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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姜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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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塞外的风景果然与中原不同,若说青云山的风景,是小河潺潺溪流,吴侬软语,花鸟缠绵的清清淡薄,那这塞北的风沙就是广阔十里无天地,摇响云边塞上天,黄沙、空寂、驼铃、辽阔组成了四九现在眼里不一样的风景。
真的太美了。
四九心里想,这一次真没白出来,就算是自己没有杀妖扬名立万,只是看到了这塞外的黄沙古渡,他就没白来一趟,回去也有能够吹嘘的本钱了。
“嗜金,我们也算是有过见识的猫了。”四九摸着嗜金黝黑发亮的皮毛,开心的说着。
驼铃声声入耳。
刚开始几天,四九还觉得十分的新奇和自豪,他和李通古与一队返回焉耆的商队做了一笔交易,租用他们的骆驼当脚力一起前往孔雀河的下游支流。
四九不知道路,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是李通古说了算,就连租用骆驼都是李通古拿的钱,四九没钱,他的衣襟里比他脸还干净。
塞外的天气多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热的人汗水直流,等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第一天晚上,四九紧紧的抱着嗜金打着哆嗦,就算是在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帐篷里,四九仍能感受到这冷到刺骨的温度,还有外面不远处传来的沙狼的嚎叫声,吓的他一整夜没有安稳睡过。
再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他便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四九皮厚,他觉得在哪待不是待。
不过四九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生活,他想,怪不得那些蛮夷小国们都想侵占中原的土地,跟这里的天气一比,四九觉的青云山的生活简直快乐似神仙,起码他不用在那里啃这快要咯断了自己的牙的硬馕,也不用担心下一秒手里的水在骆驼的一个颠簸之下就一下子打翻。
四九一天一天的数着,到第六天的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要到达胜利的曙光了,却被一场风暴打消了他所有的欢喜。
那场风暴来的速度极快也极其猛烈,就像是看准了他们而来的。
四九第一次看见风暴的时候,还有一点小兴奋,但是当他看到那从远处扑面而来的黑纱不仅卷走了离他很近也在拼命逃跑的一只黄羊,还卷断了它旁边的一棵胡桐树的时候,四九就不觉得兴奋了,甚至还有点两腿瘫软的意味,直到李通古拉着他向后面疯跑,他才想起来去逃命。
再不跑估计他的下场就跟那只黄羊一样了。
可惜啊,四九的命可能是真的不太好。
人家跑,他也跑,人家不要命,他也不要命,可偏偏幸运之神也不知道是眷顾他呢还是不眷顾呢,就在跑了十几米,眼看着一群人就要到达前面掩体的时候,‘哗’的一声,他一脚踩空,随着沙流一起流到了地底下的无名空洞去了。
而跟着他一起下去的,还有被他拽下来的李通古。
还好掉下来的范围洞身并不深,可能是长久风吹沙埋的原因,底下擂了厚厚的一层沙,他们两个就正好掉在了这一层沙上。
头顶洞口表面的风暴正在急速靠近,风吹了大片大片的沙涌了进来,洞口虽然小,但挨不住它的速度快,就几个呼吸之间,两个人身上就已经盖了一层拇指般高的沙堆。
四九和李通古两人怕再躺在这里,早晚得埋在这,所以急忙爬了起来,向着洞口的深处退去。
这洞里极黑,四九点起火折子想要看看周围,却看到李通古拿了一颗会发光的球在手里,那颗球看着通体温润,珠圆似玉,一看就是好宝贝。
四九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折子,又看了看人家手里的宝贝,一时间觉得自己寒酸了不少,不愧是龙虎山的高徒啊,那手里的宝贝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买不起。
李通古看着四九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夜明珠,暗下一笑,自己这颗东海夜珠可是当年从师兄手里骗过来的宝贝,自己当年也是宝贝的不行,不过最近有了更好玩的东西,就已经看不上了,于是他转头正色道:“你喜欢?”
四九迟疑的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自己好歹出门在外顶的是青云山的身份,这要是传出去,青云山出来的人是个贪图别人财宝的市井小人,四九觉得自己倒是无所谓,那师父他们的脸往哪搁。
他刚想反驳几句遮遮刚才自己急切,却在下一秒听到了李通古的声音:
“等事情结束了送给你。”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四九懵了:“他刚说什么,嗜金他刚说什么?”
“送给我?送给我!”
四九从震惊到震惊只用了一秒,可怜嗜金刚梳洗好的毛发,此刻又让他扔的三尺高的欣喜弄乱了,又要重新梳理。
李通古看着这样孩童心性的四九嘴角弯了弯,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纯真的人了,可他脚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前面的道路一片漆黑,李通古将手里的夜明珠往前凑了凑,是一堵墙,他用手往前面的墙壁上摸了摸,使劲推了推,那墙坚硬冰凉,纹丝不动。
“前面没路了。”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四九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感觉被泼了一瓢冷水。
他连忙将手里的嗜金抱好,快步走到了李通古的身边。
这凑得近了,四九这才从李通古手里夜明珠的照明下看到两人的面前正被一睹厚厚的石墙堵住了出路。
他学着李通古的样子上前去敲了敲那石墙的墙壁,不是空心传回的“咚咚”声,而是厚重的实心。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犯了难,小心翼翼地转过去看了看还在周围左敲敲,右望望寻找着什么的李通古开口道:
“那要不咱走回去试试,没准咱们从刚才的地方向外叫肯定有人能听到声音的,那一队商队没准没走远呢。”
听到四九的话,李通古放下手里的试探,转过脸来,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眼前的四九。
在这茫茫的荒漠,随处可见的除了沙就是沙,他从哪里喊来人,先不说那个用来躲避风沙的掩体到底能不能躲过刚才那肉眼可见的恐怖黑风沙,就说按着刚才那沙往下流的速度,估计刚才他们呆过的那个小空间早就已经被填满了。
他们两个人赤手空拳的要将那一整个沙屋里的沙至少挖下一半进去才能重新找到那刚才跌落的小洞,这工程耗量又多又大,怕不是两人还没挖完就先累死了。
而他现在在他面前只能是龙虎山高徒,别的什么都不可以是。因此就算有别的方法,他也不能使出来。
李通古越想越头大,想到最后他的眼睛都有点发拧了起来,如果到最后实在是无路了,他就把四九打晕,抗也要把他扛到那个地方去。
挣扎了半响,两人也没了力气,都开始瘫倒在地上,默默的想着办法。
猫在夜晚具有夜视的能力,不知道在这五指不见天日的黑暗环境是不是也是这样。
嗜金挣扎着从四九的怀抱里跳了出来,也不管四九的喊叫,便默默的融合在了这个漆黑的环境里。
“嗜金,嗜金!别玩了,快点回来。”
可嗜金并没有反应。
夜明珠在李通古的手上抛上抛下,像是一个地标,可四九不在乎。
可突然之间,一阵轰隆声从两人的身后渐渐响了起来,在两人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沉寂了许久的石门开动抖落下来的灰尘浇了个满头满脸。
而这电光火石中,李通古立马拉了还在情况之外的四九躲闪到了另一边的挡体下,以防这突然打开的石门有没有变故从里面传出来。
可它们都想多了,这石门其实并不是从里面打开的,它的打开多亏了嗜金。
嗜金眼神好,就像是抓住了钓鱼线的线头一样,两个人都还在墙壁上一筹莫展的寻找着痕迹的时候,它的爪子狠狠的按在了门前地面上一个梅花形状的装置上。
也不知道它哪来的力气,那门在一声“咔吧“声中唰的一下就打开了。
等到门墙被打开,嗜金这才屁颠屁颠的走到了四九的面前,它冲着刚才的那个地方喵喵叫着,似乎是在邀功。
两人被它的奇怪动作整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好奇的去到了它刚才呆过的地方,在地上仔细地摸了摸这才知道了这其中的门窍。
“你还别说,这个石墙的设计者一看就是用了一番心思的,它不按常理的在地上安放了一个一般人看不到的机关,就算是真有人阴差阳错的进来这里面,怕只会困死在这个空间里啊。”
但估计打死设计者都想不到,会有人带着一只猫下到了这个地方来。
李通古看了看嗜金,笑了一下,又拍了拍旁边还在发愣的四九,接着说道:“你这猫啊,是好猫,一定要好好的养,没准它能有送走你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就背着自己的手溜达到石墙前面去了,而嗜金也跟着他身后走了进去。
只留下四九还傻愣愣的呆在原地想着刚才李通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它送我走,没开玩笑吧,哪有猫的命那么长的,你这是咒我呢。
心思到李通古的话不对,四九骂骂咧咧的向着一人一猫的背影追了过去。
……
这门内应该是间墓室的外间,但与其他的墓室外间相比,少了歌功颂德的壁画和陪葬品,整个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门内的空气也跟门外的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嗜金打开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闻到如同其他墓室一样扑面而来的腐烂和尸臭的味道。
房间一看就没有经过好好的保护,或者那人也并没有想过认真的保存这间房间,毕竟连个陪葬品都没有,不是葬在里面的人不被重视,就是已经被盗墓的给盗走了,但看着这整个空间的干干净净,四九想肯定是前者。
毕竟这经过许久时间风吹的外墓室的墙,已经酥的像是青云山山脚下那家卖油酥饼的老婆婆家的酥饼一样,一掰就碎。
四九将手里掰碎的墙皮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剩下的灰,向着李通古走去。
他发现李通古站在东边的那个墙面前太久了。
都是风化了的酥皮墙有什么可看的。
“李通古?”他叫道。
李通古下意识的回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九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看清楚人的一刹那,李通古有一种穿越的错觉。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楚,那身道袍打扮的样子,让他一时间回到了那个无声的夜晚,他永远无法忘怀的那天。
四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的晃动在火折子的掩映下反映在李通古面前的墙上,他这才发现那面墙的不一样。
“我看的见。”李通古将他的手打掉,
“刚想喊你来看个好东西的,你就来了。”
四九没有回李通古的话,而是细细的打量着眼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壁画,那壁画开头的两张画的都是祭天仪式,祭祀的少女身着红衣站立在雪山之巅。
四九心里想,这应该是这座墓的主人了,少年早逝,那还真是够惨的。
紧接着他看向第二幅壁画,颜色脱落的更加严重了,少女的脸因为风蚀的原因已经剥落,但从身形和穿着还是能认出来是第一幅画上的少女。
第二幅壁画其实更简单,是少女开心的从城墙上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舍。
四九猜这少女一定是哪家达官贵族家的女儿,有亲人疼,有家人爱,只是可惜最后被葬在了这人迹罕至,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已经被人遗忘了。
他想着向后面的壁画望去,却越看越让他震惊,脸也越来越白,就在看到最后一幅画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靠着墙哇哇大吐了起来。
呕吐物的味道并不好闻,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李通古捂着鼻子向着后面的路退去,就连嗜金都嫌弃的离开主人的身边,向着对角线的角落里缩去,屋子里一下子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形式。
跟四九猜的没错,这少女确实是这座墓的主人,那画起初并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了后面的几幅之上,那上面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将墓主人从棺材中带出,将她扔到了一个大锅之中,底下是燃烧的火堆,再然后她就变成了一副骨架的样子,而那人的手中多了一盏黑色的蜡烛。
而最后一幅画,就连墓主人的骨架都消失了,只剩下神秘人手里的一盏黑烛和一把骨扇。
都说壁画是墓主人的生前写照,四九却觉得这壁画却更像是描述了她从生到死的过程。
最后连副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那人是她的仇人吗,用得着这样将一个已死之人点灯拆骨吗?
怪不得李通古刚才会愣在当场,这场面任谁看见都会觉得心凉不已。
“这。。。”四九扶着墙向着离他极远的李通古问道。
“嗯。。。”
你知道我问的啥嘛,你就嗯,四九心想。
“是当年秦朝还未建立之前的一个处于东海之滨的束尔小国——姜国最后一个公主姜菀的事情。”
哈?他知道这事。
“不才,之前看过一些传记然后联想了一下。”李通古就好像能读懂四九的心声一样,这感觉就像是被别人看透,让四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相传,姜国国破的时候,姜王城中的尸体具具都能对的上名字,唯独少了这位公主的尸体,这位公主生前最喜欢穿的就是红衣。”
“就凭这个你就说这是姜菀就有点牵强了吧。”
“那倒是不止,传说那位公主的胳膊上有三颗纵向排列的红痣,以及眉间一颗菩萨痣,这才认出的。”
四九又抬头看了看那壁画,第一幅壁画上只能看出眉间确实有一颗痣,其他的都因为冬衣厚重的缘故盖的严严实实,但他强忍着恶心看向最后的几幅,终于在靠近尾部的时候,在她赤身裸体的左胳膊近手一端确实有三颗十分秀气的痣,痣原本的颜色已经掉了,只剩下三个小点,也快要被风吹没了,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他这才信了李通古的话。
“所以这就是那个姜菀公主的墓室?”
“她连尸身都没了,这墓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就是为了告诉进来的人她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让人耻笑的。”
四九越说越激动,他觉得那个公主实在是太惨了。
似乎是适应了这空气里腐臭的味道,李通古尝试着向着四九靠近。
他走到第一幅壁画前,嘴里轻轻念了一句,太轻太快,四九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紧接着就看到他抬起手来,用着右手的两根手指向着第一幅壁画中作祭祀模样的姜菀睁大的两只大眼睛里一插,霎时间,粉尘飞动,整个墓室就像是又遭遇了一场沙暴一样,开始不停摇动起来。
许久未动的墙壁,在四九眼皮子底下,带着厚厚的尘土开始徐徐向上划去,露出了墙壁内隐藏的空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