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个纪翎已经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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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绝望中缓慢流淌。外面的天空慢慢黑透了，门外的喧嚣不知何时也终于歇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风雨过后死寂般的宁静，比之前的争吵更令人窒息。
父母的房间再无一丝声响传来，但那冰冷的失望和无处发泄的愤怒，仿佛能透过薄薄的墙壁，丝丝缕缕地渗进来，钻进她的骨髓里。
退学，已成定局。世俗认可的那扇大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死了。未来？眼前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看不到任何出路。内外交困，身心俱疲，她已退无可退。
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一共八层，纪翎家住在一楼。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冻得麻木。她用尽力气，缓慢地、僵硬地站起身，轻轻打开房门。客厅一片狼藉，玻璃碎片还散落在地上，父母房间的门紧闭着。
她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打开家门，径直向着楼梯间走去。一级，两级……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她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楼顶的天台。
推开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她站在天台边缘，看着脚下陷入沉睡的城市。大部分的灯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光点，像黑暗中无数只冷漠窥视的眼睛。
今年的春天，夜里格外的冷，晚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站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边缘上。脚下，是吞噬一切光亮的、深不见底的黑洞。那或许，也是她能结束所有痛苦的、唯一的方式。
纪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无数声音和画面纷至沓来，真实的和想象的交织在一起，冰冷而刺骨：班主任痛心疾首的脸在眼前放大：“纪翎！你这是在亲手毁掉自己的前途啊！没有学历，在这个社会上你寸步难行！你的天赋、你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和父亲砸碎酒瓶的巨响在耳边反复回荡：“你对得起谁？废了！全废了！”“高中都没读完，你能干什么？扫大街都没人要！”
某个亲戚刻薄鄙夷的冷笑在幻境中响起：“老纪家那闺女，听说高中都没念完，啧啧，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幻想如潮水般涌来：招聘会上，HR冷漠地将一份简历退回，声音毫无波澜：“抱歉，我们最低要求高中毕业。”
相亲桌上，介绍人对着男方家属摇头叹气：“条件嘛……倒是还行，就是学历低了点，高中都没念完……”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父母在邻居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中羞愧地低下头，背影佝偻苍老……
“看吧……没有那张纸……我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连痛苦都成了奢侈…”这绝望的认知如同最终的审判，带来一种畸形的、万念俱灰的平静。她的脚尖，又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丝。冰冷的夜风灌入领口，带来濒死的战栗，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解脱的诱惑。脚下的黑暗如同温柔的怀抱，无声地召唤着她。
就在意识即将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黑暗，让脚尖彻底脱离边缘的瞬间——轰隆！！！一个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她灵魂最深处，那片被绝望冰封的废墟核心，带着撕裂血肉般的剧痛和火山喷发般的、原始而野蛮的生命力，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活下去！纪翎！活下去！！！”
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狂暴，瞬间冲垮了所有求死的念头！纪翎猛的睁大双眼，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悬在无尽虚空中的脚尖，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真实！极致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求生的欲望以压倒一切的力量爆发出来，她像触电般猛地、拼尽全力地向后收回脚！
巨大的惯性让她狠狠向后跌坐，“咚！”地一声闷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尾椎骨传来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咚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瘫软在地，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大嘴巴，贪婪又痛苦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喘。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慢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点缀着几颗倔强寒星的夜空。一弯冷月高悬，无声地俯瞰着尘世间的所有悲欢离合。
一股滚烫的愤怒和不甘，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轰然冲破地壳，烧尽了方才的绝望灰烬，点燃了她沉寂已久的、不屈的灵魂！“凭什么？！”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呐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我连选择退出这场荒谬的游戏、自己去寻找一条生路的自由，都要被剥夺、被践踏、被唾弃？！”
她缓慢地站起身，再次凝视着天空，目光却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着熊熊的火焰。“我连死都不怕了，”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还怕没有那张纸？还怕被人在背后戳断脊梁骨？还怕在世俗的泥泞里摸爬滚打、遍体鳞伤？好与坏，生与死，路怎么走——从今往后，只有我纪翎自己选！”
一股从未有过的、磅礴的力量，从脚底升起，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却异常坚定地再次走向天台边缘。只是这一次，她的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如淬火的利剑，无畏地直视前方无尽的黑暗。她抬起手，带着决绝和重获自由的宣言，一把扯下了束着头发的旧皮筋。黑色的长发瞬间挣脱了所有束缚，在夜风中肆意狂舞，如同挣脱了所有有形无形的枷锁，张扬的、不屈的生命力。
她松开手，那根黑色的皮筋垂直掉落，迅速消失在楼下的黑暗中。她的目光追随着它，直到彻底看不见，嘴角扯出一丝冰冷而轻蔑的笑容。她对着虚空，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过去的枷锁上，“今晚，那个纪翎，已经死了。从明天开始，活着的纪翎，只为自己而活。”
她慢慢后退，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天台边缘，回到了那个黑暗冰冷的家。她在抽屉最深的角落，翻找出了一小团红色的毛线。其实她从不喜欢红色，觉得它太过刺目，太过喧嚣，像一种无情的嘲讽。但此刻，这抹红，却在黑暗中像一团微小却灼热的火苗，烫着她的指尖。
她无比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将那节红毛线一圈紧紧地、牢牢地系在了自己纤细冰凉的左脚踝上。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清晰而微痛的束缚感，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这红线，就是那一道道有形无形的枷锁。它时刻提醒着她：你曾亲手将自己从毁灭的边缘拉回，你选择了这条荆棘遍布、世人冷眼的自由之路。从今往后，你只为挣脱这枷锁而活。“本就身在泥泞中挣扎，谁又能洁白一身无瑕？”她喃喃自语。
指尖缓缓拂过脚踝上那抹在黑暗中如同火焰般燃烧的赤红，纪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曾充满疲惫、空洞与绝望的眼眸里，剩下的，是淬火重生后坚不可摧的意志，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锐利如刀的光芒。
天边，第一缕微弱的曙光，正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刺破沉重的夜幕。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新生的纪翎，将带着她脚踝上那抹灼目的红，站起身，走向属于她一个人的、向死而生的搏斗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那个纪翎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