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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血沃药炉·笛断阵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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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铁原军营的中军帐内,烛火被夜风推得左右摇晃,将案上摊开的攻城布防图映得忽明忽暗。沈无恙俯身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指尖划过红河渡口那道蜿蜒的曲线 —— 此处是铁原的门户,红河在此处拐出一道急弯,水流湍急,却唯独渡口处因常年泥沙淤积,形成一片浅滩,恰是敌军登陆的最佳选择。
“红河渡口地势低洼,看似易攻,实则是天然屏障。” 谢无咎站在案旁,手中竹尺轻点图上的浅滩区域,月白长衫的袖口沾着些许药渣,那是方才在疫馆熬药时不小心蹭上的,“我们只需派三百精锐驻守,在滩涂下埋好削尖的竹桩,再备足滚石与火油,敌军若强行登陆,定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帐角的阿阮,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期许,“阿阮的高音笛是关键,二皇子的人必然会用《归忆》操控士兵,能否稳住军心,就看你了。”
阿阮抱着那支被沈无恙改制过的尖细竹笛,笛身刻着的《归忆》曲谱纹路被她摩挲得发亮。这些日子,她跟着沈无恙在疫馆里忙前忙后,从最初连药草都认不全,到如今能熟练地为轻症病患施针、熬药,甚至能凭借记忆画出七星海棠的苗株形态。听到谢无咎的话,她用力点头,眼底闪着坚定的光:“沈姐姐教过我,高音笛能盖过《归忆》的低沉曲调,只要我守在渡口,定不会让士兵们失控。” 她说着,将竹笛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更多勇气。
沈无恙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两个并肩作战的伙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从溯澜城的枇杷树下捡到阿阮,到与谢无咎在铁原疫馆并肩救人,这一路虽布满荆棘,却也因这些人的陪伴,多了几分底气。她伸手拍了拍阿阮的肩,声音轻而有力:“明日你与我一同去渡口布防,我会在你身边守着,若有突发状况,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就在三人仔细敲定布防细节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笛音。那笛声低沉婉转,像深冬里闷在炉膛里的炭火,悄无声息地钻进帐内,顺着人的耳朵往骨头缝里钻。阿阮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尖细竹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是《归忆》!有人在吹《归忆》!”
沈无恙与谢无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他们明明早已加强了军营戒备,怎么还会有人能在营内吹奏此曲?沈无恙快步走到帐门口,撩起帘布向外望去 —— 夜色深沉,营内的士兵们大多已歇息,只有巡逻的士兵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地走过。那笛音像是从暗处传来,飘忽不定,难以捕捉来源。
“不好!是阿苦!” 谢无咎突然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他被软禁后一直安分,我竟忘了他或许还藏着其他乐器!”
话音未落,帐外就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中了七星海棠毒的士兵眼神涣散,脚步踉跄地朝着帐门走来,手中的长枪无意识地挥舞着,显然已被笛音操控。阿阮不再犹豫,立刻将尖细竹笛凑到唇边,猛地吹响 —— 尖锐而高亢的笛声瞬间爆发,像一道利剑,穿透了《归忆》的诡异曲调,刺得人耳膜微微发麻。
那些眼神涣散的士兵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纷纷晃了晃脑袋,眼神渐渐清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满是茫然与后怕。阿阮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一番吹奏耗费了不少力气。沈无恙松了口气,刚要下令搜查阿苦的住处,就见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帐内,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沈大夫!谢太医!不好了!药库…… 药库着火了!”
【二】
“什么?” 沈无恙心头一沉,猛地抓住士兵的胳膊,“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有没有伤及药材?” 药库里存放着她从阙国农耕区带来的忘忧草、七星莲,还有这些日子在铁原采集的各类解毒草药,若是这些药材被烧毁,疫馆里的病患便没了救治的希望。
士兵被她抓得生疼,却还是强忍着慌乱回答:“不清楚!我们巡逻到药库附近时,就见里面浓烟滚滚,火已经烧起来了!姜千户说…… 说是阙国的奸细放的火!”
谢无咎脸色骤变,一把拽住沈无恙的手腕:“我们快去看看!忘忧草是解七星海棠毒的关键,绝不能烧了!”
两人跟着士兵快步冲向药库,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浓烟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夜空中翻滚盘旋,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暗红色。药库周围围满了士兵,有的提着水桶救火,有的则试图冲进火场,却被滚滚浓烟逼了回来。沈无恙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发白,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她很快又强行逼着自己镇定过来。
沈无恙只是盯着那片火海,眼神决绝。她知道,药库里的忘忧草若是被毁,再想找到能压制七星海棠毒的药材,难如登天。她一把推开身边的士兵,抓起地上的湿麻布,胡乱缠在头上,就要往火场里冲。
“沈无恙!危险!” 谢无咎急忙拉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火太大了,药库的梁柱随时可能坍塌,你不能进去!”
“里面有忘忧草,还有七星莲!” 沈无恙用力挣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固执,“那些都是救命的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烧毁!” 她说着,不顾谢无咎的阻拦,毅然冲进了火场。
火场内温度极高,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木梁燃烧的 “噼啪” 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燃烧的木屑从头顶落下。沈无恙眯着眼睛,在浓烟中摸索着前行,终于在药库深处找到了存放忘忧草的木柜。此时木柜已经被烧得发黑,柜角冒着火星,里面的忘忧草叶片也开始卷曲。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将忘忧草连同木柜里的其他草药一起塞进随身的布袋,又抓起几包七星莲粉末,转身就要往外跑。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 “嘎吱” 声,一根燃烧的横梁不堪重负,猛地朝着她砸了下来。沈无恙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随即脑袋被重重一击,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手中的布袋掉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听到谢无咎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别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而遥远。她靠着最后一丝意识用手抓住了药袋。
“沈无恙!沈无恙!” 谢无咎冲进火场,看到倒在地上的沈无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发现她后脑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青衫,呼吸也变得微弱。他不敢耽搁,抱着沈无恙冲出火场。
【三】
沈无恙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次日清晨。头痛欲裂,后脑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躺在疫馆的干草堆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草药味的粗布衫 —— 那是谢无咎的衣服。
“你醒了?” 谢无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疲惫。他坐在干草堆旁,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守了她一夜。看到沈无恙醒来,他连忙递过一碗温水,“慢点喝,你昏迷了快一天了。”
沈无恙接过水碗,小口啜饮着,目光扫过疫馆 ——躺着无数重伤的病患,气息微弱。营外传来阵阵厮杀声,还有士兵的惨叫声,让她心头一紧:“外面怎么样了?阿阮呢?药库的火……”
谢无咎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药库烧得很彻底,不过所幸抢出来了忘忧草。昨日你被砸晕后,阿苦的笛音突然变得急促,阿阮因为担心你,分神看了一眼药库的方向,就被《归忆》钻了空子,也被操控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愧疚,“没有了高音笛的压制,士兵们彻底失控,开始自相残杀,阙国的军队趁机攻城,我们…… 我们失守了红河渡口。”
沈无恙手里的水碗猛地一晃,水洒在衣襟上,冰凉刺骨。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她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士兵,如今还是在自相残杀?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谢无咎按住:“你刚醒,伤势还没好,不能乱动!”
“我没事!” 沈无恙用力推开他的手,不顾后脑的剧痛,踉跄着爬起来。营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武器、染血的铠甲,还有不少受伤的士兵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有的士兵断了胳膊,有的被砍中了腿,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草药味,令人作呕。
沈无恙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刀割一样疼。她想起师父谢迟的遗言:“医者仁心,仁字当先。去罢,去把人间治好。” 可如今,她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连铁原的士兵都救不了,又何谈 “把人间治好”?
“沈姐姐……”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沈无恙回头,看到阿阮被两个士兵搀扶着,站在不远处。她眼神空洞,脸上还沾着血污,显然是在失控时伤了人。看到沈无恙,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没守住渡口,我让你失望了……”
沈无恙走上前,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污,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不怪你,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救这些受伤的士兵,守住剩下的营地。” 她说着,转身走进疫馆,开始为受伤的士兵处理伤口。
接下来的一整天,沈无恙都在疫馆里忙碌着。她用一些简单的布条士兵止血,累得几乎虚脱。谢无咎也在一旁救治患者,时不时为她递过干净的布条、熬好的药汤,却始终沉默着,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
到了深夜,疫馆里终于安静下来。沈无恙坐在干草堆上,看着那些昏睡的士兵,心里满是无力。阿苦最终还是趁乱钻了空子逃走了,目前手头上的忘忧草只能暂时压制疼痛,却无法根治七星海棠毒,只要二皇子的人再次吹奏《归忆》,这些士兵依旧会失控。她想起谢无咎曾用自己的血熬药,却以失败告终,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 或许,她的血能行?
师父谢迟曾说,忘忧草能解万毒,却会让人忘记自己。而她从小在药王谷长大,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或许她的血液里早已沾染了众多药的药性。可她也清楚,一旦用自己的血制药,极有可能会失去记忆,忘记师父的遗言,忘记铁原的百姓,忘记身边这些并肩作战的人。
沈无恙抬起头,透过已经破了的房顶,看向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她看了看正在熬药的谢无咎,又看了看那些昏睡的士兵,自言自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可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些士兵因为自相残杀,伤得多重。若是再找不到根治的办法,阙国再次攻城,铁原就真的完了。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又自言自语道,“我是师父的徒弟,是太医院的左院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就算会失忆,就算会忘记所有事,只要能救他们,我也认了。”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将小刀划向自己的手腕 ——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事先准备好的瓷碗里,像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四】
与此同时,阙国的大牢内,十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牢外传来的阵阵咳嗽声,眉头紧紧皱起。自他被押进来已有三日,每日都能听到士兵们的咳嗽声,显然那锅药汤并没有被分发给所有士兵。
十七心里有些不安。往日里,阿朵总会偷偷给他送些吃的,顺便带来营内的消息。可今日,太阳都已经落山了,还不见她的身影。难道是营内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焦躁不安时,牢门突然被推开。阿朵穿着一身红色戎装,头发有些凌乱,嘴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眼神里满是疲惫与决绝。她快步走到十七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钥匙,塞到他手里,声音沙哑:“这是牢门的钥匙,是我从父亲那里偷来的。”
十七握住钥匙,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心里满是疑惑:“营内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嘴角……”
阿朵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几分低落:“阙国与铁原开战了,打的很惨烈,我们死了很多人。”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身体微微颤抖,“而且,当年让士兵们自相残杀的《归忆》,又在营内响起来了,我不知道阙国能不能赢……” 她说着,抬头看向十七,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你拿着钥匙,可以选择出去与我一起并肩作战,也可以留在这,或者…… 等兵临城下时,趁机跑路。”
她转身就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那锅你掺了药的汤,还在伙房的地窖里,父亲不让分发给士兵,说是要留着关键时刻用。” 说完,便快步走出了牢门。
十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钥匙打开牢门的锁。他知道,那锅药汤是阻止士兵被《归忆》操控的关键,绝不能留在地窖里。他快速换上事先藏好的粗布短打,又从牢外的杂物堆里找了一件厨子的围裙穿上,将自己伪装成伙房的杂役,朝着伙房的方向摸去。
伙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巨大的铁锅摆在地上。十七快步走到地窖门口,打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地窖深处,果然放着一口巨大的汤锅,里面的药汤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他知道,现在营内混乱,正是将药汤分发给士兵的好时机。
他费力地将汤锅抬出地窖,又找了几个干净的木桶,将药汤分装进去。随后,他挑起木桶,装作送饭的厨子,朝着前线的方向走去。夜色深沉,营内的士兵们大多都在忙着备战,没人注意到这个 “厨子” 的异常。
夜色中,十七的身影穿梭在阙国的军营里,像一颗微弱却坚定的星火,在混乱的战场上,点亮了一丝希望。而铁原的疫馆内,沈无恙还在为受伤的士兵喂药,她不知道,那个她牵挂已久的人,正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奋力拼搏着。这场因七星海棠而起的阴谋,终将在他们的努力下,一点点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