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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囚车迷梦·圣女血秘 ...

  •   【一】
      麻绳勒得手腕生疼,谢无咎在颠簸中睁开眼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混杂着汗臭、霉味与血腥的恶臭。眼前是密不透风的木箱,仅头顶一道裂缝漏进微光,照亮满箱蜷缩的人影 —— 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有戴镣铐的逃兵,还有几个和他们一样被粗麻袋裹着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他的月白长衫早已脏成灰黑色,袖口沾着干涸的血渍,正是昨夜磕在井栏上留下的。指尖触到腰间硬物,心头一松 —— 那把藏在袖缝的小刀,是柳晷德早年送他的防身之物,竟没被搜走。谢无咎不动声色地将刀滑到掌心,刀刃划破麻绳的瞬间,他听见身旁传来极轻的呼吸声。

      是沈无恙。

      她侧躺着,额前碎发被血黏在脸上,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珠顺着发梢滴在麻袋上,晕开细小的痕迹。谢无咎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指尖碰到她的手腕,想给她先把个脉,但便顿住了 ——

      脉象细弱,却带着女子特有的柔缓,绝非男子该有的沉劲。

      他猛地抬头,借着微光看向沈无恙的侧脸。她束发的青巾早已松散,几缕长发垂在颈侧,下颌线条柔和得不像常年行医的 “少年郎”。谢无咎喉结动了动,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刻意压低的声线,想起她为病患施针时总下意识避开旁人触碰,想起她腕间那道极淡的、不像劳作留下的细疤 —— 原来那些他曾疑惑的细节,都藏着这样的答案。

      “咳……” 沈无恙忽然闷哼一声,眉头蹙起,似要醒来。谢无咎心头一紧,迅速撕下自己长衫的下摆,那布料虽脏,却还算厚实。他小心翼翼地将布缠在沈无恙的后脑勺,指尖避开她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别出声。”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这里都是要被卖去阙国的奴隶,你的身份不能暴露。”

      沈无恙的睫毛颤了颤,却没睁眼,只是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她的头险些撞上木箱壁,谢无咎伸手扶住她的后颈,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混在满箱的恶臭里,竟成了唯一的慰藉。

      他想起疫馆里她教阿阮认药的模样,想起她蹲在井边说 “医者仁心” 时的眼神,忽然觉得喉间发涩。
      【二】
      沈无恙陷入一片混沌。

      眼前是铁原城外的雪原,雪下得正急,狂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她站在红河渡口,冰层下的河水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远处传来极轻的 “咯吱” 声,是有人在雪地里行走。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衣人影从雪堆里爬出来。那人浑身是血,玄色衣衫被冻成硬块,每动一下,便有冰碴簌簌落下。是十七!

      沈无恙疯了似的冲过去,膝盖陷进没过脚踝的积雪里,冰冷瞬间浸透裤管。“十七!” 她跪在他身边,伸手去扶他,指尖触到的却是刺骨的冰凉 —— 他的身体早已僵硬,眼尾的刀疤被血与雪冻在一起,再没了往日的锐利。

      “你醒醒啊……” 沈无恙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连一丝热气都感受不到。她的指尖抚过他手腕上的铁链痕迹,那是在锦衣卫大牢里留下的,如今还泛着青紫。雪落在十七的脸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给这张冷硬的脸盖了层纱。

      她想起在溯澜城的茶棚,他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下巴;想起在济阳的破庙,他为她挡下护卫的刀;想起他说 “我会护着你” 时,眼底的坚定。可现在,这个总把 “没事” 挂在嘴边的人,就这么躺在雪地里,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你说过要陪我去铁原的……” 沈无恙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雪地上,瞬间冻成小冰晶,“你还没看到我治好铁原的百姓,还没喝到我酿的梨花白……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她伸手去抱他,却发现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弯刀 —— 是他自己的那把,刀把上还缠着她亲手换的乌木。刀刃没入大半,周围的血早已凝固成黑紫色,像雪地里开出的妖异海棠。

      “十七!” 沈无恙猛地喊出声,意识瞬间回笼。

      她发现自己靠在谢无咎肩上,木箱里的人都被她的喊声惊醒,几道浑浊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沈无恙慌忙坐直,耳尖红得像烧起来,下意识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做噩梦了?” 谢无咎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关切,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上,“你喊了‘十七’的名字。”

      沈无恙的心猛地一紧,指尖攥紧了衣角。她不能让谢无咎知道十七的身份 —— 毕竟他们前路未卜,谁也说不清对方的立场。她垂下眼,声音有些发涩:“是…… 是我小时候在药王谷养的一条狗,叫十七。梦到它掉进冰窟窿里,没救回来。”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在药王谷养过狗,只是那狗早就没了,此刻不过是借故掩饰。谢无咎握着袖中萧敬城送来的密信,指尖微微用力 —— 信上分明写着 “锦衣卫逃兵箫既明(十七)已押往京都”,他怎会不知 “十七” 是谁。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饼,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保存体力。梦里的事当不得真,先顾好自己,才能找想找的人。”

      沈无恙接过饼,咬了一口,干涩的饼渣卡在喉咙里,让她忍不住咳嗽。她抬头看向谢无咎,发现他的长衫下摆已被撕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藏青的裤子 —— 方才为了给她止血,他竟把自己的衣服撕了大块。“你的衣服……”

      “无妨。” 谢无咎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只随手拢了拢衣襟,“等出去了,再寻件新的便是。”

      木箱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士兵粗暴的吆喝声。
      【三】
      木箱的门被粗暴地掀开,强光裹挟着寒风灌进来,沈无恙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指缝间瞥见一片陌生的天地 —— 远处是连绵的草原,近处却立着座简陋的石质高台,台上铺着褪色的红毯,边缘还沾着干枯的草屑。

      “都给我滚下来!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 士兵的呵斥声像冰碴砸在脸上,沈无恙和谢无咎被推搡着跌下车,踉跄着站稳时,才发现周围早已围了十几个和他们一样的奴隶,个个衣衫褴褛,眼神里满是麻木。

      两人被押着走向高台,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生疼。越靠近高台,越能看清台上的景象:一个老太婆蜷缩在红毯中央,满头白发纠结如枯草,身上裹着件绣满海棠花纹的旧袍,袍子边角早已磨破,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肤。

      这老太婆像是没看见来人,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踩着怪异的步子转圈,嘴里哼着没人听得懂的调子;一会儿又猛地蹲下,双手抱头,肩膀剧烈颤抖;偶尔还会躺在红毯上,望着天空傻笑,笑到眼泪直流,下一秒却又突然哭嚎,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这是要做什么?” 沈无恙悄悄凑到谢无咎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银针。她想起铁原人说的 “活人祭祀”,心不由得往下沉 —— 难不成阙国真要把他们当成祭品?

      谢无咎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老太婆手中的东西 —— 那是块半旧的玉佩,玉质泛着温润的光,上面刻着的海棠纹,竟和阿阮骨笛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不清楚,但这老太婆…… 不像是普通的疯癫之人。” 他刚说完,就见两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走上高台,一左一右架起老太婆,动作粗鲁却带着几分刻意的 “小心”,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宝贝。

      奴隶们被排成一列,挨个推向高台。沈无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袖中的银针,却见一个汉子端着只粗瓷碗走下来,碗里盛着淡红色的液体,隐约能看见碗底的水痕 —— 是血和水的混合物。

      “张嘴!” 汉子走到沈无恙面前,不由分说地捏住她的下巴,碗沿狠狠硌在她的牙龈上。淡红色的液体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腥甜,沈无恙强忍着恶心咽下去,只觉得舌尖泛着一丝怪异的暖意。

      谢无咎紧随其后,他趁汉子不注意,悄悄用指尖沾了点液体,放在鼻尖轻嗅 ——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纯粹的稀释血。

      灌完液体,奴隶们并没有被带上高台,反而被押着往草原深处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片开垦好的农田出现在眼前,田埂上插着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 “阙国农垦区”。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人正在田里劳作,见他们过来,只是抬了抬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

      “你们昭国人最会种田,从今天起,就在这儿干活!敢偷懒,就没饭吃!” 士兵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沈无恙和谢无咎被分到了同一块田,负责播种。趁着休息的间隙,沈无恙凑到一个正在除草的老农身边,递过去一块从木箱里带出来的干饼:“老伯,我看您面生,也是刚被送来的?”

      老农接过饼,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我来这儿快半年了,是从铁原卖出来的。”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以前也得了那‘海棠病’,腕上全是红印,疼得半夜睡不着。没想到来了这儿,喝了那老太婆的血,病竟然好了!”

      沈无恙心头一震,连忙追问:“您说喝了那老太婆的血,病就好了?”

      “可不是嘛!” 老农叹了口气,“我们这批从铁原过来的,十有八九都得过这病,喝了血之后,没几天红印就消了。你看这附近的阙国人,就没人得这病。” 他指了指远处的高台,“那老太婆被他们奉为‘圣女’,说她的血能驱邪治病。”

      这时,一个正在翻土的中年汉子插了话:“我来得早,起初啊,这圣女还挺清醒的,愿不愿意放血全看她自己,这些阙国人也都尊敬她,每次喝了血都会给她送东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越来越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现在早不这样了。” 另一个老农放下锄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所谓,“以前还有人专门侍奉她,给她洗衣做饭。现在也是随意,就把她扔在高台上,每天只送点吃的保证她不死,说白了,就是把她当成个‘血库’。要放血了就去把她架起来,放完了就扔回去,这样不疯也怪。

      沈无恙和谢无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原来这老太婆的血能解七星海棠之毒,而阙国邻近铁原的区域没有患者,竟是因为有她在。可她为什么会突然疯癫?
      沈无恙想起在太医院暗格里那张纸片上写着的 “欲除七星毒,须以魂饲花。”,心头不由得一沉 —— 这老太婆的疯癫,会不会和长期放血有关?以魂饲之,那老太可是拿了自己的魂去献祭?

      “我们得想办法去看看她。” 沈无恙压低声音对谢无咎说,“她的血能解七星海棠之毒,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找到彻底根治的办法。”

      谢无咎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高台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现在不行,我们刚过来,若是贸然行动,只会引起怀疑。先稳住,等摸清了这里的情况再说。”

      夕阳西下时,奴隶们被押着回到一间简陋的土屋。沈无恙躺在冰冷的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 她想起铁原疫馆里那些痛苦的病患,想起阿阮腕间的朱砂印,想起梦里十七僵硬的脸。若是能弄清老太婆血液解毒的秘密,说不定就能救更多人。

      窗外,月光洒在草原上,泛着淡淡的银辉。沈无恙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高台的方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有多难,她都要查清真相,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所有被七星海棠之毒折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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