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见》3号

5、交锋

　　夜风寒凉，却带不走心头的燥热。
　　秦蓟再次细细打量陈靖年，从披散的黑发到素色的袍角，目光在陈靖年颈窝处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你说，若那日我没有‘手下留情’，或者……我若真想在你身上留下点更深的记号，陈大人，你这副看似清冷不禁风的样子，接得住吗？”
　　陈靖年面色微寒：“将军可以试试。”
　　“试试？”秦蓟低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眼神灼灼，“确实是个诱人的想法。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锐利，“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那身功夫。诡谲难测，却又……漂亮得很。”他再次用了“漂亮”这个词，“是谁教的？嗯？兖州那种地方，养得出你这样……矛盾的人？”
　　这话已是步步紧逼，充满了侵略性。
　　陈靖年放下茶杯，发出轻微一声脆响。他抬眼，眼中已无半分温度：“秦将军，我的师承，似乎与您无关，与秦陈两家的婚事……更无关。”
　　“无关？”秦蓟哼笑，“未必吧。若你与什么见不得光的势力有染，我秦家岂能坐视？”他将家族利益摆在明处，目光却依旧紧锁陈靖年，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你说，我若将你这身可疑的功夫和那日的刻意隐瞒报上去，会不会很有趣？”
　　陈靖年终于冷笑出声：“将军尽可去试。看看到最后，是谁比较有趣。”
　　气氛瞬间绷紧！剑拔弩张！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电光闪烁。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敌意、好奇、探究与莫名吸引力的张力在两人之间疯狂滋长。
　　良久，秦蓟忽然又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靖年：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大人，看来有些答案，还是得用我的剑来问。”
　　他“铿”然一声拔出佩剑，剑尖斜指地面，月光在剑身上流淌出冰冷的光泽。
　　“今夜月色正好，上次未尽之兴，不如……续上？”他的邀请充满了挑战的意味，目光灼热，“让我好好领教一下，你这身既能杀人……又能‘迷人’的剑法。”
　　他并未取剑，只是走到庭院开阔处，随手折下一根半枯的竹枝，长约三尺，握在手中，轻轻一抖。
　　“请。”
　　秦蓟眉头一皱：“你用这个？”
　　“草木竹石，皆可为剑。”陈靖年语气淡然，“况且，只是切磋，何必动真刃？”
　　秦蓟不再多言，“铿”然一声，佩剑彻底出鞘，寒光在月下流转：“那我便得罪了！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动！剑光如匹练，带着撕裂夜风的锐响，直刺而去！依旧是那般刚猛霸道，一往无前！
　　陈靖年身形不动，直到剑锋将至，手腕才轻轻一旋，那根柔韧的竹枝如同活了过来，精准无比地贴上了秦蓟的剑脊，一搭、一引、一卸！
　　秦蓟只觉一股柔和却极其韧性的力道传来，他那迅猛无俦的一剑竟被带得偏向一旁，劲力如同泥牛入海！
　　他心中一惊，剑招立变，横削、竖劈、斜撩……攻势如狂风暴雨，将沙场剑法的狠辣凌厉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陈靖年依旧只守不攻，身形在那密集的剑光中如鬼魅般飘忽不定。一根小小的竹枝在他手中，竟似拥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出洞，点向秦蓟腕间穴道；时而如柳絮拂风，轻巧化解凌厉劈砍；时而又如坚韧藤蔓，缠绕锁缚，让秦蓟的巨力无处发泄！
　　月光下，玄色劲装与月白素袍交错翻飞，剑光霍霍与竹影潇潇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又奇异和谐的画卷。
　　秦蓟越打越是心惊！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在对方那种近乎“预判”的诡异技巧和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之道面前，竟处处受制！那根竹枝仿佛总能提前一步等在他的力道将发未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最关键节点上！
　　陈靖年心中亦是讶异渐深。秦蓟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那股悍勇血性和强大的爆发力，几次都险些强行突破他以巧构筑的防御网。他不得不将精神集中到极致，才能应对。
　　五十招！一百招！
　　两人身影乍合乍分，剑风与竹枝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庭中落叶被他们的劲气搅动，盘旋飞舞，竟无法落地！
　　“嗤！”
　　一声轻响！秦蓟一剑刺出，陈靖年竹枝精准点中其剑锷之处，两人身形同时一震！
　　秦蓟欲趁势强压，陈靖年却手腕一抖，竹枝顺势滑下，沿着剑脊直削秦蓟手指！秦蓟不得已回剑格挡，陈靖年却已借力旋身，竹枝如鞭，扫向秦蓟下盘！
　　秦蓟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长剑凌空下击，势若雷霆！
　　陈靖年却不退反进，竹枝向上疾点，并非硬接，而是点向秦蓟持剑的手腕！
　　眼看竹枝即将点中，秦蓟却在空中硬生生拧转身形，长剑变劈为扫，斩向竹枝！
　　“啪！”
　　一声脆响！陈靖年手中的竹枝终不堪重负，被凌厉剑锋斩断尺余！
　　然而，就在竹枝断裂的刹那，陈靖年手腕一翻，那剩余的半截竹枝快如闪电般向前一递，尖端已虚虚点在了秦蓟的喉前寸许之地！
　　而几乎同时，秦蓟的剑锋也已稳稳停在了陈靖年的颈侧！两人动作骤然凝固！
　　月光洒落，清晰地照见彼此眼中未散的凌厉战意。
　　电光火石间，竟是胜负未分，生死相抵之局！
　　良久，陈靖年率先缓缓撤回了竹枝。
　　庭院中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好剑法。”秦蓟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评价。
　　“将军亦是好身手。”陈靖年丢开断枝，气息也已平复，“若非竹枝不堪用，败的恐怕是在下。”
　　这话半是谦逊，半是事实。秦蓟心里清楚，若对方手持利刃，刚才那一下，自己未必能及时格挡。而自己那一剑，对方也未必不能躲开。
　　这一场，是平手。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果真是一出好戏！哥，我原以为你是伸手退步了，没想到是真碰上了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最终还含含糊糊地吃着糕点，“哥，你也要练练身体，看看人家秦公子，再看看你，身段跟个小姑娘似的……”
　　“你不能少说两句，有高点还堵不住你的嘴？让你去做的事可做了？”
　　“当然，不要小瞧我的业务能力！”
　　“那你还不去睡觉？”
　　“啧，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云芷挥了挥手，就抱着一大袋糕点回房了。
　　陈靖年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秦蓟，：“将军可还有事？若无事便请回吧。”
　　秦蓟归剑入鞘，忽然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打斗后的沙哑：
　　“果然……不凡。”
　　他深深看了陈靖年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