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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还好我从小就心大,不怎么在意这个。

      不过皇上就没我这么想得开了,他连折两员大将,大约也觉得面上无光,一时之间懒得再作妖。于是故伎重施,又开始往这里送东西。

      其实这样才是高招,活人再好,也比不得先帝半点死物。虽然每次只有一样,但已足以牵动将军心肠。

      最过分的一回,居然只有一张信纸,上面是先帝随手题的一句诗:秋风夜梦少年事,不念闲人唯念君。*

      纸面还有揉皱的痕迹,可见先帝自己都没当回事。将军却宝贝似的看了又看,最后捧着进了他的书房里,并且再不许人进去,连我都不行。

      也就是从这天起,将军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陪我,大概是先帝那句情诗敲醒了他,让将军接受了他已经离去的事实,这才从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日子里走了出来,活回了自己的样子。

      我估摸着将军一定不会算账,先帝只是随手记下一时一刻,他却想着还先帝一生一世。

      我叹气,打仗再厉害又什么用?算术这种基础课程学不好,这辈子注定过不明白了。

      自此夜里,将军的书房孤灯长明。

      方侍卫长叹气,说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消磨,将军又不是铁打的。

      我深以为然,将军当然不是钢铁侠。我开始怀疑新皇要我留住将军的命,根本就是为了折磨他,还是要用慢刀子割肉那种死法。

      我又一次觉得,新皇好狠,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好歹替你们元家征战几十年,你再父控再记仇也不能失了做人的底线嘛。

      事实再次证明,皇帝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一个大猪蹄子!

      在我来到北疆的第六年,皇上巡游江南,行至岳州附近,忽闻武陵侯带兵起事,围攻御驾。皇上被困龙舟之中,生死不明。

      自皇上登基以来,蛰伏许久的武陵侯一派逐渐势大。且他们势头猛的出奇,简直像攥了皇家把柄似的蹦跶。反而皇上的亲本家晋阳侯那里安安生生,从不给皇上添堵。老晋阳侯过身前,还上书请离,去更远的封地,等于是自行流放,子孙后代集体远离权利中心。

      小皇帝一直在忍耐,为此还闹出不少血案。我曾跟将军吐槽,说小皇帝只会招惹您,对着他们吭都不敢吭一声。将军却说他忍得好。

      小皇帝想坐稳天下,就须得把这根刺连根拔起。他纵着宠着,一装就是六年,把他们惯的越来越嚣张。终于等到了他们胃口比福分还大的时候。

      要说也是患难之中才知后爹亲不亲。消息传来当日,将军无视先帝“边关守将无诏动兵者,斩立决”的明令,点精兵两万,南下救驾。

      我不能坐视将军父爱上头的举动,斗胆进言:“小皇帝这么精明一人,没准早看出武陵侯心有不轨,故意设下的计谋,就算不是,武陵侯这么多年没打仗,早就手生了,这么多御林卫怼在那,且不说他有没有本事截胡,就是真叫他一时得了势,皇上身边的大内高手也能把人平安救出去,等皇上安顿好了,振臂一呼,这种乱臣贼子有多少都是炮灰来的。再者巴州潭州离得最近,他们还没救驾呢,您急什么?不如再等等,真到危急关头您杀过去,事后清算,皇上也不好拿祖制反咬您一口。”

      说完之后我还回味了一下,嗯,有理有据,值得信服,就是我爹在世都得给我点个赞。

      将军摸我的头:“变聪明了。”

      我洋洋得意,把脑袋往他掌心里蹭。将军又收回了手:“好了,去外头玩吧,乖一点,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我去!合辙我刚才都是白说!我怒了,跟他嚷嚷起来:“我不是乱盖的,我说的都是实情,您就不能再等等么?”

      将军说:“知道,但事有万一,我赌不起。”

      我终是败下阵来。我借了铠甲,借了刀,铠甲太大,刀也太大,但我还是撑着拿着,跑到将军面前去了。我说他非要走,就带我一起。

      我都想好了,万一那个大猪蹄子事后真要砍他,我……我好歹还能跟他道个别。

      将军没空在这种时候跟我墨迹,我求到第二遍时,他就答应了。

      七月十三,时大雨。天策军兵临岳州,武陵侯的军队已被瓮中捉鳖的御林军反杀,武陵侯本已被护送着冲出战阵,后被将军射杀于马下。

      年轻的皇帝从龙舟中走出,姿态倨傲,衣衫整洁,还很烧包地换了个显高的金冠。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龙舟上面与将军对视。

      将军忽然一箭放出,直直地朝他而去。我离将军近,所以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将军出箭虽狠,但他身上一点杀气都没有。

      这晚过后,天策将军假借护驾之名,行造反之事的闲话便传开了。巴州潭州两地守将坐视皇上被困七日,尤是按兵不动,这会儿反应倒快,天不亮就带兵杀过来了,狼子野心可见一斑。然而龙舟上的两位更加凶残,他们一进城,便不出意外地被这对引蛇出洞的君(父)臣(子)反杀了。

      我心里一阵后怕,什么有理有据,什么逻辑通顺。真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还好将军没听我的。

      武陵侯敢在他们的地界动兵,几方私下里必然是暗通款曲过的。偏这两位很鸡贼,一直按兵不动,大约打着武陵侯胜,便拥他为主;皇上胜,便痛打落水狗,追杀武陵侯余党的鬼主意。万没想到将军从天而降,武陵侯和皇上全部狗带。他们便生出了新的心思。

      动自己不该动的东西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道理我五岁就明白了。

      据说巴州守将临死前仰天大喊:“你们这两个被先帝开过光的狗男男,老子就不该信你们关系不好!”

      成功恶心到将军和皇上,从而替全家老小喜提凌迟酷刑。

      潭州守将就比他聪明多了,长啸一声:“早跟你说了你偏不信!别人坑爹,你坑你兄弟,来生别让老子遇到你!打不死你!”然后引颈自刎,利落狗带。

      意外不是没有。就有那么一位绝世高手突出重围,杀到皇上眼跟前。他斩马大刀耍得飞起,一路大开大合光明正大,谁知到了皇上和将军面前忽然改变策略,玩起了使毒的阴招。

      将军其实能躲过去,但他身后那个只会玩心眼的大猪蹄子大约不能。将军爱子心切,替他挡了。

      将军捏碎刺客喉管之后,也跟着倒了下去。我冲过去时,他手背已经一团乌黑。我飞快地解甲放血吸毒敷药,解百毒的药草我一直随身放在锦囊里,这是我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本以为会戴到地老天荒呢。

      救他似乎只用了一瞬间,但在我这里,也已有万古之久。

      将军看我一通操作猛如虎,似有些意外地问:“你懂医术?”

      认识他的第一年,我便告诉过他,我爹是医官署奉御,我是医官之子。将军安慰了我,允诺保护我,还替我气了杀了我爹的大猪蹄子。但从没主动问过我是不是也会这些,毕竟先帝的人生中不曾拥有这段故事。

      方侍卫长以前担心将军对着替身的我久了,会真把我们弄混。要我说他也是瞎操心,瞧瞧,将军这不是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的么,不是先帝的事,他根本不在意。

      医官们急急赶过来,我退到旁边,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他们过来也就是把个脉开副药抬人去休息的善后活儿。有个以前同我爹关系很好的叔父见了我,神色大惊,看那个架势,是个要当场恸哭认亲的意思。

      我赶紧对他摆手,表示皇上还在,你跟我这种罪臣之子扯上关系,不怕这个小心眼的玩意儿以后给你小鞋穿?他看懂我的意思,含泪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些失落。当年我在京城,也算是数得上名号佳公子,细作当了这么多年都没丢掉祖传手艺,技能上说等于买一送一,皇上选了我,我都替他美的慌。我这样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不至于上不得台面,怎的会活的这么见不得光?

      不过我也不是那种爱伤春悲秋的文艺分子,气氛到了郁闷一下下,过一会儿也就好了。我爹说了,平安是福,这种几方厮杀的大场面我都毫发无伤,足可见上天还是爱我的。

      于是我打起精神直面眼前事,小皇帝趁人不备偷偷摸到他后爹房里,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我不看着点,真怕出什么事。

      我悄声溜进去,躲在布帘子后头听墙角。

      要不说皇上和将军其实是顶着君臣之名的真父子呢,他们居然默契到直接略过看破彼此计谋的部分,谈起之后的事。

      皇上:“武陵侯一门满门抄斩,党羽业已拿下,巴州潭州那边朕调派了亲信接管,你不必担心了。”

      将军:“武陵侯长子你也杀了?”

      皇上:“不然呢?”

      将军叹息:“毕竟是你的……按说不该你动手。”

      皇上冷笑:“朕的什么?朕孩提入宫,是父皇抚养朕,栽培朕,还把江山传给了朕,朕此生只奉他一人为父。至于旁人,呵。”

      我听得有点糊涂了,皇上是先帝抱养来的不假,但那是从人晋阳侯家里接过来的,怎么听他这个意思,倒依稀仿佛好像跟武陵侯扯上关系了?

      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我果断选择放弃。我很想替皇上鼓个掌:“说得不错!生恩没有养恩大,可是少年,你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十年如一日在扶持你,教育你,还帮你稳固天下,你怎么就不念他一点好?还成天变着花样气他?”

      可能皇上被我的心声感化,终于善良了一回,拧巴着开了口:“虽然没有你朕也一样搞得定这群乱臣贼子,不过你大老远来一趟,还受了伤,朕多少也要念你一份苦劳,无诏动兵之罪免了,明日朕自有赏赐,但边军不宜久留,待你伤好,领着你的兵回去吧。”

      神他妈没你也一样搞得定!!你怕不是忘了要不是我们将军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你了!!

      将军不跟他计较:“若要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在心里替皇上回答:先救我爹,没爱过,房产证写我儿子名字。

      皇上继续拧巴着说话:“什么问题。”

      将军咳嗽着,嗓音有些暗哑,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果不其然。

      “——他走的时候……真的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我?”

      又是一个漫长如万古之久的死寂。

      皇上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得如他下格杀令时一般:“没有,父皇一个字都没提过。”

      他走之后,将军的病不出意外的加重了。

      其实我偷偷给他诊过脉,这病早该来的。但在军营里他不能,因为将士们需要他,远在天边嘴硬心更硬的皇上也需要他,就连我一个局外人,也害怕他倒下。

      他只能在心里偷偷思念那个他十五岁便认识,纠缠深爱了前半生的人,偷偷琢磨能抽身去找他的一万种办法。

      但皇上不肯放,他便走不了。他会病上半个月,然后再在皇上不知是安抚还是利诱的将先帝的名号捧出来时好起来。

      好上很多年,只为等下一次的心痛欲死。

      我不想看他这么痛苦,我决定放了他。

      我私下里找到我那个叔父,求他替我寻几味香料。那张方子是我爹给我的,传自西域,名字就叫醉生梦死,他说若是哪一天,真苦到熬不下去了,就抓一副来,用一次,我最想见的人便会来见我。只是不可多用,这东西是香也是毒,人嘛,到底还是要活在太阳底下。梦里呆久了,魂儿就没啦。

      我想将军大概是无所谓的,他的魂儿早就没了。

      我躲进房里三天,出来时手里捧着一线迷香。我在将军床前点燃,袅袅白烟散尽时,我穿着一身白衣服走过去,把他叫醒。

      将军看着我,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了。

      军营里的人都说将军宠爱我,可这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的。

      将军脸上满是狂喜,他紧紧抱住我,说:“是我在做梦么?你真的回来了!”

      除了第一次见面,将军再没有抱过我,最耐心的时候也没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跟他撒娇,他轻轻躲了过去,说:“家里有个小醋精,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不是家里而是心里,那种时候,他又能分清楚我们谁是谁了。

      我看窗外的明月,对他说:“我回来了,我来带你走。”

  •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为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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