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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血融毒瘴·剑定疆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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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铁原疫馆的窗棂漏进第一缕晨光时,沈无恙正从浅眠中醒来。后脑的伤口还残留着钝痛,抬手摸向腕间 —— 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得发暗,却没了昨夜割腕时的灼意。她撑着干草堆坐起身,指尖下意识掠过腰间的旧酒壶,壶身冰凉,却清晰记起昨夜为士兵喂药的每一个细节:阿阮哭红的眼眶、谢无咎担忧的眼神、士兵们痛苦的呻吟…… 没有断片,没有空白,记忆完整得像刚誊写的医案。
“看来还是没用。” 沈无恙轻声叹息,指尖摩挲着腕间布条。她原以为以血入药会触发忘忧草的断忆药性,哪怕能换士兵们一时安稳,如今记忆未失,倒像是这场豪赌彻底输了。疫馆外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却没了往日的慌乱,反而带着几分轻快的交谈,让她莫名有些恍惚。
“沈姐姐!沈姐姐!” 阿阮的声音像阵雀跃的风,掀帘时带起的气流还裹着晨露的凉意。小姑娘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鬓边沾着两根干草,脸上却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等沈无恙开口,就猛地举起自己的手腕,“你快看!我的印子!”
沈无恙的目光骤然凝固 —— 阿阮腕间那枚曾如蛛网般蔓延的朱砂海棠印,此刻竟只剩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痕,边缘的裂纹彻底消失,原本青紫暴起的经脉也恢复了正常的淡青色。她下意识伸手,指腹轻轻抚过那片皮肤,温热的触感传来,再无往日的冰寒:“这…… 怎么会?”
“是你的药!是你用血熬的药!” 阿阮激动得声音发颤,抓着沈无恙的手晃了晃,指腹还带着药汤的余温,“今早我去巡营,刚走到西帐就看见李大哥撸着袖子喊,说他腕上的印子没了!我赶紧去看其他人,半数以上喝了药汤的士兵,海棠印都褪了!你看那边 ——”
顺着阿阮指的方向,沈无恙看见疫馆门口围了一圈士兵,有人撸着袖子互相查看手腕,有人举着药碗兴奋地议论,连之前断了胳膊的老兵都凑在人群里,声音洪亮得能穿透晨雾:“沈大夫!您这药是神药啊!昨天还疼得夜里睡不着,今早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沈无恙踉跄着走到门口,晨光里,士兵们的笑脸格外真切。一个年轻士兵拉着同乡的手,满脸后怕又庆幸:“我昨儿听那笛音就迷糊,拿着刀追着你砍,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多亏了沈大夫的药,不然我这辈子都得活在愧疚里!”
她蹲下身,三指依次搭过几个士兵的腕脉 —— 脉象平稳有力,再无 “七伤脉” 那种一息七至、乍疏乍密的诡异节律。指尖传来的搏动清晰而坚定,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生机重新流淌。沈无恙忽然眼眶发热,昨夜割腕时的犹豫、怕失忆的惶恐、怕失败的忐忑,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滚落。
“沈姐姐,你怎么哭了?” 阿阮递过一块干净的粗布,声音软下来,“是不是手腕还疼?我帮你重新包扎吧,谢太医说伤口要勤换布,不然会化脓。”
沈无恙摇摇头,笑着擦去眼泪,指尖捏了捏阿阮的脸颊:“是高兴的。走,我们去把剩下的药汤分了,争取让所有人都好起来。” 晨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给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悄悄缝上了一道温柔的光。
【二】
阙国军营的晨雾还没散,十七挑着两只装满药汤的木桶,脚步轻快地穿梭在营帐间。木桶碰撞的 “咚咚” 声混着药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他刚把最后一勺药汤舀给东侧营帐的士兵,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 几个刚喝完药的士兵正围着一个同伴,满脸困惑地拉扯着对方的铠甲。
“我怎么记得昨天拿着枪戳你?当时脑子像被浆糊糊住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络腮胡士兵抓着同乡的胳膊,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
“我也一样!” 被抓着的士兵挠了挠头,铠甲上还留着刀痕,“就听见一阵笛子响,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躺在这,身上疼得厉害。”
十七心头一动,知道时机到了。他放下挑桶的扁担,伸手扯掉身上灰扑扑的厨子围裙,露出里面玄色劲装 —— 那是他从铁原逃出来时穿的旧衣,肘部虽有补丁,却依旧透着凛然的锐气。周围的士兵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人认出他是前些日子比武时 “惜败” 的新兵,小声议论起来:“这不是那个跟猛哥比武的小兄弟吗?怎么扮成厨子了?”
“诸位兄弟!” 十七的声音洪亮,像惊雷般穿透晨雾,吸引了更多士兵围拢过来,“你们以为昨夜的自相残杀,是铁原士兵逼的?是我们打输了?都不是!” 他指着营外还在昏睡的士兵,眼神里满是愤怒,“是阙国大皇子!是他和昭国二皇子勾结,在我们的粮草里掺了七星海棠花粉,再用《归忆》笛音操控我们自相残杀,好借我们的命换铁原的土地!”
“不可能!” 一个年轻士兵猛地上前,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大皇子是我们阙国的皇子,怎么会拿我们的命当筹码?”
“那为何圣女血早在7天前就到了,却得我装作厨子来分给各位弟兄喝?”十七看向四周。“无非是想用你们的名换铁原的土地,从而在继承上更胜一筹!”
士兵们互相看着,又想起昨夜被操控的恐惧,愤怒像野火般蔓延开来。之前与十七比武的猛将率先举起长枪,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我就说不对劲!大皇子连圣女血都只给将领分,普通士兵连闻都闻不到,原来憋着这么坏的心思!我们不能再为他卖命了!”
“对!不为他卖命!” 越来越多的士兵举起武器,有人甚至踹翻了身边的粮袋,“我们要去找大皇子讨说法!不能让他拿我们的命换荣华富贵!”
十七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诸位兄弟,现在找大皇子算账没用!铁原的士兵也被二皇子操控,我们若是内乱,只会让那两个奸贼坐收渔利。不如我们与铁原休战,一起揭穿他们的阴谋,还两国士兵一条活路!”
“好!听你的!” 络腮胡士兵率先响应,举起长枪指向铁原的方向,“我们去和铁原的人谈判,先停了这场荒唐的战争!”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士兵们的铠甲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十七看着眼前这些重获神智的士兵,心里松了口气 —— 他们本是保家卫国的勇士,不该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三】
铁原的战场上,风向悄然改变。喝了沈无恙血药的士兵们早已恢复神智,他们举着武器,眼神清明,再无往日被操控时的麻木。沈无恙骑着黑马,手里攥着银针,穿梭在阵前,蹄子踏在地上的 “哒哒” 声,像在为士兵们鼓气。
“冲啊!把阙国的人赶回去!” 一个士兵高声呐喊,长□□穿敌军的铠甲时,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只有守护家园的坚定。之前他曾被《归忆》操控,砍伤过自己的同乡,如今清醒过来,满心都是愧疚,只想用胜利弥补过错。
阙国的士兵们本就因十七的揭露而动摇,此刻见铁原士兵气势如虹,更是没了战意。有人放下武器,对着铁原士兵喊道:“我们不想打了!是大皇子骗了我们!” 甚至有几个士兵调转枪头,朝着自家营帐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喊着 “去找大皇子算账”。
战争的局势瞬间逆转,从之前的节节败退,变成了势如破竹的追击。沈无恙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昨夜药库烧毁时的绝望,想起割腕时的决绝,忽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谢无咎跟在她身边,手里拿着药箱,眼底的疲惫被欣慰取代:“你做到了。你的血,不仅解了海棠毒,还解了这场战争的困局。”
沈无恙笑着回头,却在瞥见阵旁草丛时,脸色骤然一变 —— 一道黑影正骑着马,飞快地朝着京都的方向逃窜,马鞍上还挂着一支熟悉的玉笛。
“是阿苦!” 谢无咎也认出了那人,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他要去京都报信!”
十七不知何时已带着阙国士兵赶到,见状立刻翻身上马,就要去追。沈无恙却伸手拦住他:“别追了。他去京都,正好帮我们引出路来 —— 二皇子和萧敬城的阴谋,总要在京都揭开。”
十七勒住马缰,看着沈无恙眼底的坚定,缓缓点头。晨光里,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牵挂与担忧,都在这一眼里消融 —— 从溯澜城的枇杷树下相遇,到铁原的战场上并肩,他们终究没有辜负彼此的信任。
【四】
夕阳西下时,战场的尘埃终于落定。在沈无恙、十七与阙国士兵代表的合力之下,阙国大皇子的阴谋被彻底揭穿,阙国大将军被生擒,姜桂林也在试图烧毁最后一批毒粉时,被士兵们按在地上。
中军帐前的空地上,阙国大将军被铁链捆着,脸色铁青如铁,却依旧嘴硬:“我是阙国大将军,你们敢动我?我父亲是阙国丞相,杀了我,两国定会再起战端!”
十七握着弯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刀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想起那些被操控自相残杀的士兵,想起圣女被当成 “血库” 的惨状,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你纵容大皇子用七星海棠毒害士兵,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今日我就要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话音未落,弯刀出鞘,寒光一闪。阙国大将军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溅在雪地里,像一朵妖异的红梅。躲在帐角的阿朵,是十七偷偷放出去的,以她目前的身份是很难再活下去了,但她毕竟心地善良,十七就给她拟定了一个铁原的身份,让她活下去。但是,当她看到这一幕,身体猛地一颤,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指缝渗出鲜血。她看着父亲的尸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 她知道父亲有错,可那毕竟是给她买过糖葫芦、教她骑马的父亲。
另一边,沈无恙正举着匕首,对准姜桂林的咽喉。这个放火烧毁药库、助纣为虐的人,害死了多少因缺药而死的病患,她恨不得立刻让他血债血偿。
“沈无恙,住手!” 谢无咎快步上前,死死按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他是朝廷命官,没有圣上旨意,我们不能私自处决!杀了他,只会给萧敬城留下把柄,说我们滥用私刑!”
“他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沈无恙的匕首在颤抖,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愤怒,刀尖已划破姜桂林的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不是放过他。” 谢无咎看着她,语气坚定,“我们把他押回京都,交给圣上处置。让他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二皇子和萧敬城的阴谋,这才是对那些死去的人最好的交代。”
沈无恙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放下匕首。她看着姜桂林惨白的脸,声音冷得像冰:“好,我不杀你。但你记住,你欠的每一条命,迟早要还。”
几日后,在沈无恙、十七与阙国士兵代表的商议下,两国边界签订了友好条约:互不侵犯,共同抵制七星海棠毒,若有一方再用毒挑起战争,另一方有权联合其他部落讨伐。铁原的百姓们得知消息后,纷纷走出家门,拿着自家的粮食、草药送到军营,老妪塞给沈无恙一篮煮鸡蛋,孩童抱着她的腿不让走,连之前怕生的小狗都围着她的靴子转。
“沈大夫,您可不能走啊!您走了,我们再生病怎么办?” 卖笋的阿婆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不舍。
沈无恙笑着拍了拍阿婆的手:“婆婆,我教给你们的辨药方法,记得多练。等我从京都回来,再给你们带新的药方。” 她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心里满是留恋,却也知道,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 揭开师父谢迟的旧案,揭穿二皇子和萧敬城的阴谋,还天下一个清明。
十七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看着沈无恙与百姓们告别,眼底满是温柔。阿阮背着药箱,跟在沈无恙身边。
夕阳将三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铁原的风带着药香和花香,吹起他们的衣摆,像一面小小的旗。沈无恙回头望了一眼,铁原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淡青的光,那些笑脸、那些呐喊,都成了她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