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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喜讯 ...


  •   近大半个月来,听雨楼主失踪了,但楼主房间却没有空着。天下第一总镖头李长安夜宿听雨阁,不时却在楼主房内翻阅卷宗,一待便是大半天。众楼卫认得李长安是唐楼主亲自带进房里的人,便任他自出自进。

      今日入夜后,李长安一如既往外出,之后却匆匆回来。他记得唐蛰房中有上佳的金创药,但在房中翻箱倒柜找半天,竟是连药瓶的影也没见着。

      有人敲门,李长安在百忙中着人进来,是唐蛰身边的副手阿蛮。

      阿蛮是女子,脚步本就轻,加上她所练的武功,走起路来真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她轻飘飘地来到李长安跟前,冷着毫无烟火气的脸道:“你要的卷宗已经备好了。”

      今夜李长安可没心思看甚么卷宗,就算那是关於前朝辛秘也一样。

      他仍看着地上那个被翻得底朝天的箱子,一边心不在焉地接过堆满了卷案的木盘,“有劳姑娘。”

      房间被翻找得颇为凌乱,处处是东西。李长安随手把几案上写了一半的信连着砚台毛笔拨开,搁下木盘便问道:“你知道你们楼主把伤药搁哪儿了么?”

      阿蛮惜字如金:“不知道。”

      李长安只好道:“那麻烦姑娘侍会儿拿几瓶最好的金创药给我。”

      阿蛮微微点头,便要退出去。

      李长安迟疑一下,道:“你不问我是谁人受伤了?”

      阿蛮道:“谁人受伤,与我何干?”

      李长安道:“是你们楼主。”

      谁知阿蛮用同样没起伏的语调道:“楼主受伤,与我何干?”

      李长安不禁自把自为地觉得唐大楼主有点可怜,这偌大天地明明有万千的人,但他们全都对唐蛰不屑一顾。好吧,没人顾,那我顾好了。

      他微微一笑道:“可是他受伤,与我有关。这阵子我可能多不在楼里,劳烦姑娘把卷宗放到房中,一有空我会回来看。”

      阿蛮素来冷冰冰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不解,但世上没有其他事比武学能让她多花丁点儿好奇心,於是她点头告退,翻过木栏飞身下楼。

      李长安拿到金创药后,立即又回到臭水桥下的那破旧酒肆。酒客早就走光,狼藉不堪的店面也收拾妥当,只有那个人还躺在原地,好像连姿势也没变过。

      一碗药远远搁在几步开外的地上,早已凉了。

      何大有从自己的屋里转出来,迎面接上李长安询问的目光,争先抢道:“这小哥,药我可是卖回来了,也煎好了。但是我一靠近,你朋友便叫我滚,我没办法啊,只好等你来了。”

      李长安点点头,来到唐蛰身前蹲下。他的脸贴着又冷又脏的地砖,看不出甚么表情,只哑着嗓子道:“你滚。”

      李长安却道:“我不滚。”

      唐蛰翻了个身,把背对着他,冷冷道:“你别管我,走吧。”

      李长安微笑道:“我才不管你。我来喝酒,你少管我才对。”他转头对何大有嚷道:“掌柜,上最烈的酒!”

      这小破酒肆哪有烈酒,全是兑水的便宜货。李长安接到酒,放在鼻端一嗅,便知怎么回事。他又着掌柜多拿,仰头喝了三整壼才叫有丁点醉意。最后一壼他索性他往自己头顶浇,顿时湿了半身,浑身酒气。

      若要论起撒酒疯此种破事,一百个醉了的唐蛰也未必及得上半个清醉的李长安。

      何大有想要是自己是灌下这几壼酒就肯定倒地不醒了,所以这灰衣小哥应该也是醉了。可其实他醉没醉,何大有眼拙,着实没看出来。

      李长安上半身还滴着酒水,却突然站起来,一手揽着唐蛰的腰,一手扶着他肩膀,硬是把他拉出酒肆。

      酒肆正对面便是臭水河。这河的名字挺吓人,教人以为河水混了甚么脏物,臭不可闻,不过其实是不香不臭。唐蛰烂醉如泥,已经不会走路,幸亏李长安的力气够大,不然拖着他走那一小段路到河边,也不那么容易。

      河没有围栏,李长安半拉半拖,带着唐蛰走进河中,直到水及腰间。他是少爷出身,平常又有罗毅沐广元跟随在侧,起居不用自己操心,因此不太会照顾侍候别人。其实这种时候应该让唐蛰的红颜知己司马嫣如过来,毕竟女儿家心细,肯定照顾得更为妥贴。但不知何解,李长安却不愿她瞧见唐蛰此刻的模样。

      这种藏在心底的奇怪思想不能深挖,生怕挖出甚么令自己吓得落荒而逃的怪物来。於是乎他只是简单地总结为不服气——全天下只有唐蛰一人把他在故马关的软弱无助看个彻底,那么反过来也只有他能看他的落魄颓废。

      好在这大半个月他日日帮唐蛰梳洗,正所谓熟能生巧,做起来总算有个样子。

      他三下五除二把唐蛰的脏衣服脱了,再仔细地清洗他身上的伤口,甚至还懂绞干布巾,帮他擦了把脸。唐蛰的嘴角眉骨都破了皮,有些在渗血水,有些结痂了却仍是红肿,李长安全都小心避开。

      唐蛰的底子好,就算大半个月来故意往死里活,也不至於完全脱了形,只是胡子拉渣,眼底一片乌青,本就如刀削般的轮廓更有棱角。

      唐蛰光着上身靠在河边的石块上,昂头盯着夜空。李长安原以为他会跟之前一样,像个死人似的任他摆弄,谁知他竟把自己推开,冷硬道:“李长安,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河水涌动,水面上浮着的一把星子闪烁。李长安忽然记起他与唐蛰初遇之时,月色一如今夜皎洁,繁星璀璨,把水面映照得如同星河一般。

      “记得初次见你,你没银子,一壼热茶都买不起。可是比起那些皇孙贵族,我更想与你结交。”

      唐蛰把头枕在石上,似乎没有在听。

      李长安道:“后来真与你结交,又后悔了。我总想,若我们不曾相识,你便不会执意找我,害我在江湖躲藏了近十二年。”一个奇特的笑容在唇角绽开,“而今后,若你从此一蹶不振,我又觉得有点可惜,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锲而不舍追杀我的……朋友。”

      说话到此,似乎已说得太多。李长安不是个喜欢坦露内心的人,有些话,平常他是絶不会说的。但不知怎地,此时却轻易地说出口。

      他又凑上前去,继续给他擦脸上药。弄好以后又把他拉上水来,穿戴好衣物,才回到小酒肆。

      一直坐在门口吹夜风的何大有道:“唉,你说这人好端端的为何把自己活成烂泥呢?”

      李长安自己就曾活成烂泥。他生来热爱自由,讨厌军中刻板生活,更讨厌为一姓皇帝守江山。谁知国亡后,父帅偏偏把最重的担子塞给他。一枚虎符,重若乾坤。从此旧朝皇室之荣辱,千万北岳军忠义将士之性命,乃至於这锦绣山河天下苍生都由他一人担侍。

      当年他被段正风接回天龙山庄,为此曾意志消沉颓废度日。他成天醉酒,饭不好好吃,药不好好服,刻意折腾自己。可最终他懂了,他就是再怎么折腾,已落到肩上的责任也不会变轻一分。命里如此,逃也逃不掉。

      他能想通了振作起来,唐蛰当然也能,不过就是多久而已。

      李长安道:“人生在世,总得有一阵子活得不太像话。”

      “我怕那大兄弟从此废了。”

      李长安笑道:“不会。若他真的从此一蹶不振,不管多久,我陪着他。”

      何大有感慨道:“那大兄弟的命不错哈!我瞧你们在河里那甚么”他没念过书,想了半天措词,“卿卿我我了半天,便想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友,真是福份哪!老八也说了,你天天来照顾,擦脸抺身甚么的,从前他家婆娘都没这份耐心哩。”

      李长安微微挑眉,想提醒这文盲掌柜用词不对,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下嘴,想到最后,不知想到甚么去了,竟是脸色一红,急步快走。

      如是者,李长安竟真的陪着唐蛰,在这小破酒肆里住了下来。

      酒肆里的生活很简单,无外乎是喝酒丶打架和睡觉。李长安从不阻止唐蛰喝酒,他要喝,李长安便奉陪到底,反正在酒缸里泡了多年,早就练就海量,千杯不醉。

      唐蛰不愿说话,李长安便陪他枯坐。每遇到有人来寻事或报仇,李长安便挡在唐蛰身前把人都打走。天下第一总镖头跟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混子干架,无疑是恃强凌弱,分寸稍微拿捏不好都怕把人打残废了。所以他不动真力,只用拳脚,甚至有时故意受几拳示弱,可就这样也把这片最恶的流氓混子打得不敢再来。

      几天下来,酒肆里的老客人便都晓得这儿来了个年轻人,模样俊,酒量好,架子全无,而且是个敢赤手空拳单挑一帮子持刀大汉的狠角色。

      酗酒的人都是晨昏颠倒地过日子,每天李长安睡醒了,管他甚么时辰,必去听雨楼一趟阅读卷宗,顺道带乾净衣物回酒肆给唐蛰更换。

      其实原本李长安是打算先不回听雨楼,整日整夜侍在唐蛰身边,卷宗的事等他振作起来再算,但后来他发现不走不行。

      日复一日,他愈发怕冷,盛夏的夜风能把他吹得抖颤不止。而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他下腹那团邪火像是愈烧愈旺,与唐蛰搂肩碰杯,心思也能歪到房中之事去。他表面若无其事,心中既惊且慌,被自己的无耻下流吓得不轻,到了后来,几乎是一侍唐蛰睡着便逃回楼去。

      他知道自己不算正人君子,但断不是那种终日思□□的禽兽,而且这绮思伴寒症而来,或与体内魔功有关。他请阿蛮取来有关幽明神功和血菩萨的卷宗,埋头苦读,终找到记载印证自己的猜想。

      他掩卷苦笑,心道寒症加重,歪念已生,恐怕自己离疯癫之期不远矣。

      他不想食言,扔下唐蛰不顾而去,但又忧心中那不堪言说的念头被唐蛰察觉,更怕自己一时兽性大发,乘人不备,侮辱了他。

      天下间的女人何止万千,为何终日盘桓脑海害他浮想联翩的人是唐蛰?为何偏偏是他?

      思来想去,欲望又生,李长安难耐地一推案头层层叠叠的卷宗,倒头把自己摔在床上。但衣角才沾到被褥,他猛然想起这是唐蛰的床,登时惊跳起来。

      他按着心口,浑身燥热,委实无法再在这儿多待一刻,於是逃命似的冲去隔壁听雨阁,念了半夜清心佛经。

      李长安这一陪,便陪了大半个月。除了魔功的隐忧,其馀诸事竟颇为顺遂。唐蛰虽然还是那样终日泡在酒缸,但好歹会理搭人了。他在听雨楼苦读卷宗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不归山兵败之谜已有眉目,而近日更是喜讯连连。

      约五日天前李长安接到谢斐来信,信中言汝阳突然於半月前一夜回复清明。李长安喜出望外,忙写信着谢大神医快将汝阳送来洛阳听雨楼,好让兄妹团聚。算来汝阳应已启程,最迟下月定抵洛阳。

      这会儿的高兴劲头还未过,昨夜李长安偶尔从听雨楼楼卫口中得知一个惊天大消息。胭脂堡事件过后,少林的无明大师将欢乐公子软禁,欲将其带去天龙山庄,邀各方武林人士於三个月后赴苍龙台出席武林大会公审其罪。欢乐公子被逼急了,扬言握有天龙山庄庄主段正风不欲人知的惊天之秘,定要在武林大会当众揭穿,教他身败名裂。

      李长安激动得一宿无眠,段正风做事滴水不漏,多年下来他也没能搜到甚么能撼动其江湖地位的证据。没想到欢乐公子抢先替他掀开段正风那假仁假义的面具,实在快哉!

      整个夜里李长安无数次想插翼飞奔回酒肆,与唐蛰痛饮,分享心中之乐,但他知他心中郁结未解,自己与段正风的恩怨也不好和盘托出,好不容易才把这想法憋了回去。

      他自己快乐了,更不愿唐蛰继续陷於孤独失意中。侍到太阳高挂,他调整好心情,便马上回酒肆陪伴。

      出门之际,又有一飞鸽传书。这次的信是镖局总舵传来,信封上罕见地盖有镖局大密印,以示此信所载之事十万火急,事关生死存亡。

      不知为何,李长安似有所感,展信的手竟微颤。

      信不长,按惯例以暗语写成,解译过来只有极简单却又石破天惊的七个字——郭大帅未死,速归!

      李长安心中巨震,脚下不稳,噗嗵跪倒在地。

      他把信上的字翻来覆去地看,没错,也错不了,的确是明明白白写着父帅未死。

      怎么可能?当年幸存的风雷十骑带父帅的遗言与虎符找来,国都城破丶父帅殉国之言凿凿,难道有假?但话说回来,当日不归山一战成谜,从来无人亲眼得见父帅尸首,以父帅武功之高,在绝命一战中存活下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李长安双手紧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间千百种可能在脑中奔涌而过,喜不自胜。他必须急回雍州长安镖局一趟,问清父帅下落。

      狂喜之下,右手一阵久违又熟悉的痛楚升起。李长安咬牙撑着椅桌起身,却见自己的右臂青筋乍起,纵横交错,十分狰狞可怖。一道寒气在皮肤下支起一小包,沿手少阳三焦经往上疾走,像是要冲破甚么禁制。

      修练幽明神功之人,切忌大悲大喜,否则心旌动摇之际,魔功得以趁虚而入。李长安此时再记起谢斐反覆的告戒已是太迟,被封在右臂的至寒真气犹如怒海破堤,去势极汹,涌向周身大穴。

      才隔了一天,小破酒肆里的老客人开始有点惦记那个穿灰衣的不醉小子了。他们问那依旧躺在角落的黑衣客,但他似乎并不关心,闻言只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何大有啧的一声。大兄弟身前的地板上分明多放了个酒杯,不是等人来喝酒,难道等鬼?

      等着等着又到了黄昏,小酒肆里依旧飘荡着浓浊的酒酸气。就在何大有想要不要开门透风时,那双破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但涌进来的却不是街外清新的夏风,而是一阵血腥气。

      一道人影像是被狂风直拍进门来。来人单膝跪倒在黑衣客身旁,手扶胸口,还未开口说话,先哇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个女子。

      阿蛮的脸色比往常的青白更添几分衰败之色,甚至罕见地带着焦急:“楼主,李长安已连破寒星叠矢阵和无影雨阵。属下无能,敌不过他。如今万蛛阵已启,请你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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