冷的雾气缠绕着每个人。

      萧韫直起身,歪头吐掉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嚼上的草根,眼神扫过或坐或靠、惊魂未定的马仔们,声音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却又透着不容置疑:

      “都踏马听见大小姐的话了吗?没死的就赶紧给老子动起来!”她踹了一脚旁边瘫坐着的阿龙的小腿,“阿龙,带俩眼神还好的,去那边高坎上盯着!别踏马光顾着喘气,让人摸过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阿龙吃痛,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嘴里嘟囔着,但还是赶紧点了两个人,踉跄着往不远处的石灰岩坡上爬。

      “瘸子李!”萧韫又指向一个腿上中弹、正自己咬着牙包扎的汉子,“你别硬撑了,滚回车里去歇着!占着茅坑不拉屎,真打起来还得拖后腿!”话虽难听,却是让他保存体力,别在外面当活靶子。

      那个叫瘸子李的汉子愣了一下,闷声道:“谢韫姐。”然后艰难地挪进了车里。

      “还有你们几个!”她指着另外几个只是轻伤或没挂彩的,“别跟傻子一样杵着!检查家伙,子弹省着点用,但该满的弹匣都给老子压满!水壶都灌满了!谁要是一会儿路上喊渴,老子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打空的弹匣压着子弹,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没有条条框框的指令,全是市井混混般的粗口和实用到极点的安排,却偏偏让这群散漫惯了的亡命徒下意识地听从。

      因为她刚才带着他们冲出来了,因为她够狠,也因为她此刻的冷静,哪怕是以一种暴躁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也在这种时候成了主心骨。

      她没去刻意安抚谁,也没空搞什么战地演讲,生存和警惕就是唯一的原则。这种粗粝却有效的管理方式,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比任何光鲜的纪律都来得实在。

      队员们在她的骂声里似乎找回了一点主心骨,开始默默地检查武器,收集散落的水壶去崖壁缝隙里接滴落的泉水,给伤员重新包扎。气氛依旧沉重,但不再是那种无措的死寂,多了点求生的躁动。

      萧韫走到贺华黎身边,递过一个灌满的水壶,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凑合喝点。一个钟头,很快。”

      贺华黎接过水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萧韫的手,冰凉。她看了一眼萧韫,对方却已经转过身,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目养神,只留下一个侧影,仿佛刚才那一连串的安排耗尽了她的精力,又仿佛只是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崖壁之下,短暂的休整时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金属碰撞的轻响、以及水滴落入壶中的单调声音。萧韫的“约束”像一张无形的网,粗糙,却有效地将这群残兵败将暂时拢在了一起,等待着下一个未知的命令。

      时间一到,萧韫猛地睁开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了!”她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身上。

      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动作麻利却沉默,迅速将伤员搀扶上车。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抱怨,劫后余生的本能让他们紧紧抓住任何一个能带他们离开这危险之地的指令。

      萧韫跳上驾驶座,贺华黎沉默地坐进副驾。引擎再次轰鸣,三辆越野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再次驶入密林深处。

      这一次,萧韫选择了一条更加隐蔽、也更加难走的路线。不再是来时相对清晰的土路,而是几乎沿着干涸的河床和野兽踩出的小径迂回前进。车辆颠簸得厉害,不时需要下车人力推开倒下的枯木或碾过盘错的树根。

      “啧,这什么鬼路!”后车有人忍不住低声抱怨。

      开车的萧韫仿佛没听见,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方向盘在她手中灵活转动,操控着车辆在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缝隙中穿行。她的驾驶风格狂野而精准,带着一种亡命徒特有的、对机械和地形的直觉性掌控。

      贺华黎一只手抓着车顶的扶手,稳定着身体,另一只手依旧按着受伤的手臂。她的目光偶尔掠过萧韫专注开车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戏谑的眼中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冷静和锐利。

      有两次,前方出现了疑似当地山民设下的简陋捕兽陷阱或路障,萧韫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就猛打方向盘,险之又险地避开,轮胎碾起大片的泥浆和腐叶。

      “Fuck!”她低骂一声,车速丝毫不减,反而又加快了几分,“都把眼睛放亮点!这地方也不干净!”

      她的警告通过车窗传递出去,后面车辆的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颠簸跋涉,直到天色开始擦黑,车队才终于抵达所谓的“三号备用据点”。

      这并非什么坚固堡垒,只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入口,外面被茂密的藤蔓和树木遮掩,入口处散落着一些陈旧的生活垃圾和熄灭已久的篝火痕迹,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就这儿了。”萧韫熄了火,跳下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把车藏好,痕迹处理掉。阿龙,带人先进去看看有没有异常。”

      阿龙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端着枪钻进了黑黢黢的山洞。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声,表示安全。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忙碌起来。将车辆尽可能推进藤蔓深处掩盖,清除车辙痕迹,搀扶伤员进入山洞。

      山洞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些,空气潮湿,带着一股土腥味和霉味。角落里堆着一些受潮发霉的毯子和几个生锈的空罐头盒,洞壁上有明显的烟熏痕迹。

      萧韫在山洞里快速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出口和潜在危险,然后走到洞口,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今晚就在这儿凑合了。”她宣布,语气不容置疑,“两人一组,轮流守夜。洞口一组,那边高地一组。”她随手指了两个相对隐蔽的观察点,“谁敢偷懒打瞌睡,老子把他眼皮缝上!”

      没有人提出异议。经历了白天的惨烈,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已经足够幸运。

      队员们默默地分配守夜顺序,给伤员重新换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分食。没有人生火,黑暗中只能听到咀嚼声和压抑的呼吸。

      贺华黎靠坐在洞壁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闭目养神。萧韫拿了一包压缩饼干和半壶水走过去,放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走到洞口,和阿龙低声交代着守夜的细节,身影融入洞外的黑暗之中。

      山洞里,只剩下疲惫、伤痛和沉重的寂静。萧韫那看似粗放却有效的安排,像一道粗糙的篱笆,暂时围出了一小片喘息之地,将外面的危险和未知暂且隔开。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暂时的安全,脆弱得如同黎明前的薄雾。

      山洞内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偶尔有人轻微挪动身体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打破死寂。

      前半夜在极度疲惫和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守夜的人瞪大眼睛盯着洞外无尽的黑暗,耳朵竖起着捕捉任何一丝异响。洞内的人则试图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寻找一丝睡意,但伤口疼痛、白日惊魂的记忆,以及对未知的恐惧,让睡眠成了奢侈品。

      然而,比这些更早来袭的,是东南亚雨林夜晚真正的主人——无穷无尽的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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