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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刃惊驾,丹心赐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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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太子转身,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弯刀:“刀也老样子,只换了个刀柄。”
“刀柄是沈无恙换的。”十七答得随意,却下意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新缠的乌木,“她说旧柄裂了,不吉利。”
太子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把她的名字说得这么顺口,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十七抬眼,目光笔直:“殿下召我,不是为了听名字。”
太子不答,只抬手,将案旁一只小小的青瓷瓶推过去。瓶身雕着一枝海棠,七瓣,瓣尖一点朱红。
“太医院新送来的。”太子声音低下去,“说是‘长生药’,实则催命药。七星海棠,比当年更烈。”
太子抬手,将这长生药倒入了边上花盆里。
十七指尖一顿,袖口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铁原的疫尸不够,要从京郊调。三百具,一具不能少。”太子继续道,“太医院下达的这条暗令,你应该早在进京的路上就听到过了吧”
烛光里,十七看见太子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又像未干的血线。
“听说了,”十七顿了顿,“但他们如此张狂,不怕陛下知道?”
“父皇不会知道的,”太子转过身,“二皇子如今靠进献长生药得势,父皇身边他的人居多。我也和我的门生交代过,如今不是说穿的时候。至于那些无依靠的忠臣,”冷笑一声,“怕是早没机会上朝了。”
”那殿下召我过来。。。“
”我若是不召你,难不成你就不来了?“太子朝他笑了笑,转头看向边上的花盆,那花却从小小的花骨朵瞬时绽放,但花茎秆却出现了丝丝裂痕。
”你当真以为,如今以你锦衣卫逃兵的身份和一个毫无名气的医者,就能随随便便进入铁原?“太子伸手将花摘下,”二皇子早已向父皇献策,再过三月,便烧了铁原,也方便控制疫病的传播。现在,唯一能送你们进去的办法,只有父皇下诏让你们进去。“
十七眉头一皱,缓缓开口”这怕是有些困难。“
”那她若是救了我呢?“太子一扬手,把花扔出了窗。
”那必会被陛下封赏。“
”此时我会叫我的门生进来汇报铁原疫病严重,再顺势将沈大夫推出去。“太子转过身,将手放在十七肩上,”明日我舅舅会从边疆回来看望母后,我身为太子理应去城门迎接,彼时我会派出我的死士,在经过闹市那一段时来刺杀我,我会假意中毒箭,而沈无恙作为如今回春药堂的坐堂大夫,也是最近的大夫必来相救。这样不仅能帮沈无恙立功,还能倒打二皇子一耙。“
”陛下的计策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十七赶忙作揖感谢。
【二】
次日卯正,天色未明,皇城东安门内已亮起火龙般蜿蜒的灯笼。太子赵璟披玄绡貂裘,内着银鳞软甲,按剑立于象辂之前。随行的仪仗、旗手、金吾卫共计二百四十人,俱在雪地里排开肃杀阵势。十七混在太子亲军之中,换了寻常羽林郎的绛色裲裆,腰佩横刀,刀柄上缠的仍是沈无恙亲手缠的乌木丝。他低眉顺目,像一把收在鞘里的霜刃,只待出鞘的一瞬。
辰时三刻,城门楼上鼓声三通,吊桥缓缓降下。远处官道尽头,一列赤焰旗迎风猎猎,正是镇国大将军、太子舅父徐朔的归骑。徐朔年逾五旬,鬓边霜雪,却披火漆铁甲,骑在一匹乌骓马上,宛如玄岳压城。太子按礼制出城三里迎舅,仪仗自东安门转出,沿朱雀大街向南,再折向东郭大道。市井百姓早得消息,夹道而观,万头攒动,竟将积雪踩成乌黑的泥汤。
十七的目光却在人群里游走。今日闹市布防,明面上是京营与金吾卫,实则太子暗伏的死士共十二人,分作三层:第一层在酒肆檐下,扮作卖酪浆的胡商;第二层在茶楼廊柱后,扮作说书先生;第三层则隐在百姓里,提筐挎篮,与常人无异。十七暗暗记下每人站位,拇指抵着刀镡——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是昨夜他与太子约定的信号:划痕向外,动手。
行出二里,前方鼓乐忽然一滞,原是徐朔勒马。两列仪仗相距十步,舅甥二人按礼互相长揖。正在此时,东侧酒肆二楼窗牖“砰”然碎裂,一点寒芒破空而来!箭矢长不过七寸,通体乌黑,羽却是极罕见的白头鹞羽,在雪光里闪出一道诡异的蓝。箭尖所取并非咽喉要害,而是太子右胸——甲胄最薄之处。
十七瞳孔骤缩。箭速太快,纵使他也只来得及错步半尺,横刀撩起。刀锋磕在箭杆上,“叮”一声脆响,星火四溅,箭矢却仍斜斜扎入太子肋下。血花溅在雪里,像一粒朱砂坠入白瓷,顷刻晕散。太子闷哼一声,踉跄半步,却借十七肩背之力未倒。人群顿时炸开,尖叫、惊呼、奔跑混作一团。
死士按计划而动。第一层胡商掀翻酪浆桶,白雾蒸腾,遮人视线;第二层说书先生折扇一甩,扇骨里弹出短刃,直取假刺客;第三层则趁乱将早已准备好的“活口”推向京营——那人被割了舌,只呜呜乱叫,胸口纹着二皇子府私卫的暗记。十七趁势抱住太子,嘶声高喊:“有毒!封街——传太医!”
箭矢入肉不过寸许,血却黑得骇人。太子脸色由苍白迅速转青,唇角溢出暗红血沫。十七扯开他胸前衣襟,只见伤口周围经络暴起,黑线顺着血脉蛇行,瞬息已至锁骨。他心头一沉:这是“锁魂钩”,北疆鬼市秘药,中者血凝如铅,三个时辰内必亡。太子也是为此下狠手了。
很快,太子当街遇刺的消息就传到了沈无恙耳中,沈无恙灵光一转,便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进宫的好机会。
人群外,一人青巾束发,背药箱,急急忙忙冲来,正是沈无恙。她双膝跪雪,按在太子脉上,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脉象洪大中带滞,正是锁魂钩第一重征兆。
“都让开!”她声音不大,却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十七立刻清出丈许空地。沈无恙取银刀,刃口在火上燎过,刀尖划破太子伤口,黑血涌出,腥臭扑鼻。她左掌贴背,内力一按,逼出一缕黑血箭,右手已捻起三枚回阳针,分别扎入膻中、神封、天池三穴。黑线蔓延之势立缓。
京营将领这才赶到,欲上前拿人,被十七横刀拦住:“太子毒发,谁再近一步,以谋逆论!”沈无恙头也不抬,从药箱中翻出雪魄丸,碾碎,和酒灌入太子口中。丸中冰片遇血化雾,太子胸口剧烈起伏,竟咳出一口紫黑血块,呼吸稍匀。
徐朔翻身下马,铁甲撞击声如龙吟。他目光扫过沈无恙,沉声问:“你是何人?”
沈无恙拱手:“回春药馆坐堂沈无恙,殿下毒势暂稳,但需立刻回宫,以百药浴拔毒。”
徐朔看向十七,十七微微颔首。老将军当即决断:“回宫!开西华门,传辇!”
雪地里,太子被抬上暖辇,玄绡大氅盖住半身,只露出苍白下颌。他虚弱地抬手,指尖在沈无恙腕上点了点,声音极低,却足以让近侧的徐朔与十七听清:“记下……沈大夫之功。”说罢昏沉过去。
【三】
当夜,紫宸殿灯火通明。皇帝赵祯披明黄便服,负手立于榻前。太医院正使萧敬城、副使李文基跪于阶下,额上冷汗如雨。榻上太子面色仍青,却已无性命之忧。沈无恙站在屏风侧,换了一身淡青宫装,鬓边只一枝银簪,像雪里一株冷竹。
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是你救的太子?”
沈无恙跪伏:“草民沈无恙,回春药馆医士,擅解奇毒。”
皇帝抬手,内侍捧上一只金盘,盘中是一枚锁魂钩残箭,箭镞已被折断。皇帝指尖轻弹,声音冷冽:“可知此毒何来?”
沈无恙垂眸:“锁魂钩,北疆鬼市秘药,朝廷明令禁止。草民昔年随师游历,曾见一例,故能辨之。”
皇帝又看向萧敬城:“朕记得,今日本应由锦衣卫严加管理,怎会出此纰漏。”
萧敬城额头触地:“臣无能。”
皇帝再问:“沈无恙,你师承何人?”
“回陛下,家师谢迟。”
谢迟——皇帝对此人并无印象,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酷似当年太医令萧迟,但他并不知道萧迟在离开京都后便改名为谢迟,只道:“即日起,封沈无恙为太医院左院判,赐六品服,专理奇毒疫症。”
李文基脸色一变,与萧敬城一同叩首:“臣等遵旨。”
沈无恙再拜:“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四】
次日卯初,雪后初晴,琉璃瓦上残雪未消。沈无恙换六品绛纱官服,束银鱼袋,随内侍入太医院。甬道两侧积雪被扫至墙角,堆成嶙峋小兽。
她抬眼,正望见前方一人迎面而来——
谢无咎。
他着白袍,腰间悬玉,眉目疏朗,尽显温润。两人擦肩而过时,谢无咎微微侧身,却在这瘦小的少年身上落下目光。
沈无恙脚步未停,只垂眸一笑,指尖在袖中摩挲那枚新铸的铜印——
“太医院左院判沈无恙”。
风过,宫墙之上,只剩海棠花蕊里那味药,随风飘向铁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