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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一个好问题 ...

  •   “烤肉……肯定会给你带的。”

      于来顺笑意盈盈移了几步,又坐在他的板凳上搓着手,拿起那一堆死的很无辜被子,接续着收拾破烂的事业。

      宋观复看到他这模样,也抽了个板凳坐在门后头,也不忙些什么,只定定地看着于来顺干活。

      他摩挲着板凳的木质纹路,有些粗糙。那是那人专门给他打的,在阳光里头晒得暖烘烘的。

      斜斜的光线穿堂而过,几道斑驳的金色落到于来顺的侧脸,平然地给他增加了几许神圣感。

      于来顺缝了许久,肩颈酸痛。

      他活动了下肩膀,一抬头却与宋观复对视上。

      宋观复的眼睛好像要黏在他身上一样,于来顺却被看得心里发毛。

      “没事儿就看看书,我脸上又没字。”

      宋观复低下头,阳光猝不及防地钻入于来顺眼里。

      于来顺眼前发晕,揉了揉眼,而后便看不清宋观复的神色了。

      只听到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知道了。”

      于来顺再次抬起头时,又在空中跟宋观复的目光交汇上。

      “知道还看?”

      于来顺想打人。

      “于来顺……”

      “没大没小的,叫来顺哥。你这样到以后是会挨揍的……”

      于来顺展了展腿,顺势打了个哈欠。在哈欠声里,他听到宋观复的絮语。

      “有点憋。”

      于来顺愣了一下,放下了他那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这儿空气可老清新了,哪儿憋了?”

      宋观复没有再说话。

      于来顺就自己乱想:到底哪儿让这位爷不舒服了。

      一个大户家庭的孩子,陡然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跟了个流浪汉一样的玩意儿。挨到好时候才能吃上足够的肉,否则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于来顺没意识到,他已经无意识地将宋观复视为需要娇生惯养的宠物,需要他保护的对象。

      他太想保护好宋观复了。

      这是保护吗?

      不是,是他的私欲。

      宋观复是谁?

      是曾经娇生惯养的哥儿,是面容秀美阴柔的少爷,是武艺高强的公子……

      是吗?

      还是那个把脏爪子在身上抹了又抹,仍然不敢翻开那本白白的书的小破孩;是那个说一句英文磕巴六次,把自己脸憋得像猴屁股的学生;还是那个窝囊的只敢折磨自己的社畜……

      从捡到宋观复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从一岁到二十五岁于来顺的浓缩体。

      宋观复站在那儿,于来顺心上的水就不停地浇着他,冲开了宋观复身上所被浓缩的一切。

      那里只有一个邋遢小鬼于来顺。

      他好像猜到了,宋观复的憋。

      宋观复看他神色不对,于是将板凳挪近,轻轻用手指碰了碰他垂在腰间的手臂。
      于来顺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等到于来顺自然将手臂放在腿上的时候,宋观复又挪了挪凳子,让两人的腿部可以紧紧挨着。

      他有些拙劣地安慰于来顺:“没事的,我乱说的。”
      于来顺没反应。

      两个大男人坐在低矮的板凳上,大腿一线紧紧地挨着,看上去似乎有些滑稽。

      隔着布料,仅仅只是一线的触碰,他们都可以感受到互相腿部的温度,仿佛只要身边的人拥有体温,自己也永远不会失温。

      这是两个情感表达克制的人最大限度的安慰了。

      于来顺垂着脑袋看他衣服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宋观复昂着头盯着外头的秋色。

      林内最不缺鸟虫鱼兽,白日的静谧内常有这些声音的和鸣。雀儿无时无刻地叽叽喳喳,虽不好听,倒也不让人烦躁。

      宋观复对于来顺心生了一丝怜悯。

      他们现在身处的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世的繁荣时期。就算是寻常街巷,里头流着的都是蜜糖,他二人日子才会那么好过。

      过两年就要彻底乱套的时候,按着于来顺那个老好人的性子,绝对会吃亏的。

      宋观复的动作打破了宁静。他起身去书柜抄起一本书,坐到板凳上乱翻起来。

      书的主人似乎并不乐意跟圣人博弈,只对动物保护情有独钟。纸上空白区域被画了许多小耗子。

      小耗子钻出洞,小耗子爬上树,小耗子四仰八叉睡大觉……

      于来顺没收拾他的一堆破烂,认真地盯着空地发呆。

      他们再也没说话,只是在暖得人想浮起来的下午沉默地紧挨坐着。

      那天下午过得实在有点漫长。

      到了晚上,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窜进屋子里找于来顺出去烤肉,顺势又在门口看到了宋观复。
      伙计们热情似火,偏要拉上他一块出去。

      宋观复拒之千里,拒绝的话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

      该说不说,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一群伙计连哄带劝,硬生把犟脾气推动了。

      烤肉都不需要于来顺亲自带了。

      没有重污染的环境是难得的,皎皎月轮大得惊人,星星闪得漂亮,夜晚也可以看见十米外的亲切面孔。

      于来顺不记得,那天晚上到底烤了多少肉,到底唱了多少歌了。

      他们边烤肉,边唱些无厘头的荤歌。一堆人把肉烤得极其难吃,要么外糊内生咬开还在流血水,要么腥味重得像是生化武器,似乎这就是猎物死后的大劫。

      但就是很快乐。

      并不需要矫揉造作的辞藻称赞,蜀锦吴绫的美衣装潢,甚至连酒都是自己酿的玩意,口感糙得不行。

      不聊李杜,就说说王寡妇的衣裳被风吹到了谁院儿里,就说赵老财主真不是个东西……

      于来顺很久没笑得那么开心了。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家长里短,跟着伙计们学不入流的歌。唱的人没调,学的人更是五音不全。

      烤肉的人烤着烤着就跑去唱歌跳舞,宋观复就接受了烤肉的善后工作。他向来没这么下过厨,做出来的肉却堪称一绝。

      他烤出来的被众人哄抢,而那些难吃得不能被称作肉的玩意则尽数被他塞进了肚。

      炭火烧起,连着肉的水分一同烧成白烟。宋观复透过白烟,定定地看于来顺。

      于来顺眯着眼笑,笑得前仰后合,学唱歌时还扭着身子配上舞蹈动作。

      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声。

      风声掠过树叶,树叶的颤抖声。

      脚步挪动时,脚下每一寸泥土的挤压声。

      好响。

      但都没有于来顺的上眼睑碰到下眼睑的声音响。

      宋观复觉得自己被尘间的酒喝醉了。人都有些晕头晕脑的。

      最终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第二天一抬眼,于来顺还是头晕眼花。

      操,忘了告诉他们不要给宋观复灌酒了。

      他扭过头去看床铺另一面,宋观复面色红润,长发如瀑,被太阳照得泛着亮光。

      于来顺脑子有点短路,这小孩不会被灌傻了吧。

      农家的酒没有度数,却特别醉人。他之前酒量就很不错,应酬时五十度的白酒喝两瓶都不醉,而今微酌了两口,晚上睡得便不省人事了。

      他摇了摇宋观复,想把他摇醒来,结果反被宋观复捏住了手腕。

      破小子力气大得不行,捏住手腕还不算,还要往前拉一下。

      于来顺本就酒醒无力。这一拉,更是一条腿都撑不住,顺势倒在了宋观复腰侧。

      宋观复的呼吸就在他耳侧吞吐。
      他呼吸很慢,却均匀。

      于来顺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来,跟宋观复保持了些许距离。

      “起晚了。”宋观复说着,手里还抓着他的手腕。

      于来顺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于是识相地撇过脸去。

      他暗暗揣测宋观复是生气了。

      于来顺的呼吸有些急促,说话也磕磕绊绊:“没…没关系,适时地偷个闲也行。”

      宋观复用另一只手撑着起身,下意识地凑近于来顺。

      他认真地看着于来顺脸上的绒毛,用在于来顺手腕上的力也轻了些许。

      于来顺趁着他的手有些卸力,径直扭过身跟猹一样逃走了。

      笑话,不走留着这里让犟脾气拷打吗?

      宋观复收拾好出门的时候,于来顺还在菜园子里忙活。

      两人很有默契地知道对方的存在,却都并未开口询问。

      来到供像里的时候,宋观复看到怀舟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远远地就在迎接他。

      看到他的身影,怀舟远远地就掐了诀,几乎是飞过来的,简直是不知礼数为何物了。

      “神座。”

      宋观复并未转身看着他,只轻微点点头,示意他直抒其意。

      “上头来人了,是……”

      宫阙内里的人并未露面,而是直接放声道:“观复。”

      女声即使放缓语气,仍下意识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威严。

      宋观复冷着脸进了宫阙,自顾自地行了礼。

      眼前不知何时迎来了一列快百里远的仪仗。

      百十多神女各执金曲盖,孔雀扇,玄色旌等物什。层层掀开后中置一大轿辇,共有五十名黑熊轿夫来抬。旁侧还有专门的乐手,吹笛拿鼓的。尽是彩衣霓裳,珠围翠绕。首饰的叮当声甚至比乐声都要响亮。

      轿辇更是极致繁琐的精美,共五楼,檐牙高啄,每扇琉璃窗上都坠着晶莹的珠帘。

      珠帘内的人却并不现身,现身与否并不重要,轿辇里面其实也只不过是她的一具化身罢了。

      “母亲。”

      “你近来多有倦怠,是否忘了些什么?既为神仙,便要担起神仙的命理。”

      “不敢忘。”

      “某自有自己的事务,毋要让某再看你这模样。”

      “是。”

      神苑里头的人特别喜欢称呼自己便为“某”,不知是要时刻警醒忘掉自己的存在,还是专门为了装逼。

      那一大群仪仗队似乎只是饭后消食,没多久便又打道回府了。

      等到那一堆仪仗队走后许久,宋观复才起身坐在太师椅上,身子绷得直直的。

      他缄口不言,而是移步到另一殿内。殿内的山珍海味一如往日般陈列整齐,宋观复板板正正地坐下,而后提起玉箸开始就餐。

      宋观复并没有能感受到食物味道的能力,任何东西撂到他嘴里都不是为了让他来享受的。

      酸甜苦辣,宋观复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只会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着被称作“山珍海味”的玩意,每一个动作都要规范得让人挑不出理儿。

      他有时候会在心里默默自嘲,宋观复是什么?

      一个没有味觉的神仙,一个没有感觉的玩意,一件让人摆弄的傀儡。

      仅此而已。

      怀舟就站在距他不过两步的位置抿着嘴。

      “神座,是我的失职,我及时没能报备好帝君的行踪”

      “无妨。”

      纵横五百里的建筑物错落有致,亭台楼阁又复楼阁亭台,最高楼甚至有十层,巍峨山水驰骋穿梭于建筑之间。每一处的造景都兼具了华美与典雅。

      纵横五百里的空洞,山不是活山,水不过是从尘间引来的一泉无人赏的空水,人间大肆推崇的名宝堆砌也只是与贪婪交易的赃物……

      宋观复,不过是个空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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