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未完成》霖旖

5、“你好，我叫唐晓暖！”

　　退学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校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持续了好一阵子。“哎，听说了吗？高一那个学霸，三班的纪翎，真的退学了！”“真的假的？为什么啊？她成绩那么好！”“谁知道呢，可能压力太大了吧？”“啧啧，太想不开了，以后怎么办啊……”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班级、走廊的各个角落弥漫开来，充满了惋惜、好奇，也夹杂着些许不明就里的揣测。

　　这些声音，也零零碎碎地传进了正抱着一摞作业本送往办公室的周闻野耳中。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纪翎……退学了？”这个名字和那张苍白、疏离、带着深入骨髓疲惫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他记得光荣榜上的成绩，更记得那次走廊里匆匆一瞥，那个清瘦沉默、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重量的身影。当时他只以为是优等生常见的压力过大，却万万没想到，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竟是如此决绝的结局。周闻野轻蹙了下英挺的眉头，心底漫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可惜了。”他心想。

　　家里的低气压持续了几天。父母不再咆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失望。母亲偶尔会试图示好，比如端来一碗她曾经喜欢的汤，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又略显讨好的笑容。“翎翎啊，饿了吧？看看最近都瘦了，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酸辣汤。”

　　纪翎看着母亲那刻意堆起的笑容，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反而像被什么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种关注让她无所适从，只想逃离。

　　她沉默地接过碗，转身放在桌上，轻声道：“谢谢妈。”语气疏离得像在对待陌生人。门关上，她看着那碗飘着香菜的汤，半晌，拿起勺子，默默地将表面的香菜一点点撇出去。

　　在床上躺了几天，任由情绪缓慢沉淀后，纪翎起身开始收拾她那个一片狼藉的小房间。书本、衣服散落一地。她沉默地、缓慢地将一切物品归位，用体力劳动麻痹纷乱的思绪。当房间恢复整洁，她的心情似乎也随着空间的秩序感，找回了一丝微弱的平静。

　　她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巨大的虚无和恐惧吞噬。第二天，她早早起床，走出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家门。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去找工作。”

　　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17岁？身份证我看看……不好好念书，就出来打工？年纪太小了，我们不敢用。”

　　“小妹妹，我们这最低要求高中毕业证，你有吗？没有不行，去别家看看吧。”

　　“我们只要长期工，你能干多久？学生娃就是不稳定。”一上午，她走了无数家店铺、餐馆、小超市，得到的拒绝无非是年龄、学历、经验。汗水浸湿了额发，腿脚走得酸软，但她眼神里的光却并未熄灭。她早有预料，这条路不会容易。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站在一家看起来生意火爆的火锅店后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嘈杂人声和碗碟碰撞声。老板娘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干脆：“盘子能刷吗？后厨帮忙，活儿杂，累。”纪翎点头：“能。”

　　“工资日结，一天80，管一顿晚饭。干得好再说。”

　　“好。”

　　“行，那你明天下午过来试工吧。”

　　“多谢。”

　　第一份工，有了着落。但她没有立刻回家。在此之前，她已经找到了一家24小时超市的夜班收银工作。她需要让自己忙得连轴转，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对抗内心的荒芜。

　　在超市，老板是个姓叶的三四十岁女人，面相和蔼。“小翎来了？工作服在那边柜子里。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要求上夜班，一定要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叶姐嘱咐道。

　　纪翎点点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好的，叶姐，谢谢您，放心。”夜班超市人流稀疏，大部分时间只有冰冷的日光灯和货架陪伴着她。

　　孤独，却也是一种她此刻需要的、无人打扰的宁静。她站在收银台前，仔细地核对商品，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渐渐变得熟练。一夜过去，虽然腰酸背痛，但握着到手的一百块夜班工资，她心里生出一种粗糙而真实的踏实感。

　　她的生活变成了连轴转的陀螺：上午补觉，下午去火锅店洗刷打扫，傍晚匆匆扒几口饭，晚上去超市值夜班。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高强度的工作让她迅速消瘦下去，手上也添了细小的伤口和洗洁精浸泡后的粗糙。

　　火锅店的排班后来有所调整，她的休息时间多了一点。但她立刻又给自己找了第三份工——大学城附近一家名为“洞洞咖啡”的咖啡馆。这里的环境比火锅店和后厨要好太多，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播放着轻柔的音乐。

　　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扎着活泼丸子头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阳光。

　　纪翎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玻璃杯，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了层柔光，却依然化不开她周身那股清冷的疏离感。

　　“嘿！新来的吗？”唐晓暖凑过来，笑容明媚得像个小太阳，“你好，我叫唐晓暖！你长得真好看哎，可以认识一下吗？”

　　纪翎愣了一下，抬起头。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直接又充满善意的搭话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你好，我叫纪翎。”

　　“哇，名字也好好听！”唐晓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在她旁边叽叽喳喳起来，讲咖啡店的趣事，附近大学生的八卦，抱怨一下难搞的客人。纪翎起初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个单音节“嗯”作为回应，手上的动作依旧谨慎专注。“我这个人就是话多，自来熟，”唐晓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而且你长得漂亮，我就想跟你多说说话……你不会嫌我烦吧？”

　　纪翎抬起头，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又真诚的眼神，心里某块坚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她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很浅，但却是真心的：“不会。你也很漂亮。”

　　唐晓暖的出现，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纪翎冰冷而灰暗的世界。她不介意纪翎的沉默和“冷”，休息时主动分零食给她，讲并不好笑的笑话自己先乐得前仰后合。

　　唐晓暖也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她和纪翎同龄，经历相同。但是不同的是，唐晓暖有一个很温暖很幸福的家庭，他的父母很支持她，只希望她幸福快乐。她也说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另一座城市打拼。

　　纪翎回应的依然很少，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紧绷着。她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温暖吵闹的存在，偶尔甚至会给她带一点自己烤的小饼干。

　　有一天，唐晓暖注意到纪翎做咖啡拉花时异常专注，侧脸线条冷静而优美，面对顾客点单时，虽然语言简练，但声音清晰准确，带着一种冷冷的质感。“一杯冰美式，大杯，不加糖，对吗？”纪翎确认订单。

　　顾客走后，唐晓暖蹭过来，小声说：“翎翎，你的声音真好听。”纪翎擦拭咖啡机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唐晓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波动。她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热，低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