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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红河渡雾·铁原泣血 ...

  •   【一】
      红河面上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天地都裹进一片混沌里。渡船在水面摇摇晃晃,木桨每划开一层薄冰,都会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那声响被雾气裹住,传不出三尺远,倒像困在水里的魂魄在轻轻叹息。沈无恙扶着船舷,指尖触到的木板冻得发僵,她目光在雾中扫了一圈 —— 不过片刻前,谢无咎还说去船尾帮老船夫固定缆绳,转瞬间竟被雾遮得没了踪影,连青衫的影子都寻不见。

      “谢兄?” 她下意识喊了声,声音刚出口就被雾吞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远处传来淡淡的回应,“雾大,沈兄别乱走,小心脚下滑。” 紧接着,一抹青衫衣角从雾中露出来,谢无咎缓步走回,袖口沾了些冰碴,却仍笑得温和,“方才帮老伯系缆绳,耽搁了些时候。”

      沈无恙松了口气,指尖却仍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旧酒壶 —— 那是师父谢迟留下的梨花白酒壶,壶身被岁月磨得发亮,此刻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倒让她想起了十七。她悄悄往岸边树林的方向望了望,雾中只有枯树的枝桠斜斜伸出,像冻僵的手,心里虽有几分忐忑,却仍固执地坚信:十七总像条能藏在暗处的影,就算雾再大、路再险,他也一定有办法跟上,绝不会轻易掉队。

      “姑娘,听我一句劝,别去铁原了。” 老船夫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苦涩。他蹲在船头,用一块破旧的粗布反复擦着冻得发僵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冻裂的萝卜,“这城近一年来,就是个活棺材 —— 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好好出来,偶尔漂在红河上的,都是盖着白布的尸体,有的还没凉透,手指还在动呢。”

      沈无恙心里一沉,指尖的酒壶攥得更紧了。她从腰间解下太医院的令牌,令牌是黄铜质地,刻着 “太医院左院判” 的字样,在雾中泛着冷光。“老伯,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医官,是来治疫病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能看着铁原的百姓就这么等死。”

      老船夫盯着令牌看了半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半年前,我也渡过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官家人’。那人穿得富贵,玄色锦袍镶着金边,帽子压得低低的,连脸都看不清,只露着个下巴,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船板上的裂纹,像是在回忆一件遥远又可怕的事,“他是我这半年来,唯一见着活着从铁原出来的人。其他人…… 要么没进去,要么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谢无咎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急切,却仍努力压得平稳:“老伯,你可记得他手臂上有没有黑色图腾?半年前锦衣卫的人曾在这附近驻扎,他们身上多有狼形或鹰形的黑色标记,藏在袖口或肩颈处。”

      老船夫皱着眉想了想,头摇得像拨浪鼓:“没留意手臂,他全程都把袖子挽得高高的,哦不,是裹得严严实实,连手腕都没露出来。” 他忽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他手里总攥着个乌木盒子,盒子上好像刻着花,上船时还特意叮嘱我,别碰他的东西,说碰了会沾晦气。”

      沈无恙心里一动 —— 能自由出入已成 “活棺材” 的铁原,又不像锦衣卫那般有明显标记,多半是朝中手握实权的高官。可她自小在药王谷长大,下山后也只专注行医,对官场体系一知半解,想破头也猜不出是谁。她转头看向谢无咎,却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异色,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线索,又很快被他掩去,只淡淡道:“先进城再说,或许能从疫病的症状里,找到些和这人相关的线索。”

      说话间,渡船已缓缓靠了岸。雾渐渐散了些,铁原的城墙在前方露出模糊的轮廓,青灰色的城砖上爬满了黑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渍,又像发霉的苔藓,看得人心里发怵。城门紧闭,只有两个守城的士兵靠在墙根下,手里的长枪斜斜地戳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两潭死水。
      【二】
      谢无咎走上前,从怀中掏出皇上赐的鎏金令牌。令牌上刻着盘龙纹,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金光。守城的士兵瞥了一眼,连手都没伸,就麻木地拉开了城门,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木偶。刚踏入城内,一股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尸体的腐臭与血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沈无恙忍不住皱紧了眉,下意识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街道上空荡荡的,连风都带着死寂的味道。偶尔有几只瘦得皮包骨的野狗,在垃圾堆里扒着什么,它们的眼睛泛着绿光,见了人也不躲,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人。两旁的屋子大多门窗紧闭,门楣上挂着的白布在风里飘着,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有的白布已经发黑,显然挂了许久。

      有间铺子的门虚掩着,门轴上积了层薄灰,沈无恙轻轻推开,“吱呀” 一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里面的景象让她心口一揪 —— 柜台后,一个老妪蜷缩在藤椅上,面色青灰得像涂了层墨,腕间的朱砂海棠印已裂成细碎的纹路,像蜘蛛网般蔓延到手背,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沫,早已没了气息;里屋的床上,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紧紧抱着老妪的衣角,小脸蜡黄得像枯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指尖还攥着半块发黑的黑面馒头,馒头硬得像石头。

      “还有救。” 沈无恙立刻蹲下身,指尖搭在孩童的腕上 —— 脉象虽弱,却仍有一丝生机在跳动,没有完全断绝。她从药箱里掏出一包止痛的粉末,那是用曼陀罗与甘草磨成的,能暂时缓解毒发的痛苦,又从水囊里倒出些温水,将粉末化开,小心翼翼地喂孩童喝下。接着,她取出三枚银针,分别扎入孩童的百会、人中与内关三穴,指尖轻轻捻转,引导内力舒缓孩童体内紊乱的气息。

      片刻后,孩童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沈无恙,又看了看一旁的老妪,突然瘪了瘪嘴,怯生生地喊了声 “娘”,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阿阮蹲在一旁,眼泪早已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掏出一块用布包好的糖,轻轻摸了摸孩童的头:“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娘…… 只是睡着了。” 她说着,声音哽咽,不敢告诉孩童真相。

      往前走,景象愈发惨烈。巷口的空地上,几个穿着破烂盔甲的士兵正抬着担架,往一辆马车上堆尸体。每具尸体的腕间都有朱砂海棠印,有的尸体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显然还没完全断气,士兵却面无表情地将其扔下,动作粗鲁得像在扔一袋垃圾。沈无恙看得心头火起,冲上去拦住:“他还活着!你们不能这样!”

      士兵麻木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深深的绝望:“活不了了,染了这病,早晚都是死。” 他说着,拉起衣襟,露出自己的手腕 —— 上面也有一枚淡红色的海棠印,“我也一样,只不过比他们晚几天而已。” 说完,他轻轻推开沈无恙,继续往马车上堆尸体,动作机械得像个木偶。

      谢无咎拉住还要争辩的沈无恙,低声道:“先找到疫症的源头,才能救更多人。和他们争辩,没有任何意义。” 他指向街道尽头的一座塔楼,那塔楼约莫有三层高,原本应该是瞭望用的,此刻却挂着 “临时疫馆” 的木牌,“那是铁原的粮仓塔楼,现在应该被改成了临时疫馆,我们去那里看看,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疫馆里挤满了病患,空气污浊得让人窒息。地上铺着干草,病患们密密麻麻地躺在上面,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则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没了气息。沈无恙刚走进来,就有几个病患挣扎着从干草上爬起来,扑到她面前,眼里满是绝望与希冀:“大夫!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她立刻拿出银针,先为最危重的几人施针缓解痛苦,又让阿阮在角落里支起药炉,将带来的草药分类煮制。谢无咎则在病患之间穿梭,仔细查看每个人的症状,不时从怀中掏出纸笔,记录下病患的脉象、毒发的程度与体表的痕迹,眉头始终紧锁着。

      忙到黄昏,沈无恙才终于歇了口气。她坐在疫馆的门槛上,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像压了块沉重的石头。阿阮端着一碗水走过来,小声道:“沈姐姐,你喝口水吧,忙了一下午,都没顾上歇。”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里的人…… 好多都和我当初一样,腕间的海棠印都裂开了,有的还在渗血,看着好疼。”

      沈无恙接过水碗,刚要送到嘴边,却被突然走过来的谢无咎一把打翻。水洒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谢无咎的脸色难得有些严肃:“水源也很有可能成为病毒的传播点,铁原的水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们还没查过,沈兄是想自己先染上毒,死得更快吗?”

      沈无恙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 谢无咎说得对,七星海棠的毒既能通过空气与接触传播,也有可能通过水源扩散,她刚才只想着缓解病患的痛苦,却忘了最基本的防护。“所以谢兄是认为,铁原的水源有问题?” 她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同。

      “这是目前看下来最大的可能。” 谢无咎点了点头,“方才我去粮仓查过,里面的粮食虽然有些受潮,但没有被下毒的痕迹,排除了食物传播的可能。剩下的,就只有水源与空气了。空气我们暂时无法控制,但水源可以查。”

      商议定后,三人决定先去锦衣卫在铁原的总部。毕竟锦衣卫是最早进驻铁原的,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关于水源的信息。锦衣卫总部设在一座废弃的将军府里,门口守着两个士兵,见了谢无咎手中的鎏金令牌,立刻放行。

      一进门,沈无恙就看到正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锦衣卫的千户服饰,却瘦得皮包骨头,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看起来像个久病之人,丝毫没有习武之人该有的健壮。见沈无恙与谢无咎进来,他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迟缓地行了个礼:“锦衣卫铁原千户姜桂林,见过太医院二位大人。”

      沈无恙趁机瞄了眼姜桂林的腕间 —— 上面也有一枚淡红色的海棠印,只不过颜色较浅,还没有裂开。但他的身形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双手微微颤抖,显然毒已经开始发作,只是还在初期。

      “姜千户不必多礼。” 谢无咎开口,“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你了解些情况,铁原的疫病,最早是从哪里开始爆发的?城中的水源,你们是否检查过?”

      姜桂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消极的情绪:“最早是从城北的流民区开始的,后来慢慢扩散到全城。水源我们查过,但没查出什么问题,或许是我们的方法不对吧。” 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不过查不查都一样,一旦进了这铁原,就相当于进了阎王殿,早晚都是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沈无恙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谢无咎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从姜桂林这里,已经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亲自去查水源。

      离开锦衣卫总部后,谢无咎与沈无恙兵分两路,分别去城中的几口主要水井采样。阿阮则留在疫馆,帮忙照看病患。沈无恙拿着陶罐,先后去了东街、西街与城南的水井,每口井都打了些水,又仔细观察了水井周围的环境 —— 有的水井旁边堆着垃圾,有的水井的井沿已经破损,显然很久没有修缮过。

      等两人回到疫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在疫馆的角落里支起简易的验毒工具,将采集来的水样分别倒入不同的瓷碗中,又加入特制的验毒试剂。片刻后,几碗水样都泛起了淡淡的紫色 —— 这是七星海棠毒素的特征反应!

      “果然是水源的问题。” 谢无咎皱着眉,“毒素虽然含量不高,但长期饮用,足以让人染上疫病。”

      为了尽可能减少得病的风险,沈无恙与谢无咎立刻动手,在疫馆外支起了几口大锅,将井水煮沸后,再通过蒸馏的方式获取干净的水源。同时,他们还教病患们用布蘸着烈酒捂住口鼻,减少吸入带毒空气的可能。接下来的几日,三人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沈无恙负责为病患施针煮药,谢无咎负责分析毒素、研究解药,阿阮则帮忙照顾病患的饮食起居。

      渐渐的,几日过去了,沈无恙却始终没有见到十七的身影。起初她还安慰自己,十七只是躲在暗处,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出现,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 就算雾再大、路再险,十七也不该这么久都不露面。她偶尔会往城外的方向望,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的雾,连个人影都没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悄悄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红河渡雾·铁原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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