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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雪埋残刃·血祭秘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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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京城西市的雪,下得比铁原更冷。十七被两名锦衣卫拖拽着穿过积雪时,玄色囚服早已被血冻成硬块,每走一步,裤脚的冰碴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碎掉的骨片。他的手腕被铁链勒出深紫血痕,指节泛白。
锦衣卫将他扔进一间废弃的柴房,木门 “吱呀” 关上时,十七听见外面传来李文基的声音,低而冷,像雪粒滚过刀锋:“萧大人有令,留全尸,别让他太痛苦。” 柴房里没有灯,只有屋顶破洞漏进的月光,照亮满地干草和积霜的窗棂。十七靠在冰冷的土墙,意识渐渐回笼 —— 他从铁原逃出来时,就该想到萧敬城不会放过他,只是没想到,动手的会是李文基。
脚步声近了。李文基提着一盏风灯走进来,灯焰在风里摇晃,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剑鞘是乌木的,正是当年太医院侍卫的制式。“箫既明,”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不该跟着沈无恙,更不该查七星海棠的旧案。”
十七抬眼,眼尾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白:“是萧敬城让你来的?” 他早猜到,当年诬陷师父谢迟炼蛊的,定有萧敬城的份,如今七星海棠再现,不过是旧案重翻。
李文基没回答,只举起短剑,剑尖对准十七的胸口。风灯的光落在剑刃上,闪过一道寒芒。十七闭上眼,却没等来预期的剧痛 —— 剑尖刺入时偏了三寸,避开了心脉,只划破了肺叶旁的皮肉。温热的血涌出来,浸透囚服,他却猛地睁眼,看见李文基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变化。
“永别了,箫既明。” 李文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凶狠,短剑拔出时还故意搅动了一下,制造出致命伤的假象。十七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顺势倒在干草上,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颤一下。
柴房外传来锦衣卫的询问声:“李大人,处理好了?”
“拖去城外乱葬岗,埋在雪地里,别让人发现。” 李文基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淡,脚步声渐渐远去。
两名锦衣卫走进来,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十七的 “尸体” 穿过城门。雪落在十七的脸上,冰凉刺骨,他能感觉到血正从伤口慢慢流失,意识开始模糊。乱葬岗的雪没到脚踝,锦衣卫挖了个浅坑,将他扔进去,随手盖了层薄雪,便转身离开。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十七的身体。他躺在雪地里,肺叶的伤口疼得钻心,却不敢动 —— 他知道李文基是在放他一条生路,若是被发现还活着,连李文基都保不住他。意识渐渐飘远,他好像看到了幼时的场景:母亲站在药王谷的梨树下,笑着朝他招手,小小的他穿着粗布短打,踩着木屐跑过去,却穿过了母亲的身体。
“娘……” 他喃喃出声,雪粒钻进嘴里,冷得发苦。就在他要彻底失去意识时,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喊 ——“十七!十七!” 是沈无恙的声音,清亮又急切,像一束光刺破黑暗。
十七猛地睁眼,雪地里只有茫茫一片白,哪有沈无恙的身影?是幻觉。但这幻觉却给了他力气,他用尽力气,指尖抠进冻硬的泥土,一点点从雪坑里爬出来。伤口还在流血,他撕下衣襟,用力裹住胸口,血很快染红了布条,却好歹止住了血。
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山洞,就是上次潜入太医院暗渠时发现的,能通往七星海棠母树的方向。他拖着受伤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洞走,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血痕。山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靠在洞口的石壁上,不敢再往里走 —— 上次被母树吸走神智的恐惧还在,他怕自己再进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二】
山洞外的雪还在下,风声像鬼哭。十七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却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惊醒。他屏住呼吸,借着洞口漏进的月光,看见一道黑影正悄咪咪地走进山洞 —— 那人穿着二皇子府的侍卫服,腰间挂着令牌,手里拎着一个黑瓷瓶,瓶口渗出淡淡的红色液体,像血,还带着一丝甜腻的腥气。
十七的心猛地一沉。二皇子赵珏一直靠进献 “长生药” 得势,而那 “长生药”,可就是用七星海棠炼制的。他悄悄跟在侍卫身后,不敢靠太近,只借着石壁的阴影,此时他已经感到阵阵头晕,只能远远看着侍卫走到山洞深处的母树前。
母树依旧妖红,花蕊一张一合,像颗跳动的心脏。侍卫将黑瓷瓶里的液体倒在树根上,红色液体渗入泥土的瞬间,母树的花瓣竟变得更艳,连空气里的甜香都浓了几分。侍卫站在树前,低声说了些什么,只看见他弯腰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外走。
半个时辰后,侍卫再次出来时,手里拎着另一个白瓷瓶 —— 瓶身雕着七瓣海棠,和上次在太子东宫看到的 “长生药” 瓶一模一样!十七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想通了关键:这棵母树与某个人的魂魄相连,用活人血或魂魄喂养母树,就能提炼出 “长生药”,而母树若是受损,那人也会遭殃。
“是二皇子……” 十七喃喃出声。二皇子定是将某个人的魂魄与母树绑定,用铁原百姓的性命炼制 “长生药”,讨好皇帝。而沈无恙此刻还在铁原,若是被二皇子的人发现她找到了解药,定会性命难保。
他再也待不住,转身就往山洞外跑。伤口被扯动,疼得他眼前发黑,却仍不敢停下。他记得乱葬岗附近有个驿站,驿站老板养着几匹马,他摸出藏在身上的最后几枚铜板,踉踉跄跄地往驿站跑。
“老板,租一匹最快的马,去铁原!” 他冲进驿站时,老板正围着炭炉烤火,见他浑身是血,吓了一跳,却还是指了指后院:“马在那儿,你自己牵,先说好,若是跑死了,得赔我十两银子。”
十七没工夫计较,牵过一匹黑马,翻身而上。马嘶鸣一声,踏雪狂奔,朝着铁原的方向跑去。风刮在他脸上,像刀子割,他却死死攥着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赶到铁原。
【三】
阙国农垦区的夜晚,比草原更静。沈无恙蹲在田埂旁的矮丛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银针 —— 针身冰凉,贴着脉门,是她此刻唯一的底气。不远处的高台顶端,圣女被关在简陋木屋里,木屋外两名士兵背手而立,手里的长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鞭梢垂在积雪里,划出两道浅痕。
她已在此蛰伏两个时辰,将士兵换岗规律摸得透彻:每半个时辰轮岗一次,换岗间隙有一炷香的空当,是唯一能靠近木屋的机会。白日里老农说 “圣女放血后会昏睡半个时辰”,此刻想来,哪是什么昏睡,分明是被士兵强行灌了迷药,怕她乱喊乱闹。
“必须进去。” 沈无恙低声自语。她她将纸包塞进腰带,又理了理粗布短打 —— 这身衣服是白日里向农妇借的,宽大的袖口正好能藏住银针。
换岗的钟声终于响起,清脆的声响在寂静草原上荡开。两名士兵收鞭转身,朝着远处的营房走去。沈无恙立刻冲出矮丛,朝着远处的马厩跑去,故意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士兵们听到动静,以为有人要偷马,纷纷追了过去。
沈无恙屏息凝神,足尖点在积雪上,轻得像片羽毛,几步便掠至高台之下。高台由粗糙石块垒成,石缝里卡着枯草,她借着石缝借力,指尖抠住凸起的石块,悄无声息地往上爬。
木屋的窗棂破旧,糊着的油纸早已开裂。沈无恙趴在窗沿,借着缝隙往里看 —— 圣女蜷缩在屋角,满头白发散乱如枯草,身上裹着件褪色的海棠纹旧袍,袍角沾着干涸的血渍。她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在做噩梦,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 “血…… 水……”。
沈无恙轻轻推开虚掩的窗,翻身跃入。木屋狭小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药味,墙角堆着几个空瓷碗,碗底还残留着暗红的血痕。她刚蹲下身,圣女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像受惊的兽,伸手就要抓她的衣襟。
“别慌,我是来帮你的。” 沈无恙按住她的手,声音放得极轻,指尖刻意避开她腕间的旧疤 —— 那些疤痕密密麻麻,是常年放血留下的印记。
圣女的目光落在沈无恙腰间的旧酒壶上,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大祭司…… 阙国的大祭司…… 要保佑子民……” 她一边笑,一边站起身,开始跳怪异的舞蹈 —— 脚步凌乱,手臂挥舞着,像在模仿祭祀的动作。
沈无恙耐心地看着,从她疯癫的动作和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渐渐拼凑出真相:圣女原是阙国的大祭司,三年前,阙国也爆发过一场小规模的海棠病,她在祭祀时,不小心划破了手,血滴进了祭祀用的清水里。后来,有闹事的子民和奴隶砸了贡台,喝了那碗水,没想到腕上的海棠印竟消失了,身体也渐渐好转。从那以后,圣女就开始大肆放血,为子民治病,可随着放血次数越来越多,她的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
“所以,不是只有你的血能解毒,” 沈无恙恍然大悟,“是每个人的血都能治愈他人的海棠病,但必须心诚,对吗?” 她想起在溶洞石盒里看到的那句话 ——“仁心为功”,或许,所谓的 “心诚”,就是医者的仁心,是愿意为他人牺牲的决心。
圣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跳着舞,嘴里反复念叨着:“医魂…… 交换……” 沈无恙心头一震,突然明白过来 —— 治愈海棠病,需要以 “医魂” 为代价,也就是医者愿意牺牲自己的部分魂魄,去换取患者的健康。圣女就是因为长期牺牲自己的魂魄,才会神智不清。
她刚要再问,却听到高台之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无恙探头一看,瞬间脸色煞白 —— 高台之下围满了阙国的士兵,手里举着火把,将高台团团围住。火光连成海,照亮了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