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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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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的日子数得慢、过得快。
好像只是黄昏晃了又晃,懒散的阳光一遍遍穿过同一片叶子的嫩芽与凋落,一切便都已经斗转星移了。
说不清过了几年,反正于来顺一口咬定是宋观复的二十岁。
书院里头的孩子的家里人也会在这一天大操大办,又是大开筵席,又是各类祭祖祭天等繁琐的仪式。
于来顺也想给宋观复热闹热闹。然而他这个破猎户的身份层次,城里人那样蟠桃会似的庆典进去端个盘子都难。
“何必兴师动众,简单束发加冠即可。”
宋观复也劝他。
但于来顺经历过自己成人礼的难堪,很坚定地想要办得好一些:“加冠礼嘛,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经历过四年,俩人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重新整修了房子,屋内的东西添了又添,连吃食都比以往要精致许多。
这个加冠礼,必不会同当时的成人礼一般。
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开始准备了。
宋观复不愿意说自己家中渊源,便省去了祭祖这个戏份,其余宴请、三加冠等事项便一项也省不下。
于来顺各处协调,甚至掏出积蓄,跟房牙子磨破了嘴皮才租到京中的大宅邸,总共租了一年之久。
多亏了这时候礼制并不苛刻,当权的人家也不爱管事儿,才给了他这个小破猎户个机会租上这档宅邸。
正值初春时候,积雪初融,这时候冷得可比寒冬时候厉害。于来顺耐不住性子,等到手续刚磨蹭下来便叫上宋观复,俩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厚厚的棉衣,来看租好的宅子。
“怎么样?怎么样?我大费周章才整到这个。”于来顺摩挲着下巴,嘴角里头扬着止不住的得意。
宋观复站在他身后,习惯性地贴他很近,点着头应和:“极好的。”
小犟孩子算是彻底长开了,现在还要比于来顺高一个头。说话时,于来顺甚至以为自己脑袋上包了个顶配音响。
于来顺伸了个懒腰,被太阳照得眯着眉眼,像只嘚瑟的猫:“城里头可真享受啊,到以后我赚上钱也买个这样的宅子。咱俩娶了媳妇都要在里头住着,生的孩子也在一块玩。”
这宅子不过是城中小门小户的宅第,如若是有人供奉上这么件玩意儿,宋观复怕是连瞥都不会瞥一眼的。
偏他喜欢,还要在里头娶妻生子。
娶什么妻,生什么子。
宋观复撇过头抿着嘴,不想回他的话。
于来顺倒没在意,过了门口五层台阶往里走。进了高大的前厅建筑后,他更是止不住地惊叹古代贵族的剥削之酷。
琳琅满目的各类摆件,他看得眼睛都快花了。怪不得刘姥姥初入贾府能迷路,老太太还是心理素质太好了,他这个没出息的都想挂个眼科看看。
整个建筑呈暗灰色,雕梁画栋上错落分布的瑞兽以各异的漆色驰骋着。整体看下来,有种让人肃穆的古朴感。
宅邸后院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又是奇花异草,又是小片湖泊,俩人走了一个时辰才逛完。
于来顺边走边惊叹“奢侈”。
“还得是我目光如炬吧,一眼就挑中了这个!”
本来就得意忘形的人看完了整体效果后,止不住地自夸。
宋观复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凑近他的耳侧,声音很低,夸小孩似的:“来顺哥高瞻远瞩。”
于来顺听得头皮发麻,转头想告诫宋观复什么叫社交安全距离。
宋观复察觉到他的情绪,没有挪位置,却把脑袋垂得更低。
他转头时,刚好可以触碰到对方高挺的鼻梁。
靠得很近,于来顺可以碰到宋观复被白皙皮肤包裹着的鼻骨,两人呼出的气息甚至可以缠到一起。
好近。
呼吸好重。
于来顺现在浑身发麻了。
他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愣了两秒之后,于来顺忘了自己要跟宋观复说些什么了,自己嘟囔着:“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得先走。”
他扭过头就走,宋观复没拦。
宋观复本人也有些被这个逾越的举动惊到了,但胜在他装的好,并没有在面上表示出来。
于来顺走得很快,层层包裹的衣衫的衣脚很长,均在后头风里乱摆。天知道他那两只脚直打架,都快要再跟两岁小豆丁们培训一下走路技巧了。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宋观复年岁增长,于来顺的分寸感越来越强,反而是宋某本人开始学会了一次次地越界。
其实这中间是有联系在的。于来顺刚开始发现宋观复这个迹象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没大没小,把个手贱的习惯传染给小孩了。
他自那之后就万分小心,唯恐再把小孩教坏了,宋观复却不适应了。照着于来顺的乱道理是“学好不得行,学坏一出溜”,宋观复直接在没分寸的路上越走越远。
弱冠礼的准备让于来顺很快就把这一茬儿事儿给忘了。
捡到了宋观复大爷后,饮食不愁了。但是俩野人跟社会老接不上轨也不算个事,他便常到城里给人家做短工。
他从小就不是很受待见,长大后也没啥拉不下的脸。其实做短工的日子也挺乐呵,他结识了一大伙儿做工的伙计。
城里老爷们管他们叫底层人,觉得他们身上带着些脏东西,老是用白眼看他们。他也不恼,昂着脑袋,就用鼻孔看那些人。鼻孔对白眼,倒算是他略胜一筹。
伙计们仗义,许多都是本分的农人,农闲时来做些干短工的,谁家有事儿就到处帮衬。
正午歇息的时候,一群人懒懒散散地蹲坐在东家后院的台阶上晒太阳。
于来顺在他们面前提了一嘴办礼这个事儿,伙计们都纷纷响应要来帮忙。
“给咱天天递个窝头就成,别的啥也不要。”说话的是孙有福,一大一小俩只眼睛,看上去鬼点子很多,其实比谁都老实。
“顺啊,哥这些年走南闯北,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事交给哥就妥了。”孙有财搓了搓手,忙不迭地推销起自己。
“滚吧,就你这损样,还走南闯北,浪一过来你就晕水倒下了。”
孙有财急了,跳下台阶:“哥在江南的时候,那的船在水里还能自个儿转弯,料你们都没见过!”
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揣着手笑:“得了吧,走南闯北。最南到县城南门,最北到村北寡妇家。顺啊,你要听了他就是被骗得惨惨的。”
赵大嘴磕着瓜子:“还水乡呢,十年前村里遭水灾的时候你晕在猪食槽里头飘了好久,还是我把你救下来的嘞。”
“顺啊,席上可千万不敢备酒水,把我们有财吓晕了怎么办。”
……
这方正嬉笑着,那一方却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
上头的活儿堆得人快喘不过来气了,宋观复专挑了个于来顺最忙的日子往天上赶。
此番并不如转到供像里那种掐个诀就能过去的活儿,却是个耗人精力的琐事儿。
先要以整座供像为画布,画上个巨大的阵法,托梦向信徒们请上二百万功德,禁食在供像中殿打坐上两天,方可拜入帝阍。
高大的界域内空荡得吓人,只留下一分视线也会让人不寒而栗。
宋观复对这地界天然没什么好感,板着脸蹙眉矗在怀舟和禾堉前一米距离。
俩童子抬起袖子,同步一般从臂上层层叠叠的披帛中抽出把亮着冷光的兵器。
定睛一看,原是把制作精良的斧子。斧刃透着寒光,芯却被掏空了,上下各镂了两只犼,死死叼着斧柄,柄以玉制造,浑身透着温润的光。
两人将斧一震,应声开了道天门,那门仅有中间透着道光亮的缝,顺着缝往上看都看不到头。
宋观复没四处留意,只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神座。”
里头常年有股熏死人不偿命的香,道旁又是神女神使又是各类瑞兽,什么吹锣打鼓的也都眼花缭乱地跪倒了一大片。
宋观复耐着性子,边走边撂下一句:“都起来。”
走过了长长的迎接队伍,宋观复才开始掐心诀,瞬间就移步到了一殿堂内。
方入了大门便有人来迎他。
“久别重逢啊,华源君。”来人站没个站相,穿得倒是花红柳绿,头发胡乱簪在一侧,眯眼笑着。
“嗯,何事?”
眯眯眼抱着胸,慢悠悠地晃到他身侧:“无妨,不过是因行灾吵起来罢了。”
行灾,顾名思义就是给尘间降灾祸,每每帝阍研讨出的行灾都是尘世的大难。可惜了尘人才过了没三十年的太平日子。
“行灾?季行君,恐怕为时过早吧。”宋观复不动声色地远离他。
“早吗?可有段太平日子了,里头吵得某不得安生才出来透气。”他由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宋观复,而后发出邀请:“一起?”
宋观复摇了摇头,直直闯入内堂。
看着宋观复进殿的背影,季行耸了耸肩,独自光着脚晃悠走出了殿内,脚踝上的金石相击,响得极清脆。
宋观复穿过殿内长廊时,正听到沉稳的女声和粗犷的男音像是在宣战一样。
“说好了尘间半年后就要行灾,这样反复拖下去有什么意思?”
“某还需些时日。”
“时日时日!停了香火后,再去寻时日。就不能快些吗?”
“不可……”
那沉稳女声名司劫执降灾,粗犷男音名化厄掌收灾。
每逢灾年,便是那化厄香火最旺时,整个帝阍再找不出那般多的信徒。这尘世三十年,香火少得可怜,怪不得他如此激动。
司劫倒无所谓,不管是有无灾祸,她的香火也没多少,甚至供奉她的人都在尘间被当做异端。
宋观复进门时,正看到司劫老神在在地品茶喝,而长桌对面的化厄却急得身子前倾,掰扯着手指跟司劫说明利害。
见到宋观复,二人均转过身来行礼:“华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