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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支·后来 ...

  •   后来

      *

      朋友颓废得一塌糊涂,趴在桌子上,“他和我说了个故事。”
      我揉着眼睛,“啊?”
      “什么骗佛祖遭报应啊……和尚爱上小姐之类的……”
      我看她,“人都走了?”
      她发神经一般笑出声,“嗯,他走了。”
      我:“喔。”
      空气里安静了半晌。
      她的脑袋侧贴在桌子上,“你早看出来了?”
      我打开窗户,“看出什么?”
      她说:“他要走了呗。”
      “哦,这个啊。”我点上烟,“他早跟我说了。”
      她脑袋一转,正侧贴在桌面,把脸藏起来,“他跟你说了啊。”
      我笑了,“你生气了?”
      她声音闷闷的,“没。”
      我吸了口烟,“你当我傻子呢。”
      她的手臂把头圈起来,弯背缩腿,“他就不跟我说。”
      我叹了一口气,掐了烟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他不想让你难受。”她的脊背微微起伏,一上一下的。
      我猜她哭了。
      后来我进浴室,忽然想起孟逸。
      他是那个我后来后来没有后来的人。
      比起我,我的朋友简直幸运了不只一点半点。
      因为他连最后一面带给我的也不过是最沉重的安稳平和。
      所以我哭得不那么撕心裂肺,不那么惊天动地,没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我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马上就能从容地拧开一瓶可乐,猛地灌下去。
      隔着起雾的玻璃窗,我看见镜子。
      其实那晚,不算是我们最后的分别。
      …
      晚上,朋友抱着枕头睡着了。
      她哭了有两个钟头,此时困得无力思考。
      她的这个“他”早内定好了出去留学,早晚的事情,怕告诉她被她闹得脑壳疼,这下子在出国前一天跑到她和我的宿舍来了。
      (我和她合租在外)
      她哭着那会儿告诉我人家没准在外国呆个两三年迷上一个外国妞也就不回来了。
      我说这不可能。
      她说:“外国妹子比我漂亮很多……”
      我说:“你这可真是不相信你男朋友的定力。”
      她没有摇头,抬头望了望天,“我是他第五个女朋友了,前面他一年里换了两个。”
      别说那还真不能信了。
      我骂道,“不分手渣男留着过年啊。”
      她搭手过来,“姐你不懂,他这个已经不算渣了,真的渣的是一年十个或者玩‘重婚’的。”
      “哦。”我平静地说,“那他不是渣男。”
      我没真这么想,我还是觉得他是个渣男。
      但是渣男又是什么呢?
      是什么拉低了我们对渣男的标准呢?
      是“渣”一次次突破最高值的时候吧。
      可笑的是,这种标准带歪了那一类小崽子,比方说,我表妹,天天说“我被别人渣了然后黑化了,所以现在只撩人不动心。”
      别给我玩什么“恋爱循环”。年纪小的偏听偏信,把渣当作一种荣耀,年纪大的难道也得如此吗?
      有个女人告诉我说她半点没觉得哪里荣耀。
      而且不知道群众是不是有什么眼疾,渣不是属于男人的代名词,也是女生的。

      废话说多了,言归正传。

      *

      我和孟逸,相差十岁。
      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认识他不算特别,甚至还很普通。没有英雄救美,更没有什么难忘恩仇。
      那天他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经过他们的时候他就把女人放在地上,站着点了根烟。
      那是个冬天,天寒地冻,他穿着厚厚的旧皮夹克,眼睫毛像结冰了似的。
      他对小孩子抽烟这件事表情不大惊奇的,喊过我,“小朋友,拜托帮我看下这个女的。”说着他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我当时怕死了,总觉得他就是小说里虐待妻子的那一类人——家暴男。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一声,“怕我?”
      我没说话。
      他笑着,“我认识你,你不是那个老头的女儿么。”
      我默着说,“我爸死了。”
      他挠挠头,“你今天不上学吧。”
      放寒假呢。
      我说,“用。”
      他“啊”了声,表情不太信。
      我说,“我上学呢我先走了。”
      他叫嚷道,“小朋友我真的见过你和你爸。”
      我只好停步,看他,“什么时候?”
      他抽了口烟,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回答,“葬礼上。”
      他是个骗子。
      我刚撒谎的,我爸根本没死。
      我环视了下大街,现下这条街道空空如也,我看了看脚旁边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女人,穿着个小裙子,小胳膊小腿露在外面。
      我指她,“我看着她?”
      “唉对头。”他点着头,一跳眉,“小朋友挺聪明。”
      我蹲下身子,“行了,我看着她,你走吧。”
      他“呦呵”了一声,夹着烟,去了。
      我见他飞远了,起身,转头,飞奔,一气呵成。
      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拐卖人口的人贩子。

      我十六岁那年,是一个最荒芜的年纪。父母濒临破产,无奈让我迁住外地与亲戚在一块儿。
      亲戚不太喜欢我,给我租了个房子在外面,每个月给点钱,不太够,我平时会搞点兼职赚些小钱。
      父母一般隔一两个月才来一个电话,亲戚除了寄钱之外,于我,没有什么特别照顾的举动。
      上学的时候,对这些没有什么看法,到了寒假,则就格外明显,是的,我很寂寞。
      离家还有点距离,我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放了首歌。刚放没几句,被一个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我没挣扎几下,随便晕过去了。
      醒来是在一辆大车上,我旁边还有个女人。
      是那个之前晕倒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她呼着气,搂着小腿,一边缓慢地凑过来,扒着我的耳朵。
      “我和孟哥本来是想让你快走的。”
      我点点头,“谢谢了。”
      她一拍我的脑袋,“你走得太慢了,回家就没事了…”
      我摇头笑笑,“我家里没人的,锁门大概率不管用吧。”
      她愣了一下,又道,“孟哥每隔一段时间都放一个人出去,到时候你走吧。”
      我问,“你为什么不走?”
      她把脸上的妆擦掉,“我要陪着孟哥。”
      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轻轻地笑了下,很温柔的表情,“我喜欢他。”
      “他喜欢你?”
      “不。”她搓了搓腿,“她喜欢温柔的,高个子,像大小姐一样的。”
      我撇嘴,“痴心妄想。”
      女人又一拍我的脑袋,“就你这张娃娃脸,估计被他们弄来扫厕所的。”
      我和她下车之后,被关进一个大房子里。一格一格小房间,一个房间一个女的,基本那种小个子脸不咋地的。
      她们告诉我,和车上和我搭话的女人是负责接客的。
      她倒是没说错,自那以后,我一直在扫厕所。

      *

      他说自己向来不务正业,人贩头子欠他人情,便一直留着他的命。
      他说自己二十七了,注定漂泊的命。
      最近一直在抓混人贩子里的警察,他便大张旗鼓,放了越来越多的女人。
      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蹲我在的小黑屋里抽烟。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放喔走?”
      他掐了掐我的脸,骂我没良心。
      我:“我又不是那个喜欢你的女的?”
      他收了手,又抽可口烟,“你说张星啊。”
      我猜到张星就是那个配合他演戏的女人。
      他开口,“人我放了。”
      我不太信。
      他眯起眼,“她没比你大多少,刚成年。”
      我道,“她说想跟着你。”
      他合上眼,“可别,我都不能保下自己,何况负责个大女人。”
      我不想让他睡,“你的烟抽干净。”
      他嗤笑了声,睁开眼,把手指里夹着的那根烟塞到喔的嘴里,“你抽。”
      我就抽了一口,呛得流眼泪。
      他伸手把我眼泪刮掉了,“你别哭。”
      我一挺背,“我没。”
      他起身,把被子放了放,又躺了下去。
      我躺在他旁边。
      “你不能不救人吗?”
      “能吧。”
      “那你还救。”
      “我想啊。”
      “你不能不当人贩子吗?”
      他的眼飞过来,软乎乎地,飘到我心里。
      他叹着气,见我咳嗽着把那剩下的烟头扔到一边,幽幽道,“晚了。”
      我说不清楚,只觉得和他应该叫一见如故,所以才能那么亲密地躺在一起。
      他转过头,刻意不去看我,我盯着他的脊背,盯着他的皮夹克,盯着他又长又蓬松的黑头发。
      我又哭了,哭着哭着从后面搂住他。
      他身子瞬间一僵。
      “曲丹?”
      我摇摇头,“没事。”
      他显然想把我的手拽开,所以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小声道,“你别。”
      他的磨牙声传过来,显示出他的不耐。
      我偷偷笑了笑,还是小声说着,“我怕。”
      外面哗啦哗啦的,下雨了。

      *

      (附记: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是抽签抽到我房间的。按照他们的规定,人贩头目一个大房间,每天跟皇帝似的抽到谁就去“侍寝”。他是老三,也有个大房间,姿色都不如老大劳尔的好。
      他父母,祖父母都是做人贩子的,太晚了。)

      *

      他要放我走,也是想当然的。
      夜里乌漆麻黑,他骑着摩托送我出来。
      他把我送到那些人弄走我的地方,让我下车。
      他抱了抱我,“行了,曲丹,小朋友下车了。”
      我又哭,哭哭哭,哭哭哭,脑袋埋在他怀里和迷路了一样出不来。
      他把我的脑袋搬出来,“行了,好走。”
      我又拽住他的袖子。
      他似乎是笑了,“我一年到尾送出去的女人多了去了哪有跟你一样墨迹的。”
      我忽然问,“张星呢?”
      他:“爽快的很。”
      我的手更用力地抓他的袖子。
      他摇头晃脑,像是无奈一样,“还会再见的。”
      他估计也和张星说了同样的话,估计还有一句“我喜欢你”。
      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第二句。
      我踩了下他的脚,他也没喊痛。
      我抬头。
      他直直地看着我。
      他嘴角压得很平,“斯哥德尔摩症吧你们都是。”
      我和他对视。
      “这种喜欢,很快就结束了。我不是没有期望过…”
      他稍微蹲下来一点,和我平视,“更何况你还小着呢。”
      我松开抓他袖子的手,“我发誓我会永远喜欢你的。”
      他站直了身子,手掌在我的头顶上按了两下,笑了声,“十几岁的年纪,别说什么永远。”
      他收了手,跨上摩托车。
      “都不作数的。”
      我看着他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其实我有问过他是不是如同张星所说只喜欢“温柔、高个子”那样的。
      他当时是在笑吧,是在笑,还夹着根烟。
      “喜欢哪有什么特别标准,时间更没有定数……”
      我那时发誓我永远喜欢他那样的。
      他愣了下,抽了口烟。
      “十几岁的年纪,别说什么永远。”
      “都不作数的。”

      *

      附记:
      那晚不是我和他真正的最后的分别。
      大约在事发生的一年以后,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
      那时他身穿橘色马甲,剃了光头。
      底下的标题,响当当的,人贩子头目。
      死刑犯。
      同学那天有打电话给我,显然也看到这件事,幽幽地评价了一句“人渣”。
      我浑身冻住了。
      他送我逃出来的那个寒冷的冬天他那对冻红的耳垂。
      他挨着我呼气时的低眉顺眼。
      他把烟塞进我的嘴巴里让我也吸上一口。

      *

      我想了好多好多。
      “不,他不是人渣。”
      同学“啊?”了声。
      我笑得很轻,像是谁也听不清楚似的,“他是一个女孩的英雄。”
      他死之后,坟地里可能会多出一块墓,骨灰盒卖家可能会多卖出一个盒子,火葬场可能会多接纳一具尸体。
      从此以后,我和孟逸之间,再无后来。

  • 作者有话要说:  2019
    那时候有点理想有点年轻,很爱搞狗血随意挥刀。
    文笔很烂,但是这种青涩意外地讨我喜欢。
    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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