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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访 ...

  •   夜色如墨,皇城的喧嚣早已沉寂,只余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禁军营区的值房里,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秦蓟的身影如夜枭般融入京城连绵的屋脊之后,值房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夜阑才收起嬉皮笑脸,用手肘撞了撞身旁沉默的夜雨。
      “喂,木头,三爷这大半夜的,能去哪?”
      夜雨望着秦蓟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不知。但方向……像是往城东。”
      “城东?”夜阑挠挠头,“翰林院那帮穷酸……哎等等!陈府不就在城东吗?!”他猛地压低声音,夜阑挠了挠下巴,咂咂嘴道:“嘿,三爷这风风火火的,是真听进去我的话,去找陈大人‘切磋’赔罪了?”他自己说完都觉得不信。
      夜雨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不像。三爷走时,脸上没半点赔笑的意思,倒像是……去找茬的。”
      “找茬?”夜阑眼睛一亮,来了精神,“这个我懂!是不是就像咱们在西北,看谁不顺眼就半夜去把他营帐的绳子偷偷割了那种找茬?”
      夜雨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
      此刻,秦蓟蹲在一处富商宅邸的飞檐上,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爪牙的豹子,打量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夜风寒凉,却吹不散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儿。
      父亲和大哥的话又在耳边:
      “秦陈两家门第悬殊,道更不同,这婚事……结得勉强。”
      “在这京城,谁又不知道陈家大公子是个挥霍无度,贪恋美色,一事无成的。我瞧着只是左向想要握些兵权吧,这些日子倒是把他那个儿子包装的很好”
      “莫要动用军中手段,落人口实。只需让他显出些原形,这婚事自然就难成了。”
      ……秦蓟咀嚼着这几个字,烦躁地“啧”了一声。这比让他带兵冲阵难多了。现在又多了左向疑似科举泄题的恶劣事件,要是因此连累秦家,他从西北特意跑的这趟也就一文不值了。
      他本是想到陈家大公子的府邸去看看这位姐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在路过东城的时候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翰林院府邸的方向。
      一袭白衣身影又在脑中浮现。宴会之上,那看似轻描淡写的闪避,那如附骨之疽般总能点向他力道最薄弱处的剑尖,那套完全不同于军中路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预判的诡异身法……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反复慢放、拆解、复盘。
      他秦蓟,在西北军中年轻一辈里未逢敌手,竟在一个“文弱书生”剑下感到了一种近乎被“看穿”和“掌控”的憋屈!尽管最后是他“胜了”,但他比谁都清楚,那种“胜”是何等荒谬!
      不如先去探探他的家风,瞧瞧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子,人后是个什么德性!若是一个翰林院的官员都挥霍无度,有见不得人的癖好,那陈家老宅就更不能提了!顺便探探他的底细。
      “陈靖年,你究竟是谁?这身武功背后,是否代表着另一股势力?这与科举案、与左相又有什么关联?!”
      秦蓟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眼中闪烁着黑豹似的锐利光芒。他身形一动,不再有丝毫迟疑,利用一切阴影和掩护,精准而无声地向着陈府进发。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天心一轮冷月,洒下清辉,将陈府庭院的青石板地面照得一片寒白。
      秦蓟如一缕墨色轻烟,悄无声息地滑过高墙,落入院中一棵老槐树的浓荫里,身形与黑暗完美融合。他气息绵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寂静的院落——书房窗棂透出微弱烛光,四下无人,唯有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他借阴影靠近书房,在地上捡起一根松针,哈哈气,在窗纸上戳上一个小洞,透过洞看去,陈靖年披着一件月白素纹的薄棉外袍,墨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后,手捏着眉心似乎在琢磨什么事。
      秦蓟正要仔细观察,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
      “啊,进贼了!”
      秦蓟回头一看,一个穿着暗紫色衣衫的少女坐在对面的屋头上,正悠闲的晃着腿,吃着糕点,满眼含笑地看着秦蓟。秦蓟心下猛地一沉。行踪竟早已暴露!
      屋里的人语气平淡:“云芷,不必理会。月明星稀,原是良夜。奈何风急露重,总有寒鸦栖不安稳,扰人清静。”
      他缓缓侧过头,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秦蓟所在的窗户:“秦将军既然雅兴,肯踏月而来,何不现身共饮一杯热茶?躲藏隐匿,非君子之道,也……非将军沙场征伐的堂堂气概。”
      他索性不再隐藏,一把推开窗户,单手撑着窗框就跳到了书房内。玄色夜行衣紧束着他精悍的身躯,在月光下仿佛一柄出鞘的凶刃,带着沙场的冷硬气息。
      “陈大人的待客之道,倒是别致。”秦蓟声音硬冷,带着被识破的不悦。
      陈靖年这才抬起头,脸上笑以浅浅:“我可是掐好着时辰,等着将军呢,不过将军的心事……太重了。脚步落地之声,比之上次,沉了三分不止。我还以为是些小猫小狗呢,请坐。”
      桌上,不知何时已备好一杯清茶,白气袅袅,茶香清苦。秦蓟撩袍,大马金刀的往下一坐,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不知将军此次夜探寒舍,所谓何事?”还是陈靖年先开了口。
      “自然是因为宴会上那日,多有得罪,来探望一下陈大人。”
      “哦?深夜探访?可见小将军倒是对我上心。不过我还真有一事想找将军谈一谈。”
      “何事?”
      “五殿下寄密信于我,说是小将军提供了些线索。”
      秦蓟眉头一皱,毫不迂回地直刺核心:“你竟然已知此事?那左相之事,你究竟知情多少?卷入多深?”他懒得虚与委蛇,开门见山,既是质问,亦是试探。
      陈靖年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帘微垂:“将军此问,是以左监门卫率府副率之职盘查罪证,还是以秦家三郎的身份,对亲家的……关心?”
      秦蓟冷笑,指节叩了叩石桌:“有区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若倾覆,你这‘卵’又能滚向何处?”
      “树自是树,藤自是藤。藤蔓或依树而生,其根却不在树上。”陈靖年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将军莫非忘了,我陈靖年,根在兖州。京城风雨再大,冲得垮朽木,却未必能动磐石。”
      “兖州?”秦蓟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压迫感自然流露,他盯着陈靖年,一字一句道:“兖州或许出才子,但绝教不出你这身鬼魅难测的剑法!左相可知他认下的这个‘温文尔雅’的好儿子,是这般深藏不露的高手?”
      陈靖年闻言,眸光骤然一凝,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荡开细微涟漪。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如何想,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如何看待?是觉得我包藏祸心,所图甚大,还是 …… 一个想要在漩涡中活下去,不得已藏起爪牙的普通人?”
      他竟将问题轻轻巧巧地抛了回来,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秦蓟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咄咄逼人的气势微微一滞。他哼了一声:“普通人?能在我剑下全身而退,甚至……游刃有余的,可算不上普通人。”
      “将军过誉了。”陈靖年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不过是些保命的微末伎俩,登不得大雅之堂。比不得将军,剑出如龙,那是真正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
      这话里听不出多少奉承,反而更像是一种感慨。他顿了顿,忽然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兖州并非世外桃源,有时……活下去本身,就需要一点非常手段。将军在西北,想必更能体会其中滋味。”
      这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寻求一种理解,听得秦蓟心头莫名一动。西北沙场的残酷,他当然懂。为活下去,谁没有几手压箱底的保命功夫?
      但秦蓟并未放松警惕,他盯着陈靖年:“即便如此,你与左相……”
      “我与左相,道不同。”陈靖年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态度,“他之所以把我这个私生子认回来,只不过是有利所图罢了。他之所求,非我之愿。只是……眼下仍需借其势,行我之事。”他话说得模糊,却足够表明立场。
      “何事?”秦蓟立刻追问。
      陈靖年却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是道:“将军只需知道,至少在此事上,我未必是秦家的敌人。甚至……或许还能是朋友。”
      “朋友?”秦蓟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至少不是需要刀剑相向的敌人。”陈靖年修正道,目光再次看向秦蓟,带着一种审视,“否则,将军以为那日宴上,我为何要避?又为何要……‘伤’?”
      秦蓟瞳孔微缩。他果然是在故意示弱!
      谈话至此,似乎该说的都已说尽,该试探的也已有了初步结果。一种微妙的、带着不确定的平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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