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夙缘》幻箴

5、5阿滥

　　枣七背着萦羽来到山脚下，抬头望去，湛蓝的苍穹如同深海一般，朵朵白云，仿佛凝固的羊脂玉，固定在深海中央。

　　这一路，他几乎将自己短暂的一生全部说给少女听了，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历史，他知道少女很早就进入梦乡，可他依旧在喃喃细语，也许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能敞开心扉，一下子说了那么多。

　　他很少遇到这样安静的聆听者，不管故事乏味还是精彩，都不会被轻易打断。

　　他还知道，阿滥姑娘定然和他一样，有着深刻的回忆，说到底，他们是同一种人，她对他隐瞒了很多，他又何尝不是？人的劣根性，就在于太过谨慎，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不过他倒不是不相信少女，而是，他已经决定彻底忘记过去，放下一切。

　　回到自家院子，枣七小心翼翼将少女放在床上，春寒料峭，顺带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小七哥哥，你去哪儿了？刚叫你好久没人应。”宝珠坐在墙头，双腿临空一荡一荡。

　　枣七转头看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墙边，“说过多少次，不要爬墙，很危险。”抬起双手。

　　少女见状，展颜一笑，身子向前一扑，恰好落入少年坚实的怀抱。

　　“小七哥哥，你刚才去哪了？”少女站好，往屋子方向瞅了眼，“阿滥姐姐怎么了，受伤了吗？刚看小七哥哥背她回来。”

　　枣七做了个手势:“小声点，阿滥姑娘在休息，你不要打扰到她。”少女吐了吐舌头，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两句话都不行，小七哥哥真小气，我说话声音明明很小，怎么可能吵到她。”

　　“小七哥哥，你跟她非亲非故，干嘛这么关心她？”少女扬起脖子，盯着少年，质问道。

　　少年脸微微一红，转开头，咳嗽道:“阿滥姑娘身受重伤，大夫说需要多休息。宝珠听话，走，我们去河边，我给你抓鱼。”

　　少女不为所动，盯着他的眼睛:“小七哥哥，你为什么脸红？”枣七一阵尴尬，“没什么。”拉着少女的手，往外走。

　　“哎，小七哥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枣七回到院子时，萦羽已经睡醒，依旧坐在那棵桃花树下，仰头陷入沉思。

　　枣七怕吵到她，刻意放轻脚步，但萦羽还是觉察到，收回思绪，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回来了。”少年点点头，犹豫一会，来到她身边，从她的位置抬头望去，疑惑道:“阿滥姑娘，桃花真有那么好看，每次见你都看的好认真。”

　　萦羽答非所问道:“树枝中间有一只白色羽毛的鸟，每天早上都能听到它美妙的歌声。”枣七吃了一惊，一脸不可置信道:“真的？我怎么没听见？”睁大眼睛，目光集中在桃树最茂盛的区域，很快，在重重叠叠的桃花深处，他果然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鸟，它探出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一双清澈如水般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动，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枣七内心激动不已，半天说不出话。萦羽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欣喜万分的表情，笑道:“看到了吧，它是不是很可爱？”

　　枣七点头:“嗯。只可惜现在听不到它的歌声。”

　　萦羽默然。两人看着那只白色的小鸟从花瓣中探出脑袋，感受到两人没有敌意，小鸟胆子大了许多，整个钻出来，震动翅膀，在树枝间上下飞舞。

　　时间在这里变慢许多，两人都没注意，天上的流云涣散，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洒向人间，彩霞弥漫了整片天空，一天又过去了……

　　枣七出门后，隔壁的少女踮起脚尖，双手攀上土墙，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借着冲力爬到墙上，然后一个漂亮的跳跃，华丽落地。

　　少女拍了拍手掌，一脸得意。

　　萦羽笑道:“你小七哥哥不是不让你爬墙。”

　　少女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一笑:“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萦羽哑然，就算她不说，少女当着枣七的面，难道就能不爬墙，从门口光明正大进入？

　　“阿滥姐姐，看你每天一个人坐在这里，会不会很无聊？”少女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不解道:“桃花真有那么好看？天天看，你难道不会感觉厌烦？姐姐要不要跟我们去抓鱼，可有趣了，而且不远，就在村口。”

　　萦羽收回目光，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想了想，点头:“好。不过我不会抓鱼。”

　　少女雀跃道:“你答应就好了，不会抓没关系，我可是我们村里的抓鱼高手，等下我抓几条鱼送给姐姐。”拉着萦羽的手就往门口走。

　　萦羽平时很少出门，少女带着她从大路上往村口走，两边都是房屋，偶尔能看到一些村民坐在自家门前，神态安详，每当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们都会投之以善意的笑容，搞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萦羽内心感到平静，这里的生活就像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幽谷一样，不受外界打扰，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

　　突然心生感慨，很多年以前，她的生活和他们并无两样。

　　来到河边，萦羽看见宝珠的其余几位朋友，一群十多岁大小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一样黝黑的肤色，这是属于农村人的特色。

　　宝珠虽为女孩，却好像是这群孩子中的大王，一群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绕在她身边。

　　“黑子你带他们去棺材石那边抓，女孩就跟我一起在这附近。”宝珠对大家进行完分工，重新回到萦羽身边，“阿滥姐姐，你就在岸边，你会不会游泳？如果不会，不要太靠近河水，我和她们去给你抓鱼，你等我哦。”少女说完，带着几个女孩下水，有的拿渔网有的拿削尖的竹竿，轻车熟路，开始抓鱼。

　　萦羽站在岸边，目光追随宝珠的身影，在清澈的河水中游走。

　　这里的春天，太阳很温和，微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袍，在空中任意飞舞，一头青丝如同在水中铺展开，轻轻飘扬。

　　枣七来到河边，正好看到这样如同静止一样的画面，不觉看痴了。等他回过神，走到萦羽身边，两人并肩而立。

　　“她抓鱼的本领是跟你学的吧。”萦羽道。

　　枣七看着不远处的少女，笑着点头:“是，她很聪明，一学就会。”

　　萦羽轻浅一笑。枣七转过头望向她:“阿滥姑娘，阿滥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

　　“你想听？”萦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对视，没过多久，少年先转开头，心脏怦怦跳动，红着脸点头。

　　萦羽没说话，伸出手，少年面带疑惑。

　　“笛子”萦羽道。

　　少年反应过来，露出失望的表情，摇头:“我没有，不过我可以做一支。”转身要走，萦羽叫住他，问他知不知道怎样制作笛子，少年憨厚的笑笑:“知道，张师傅那里就有一支古笛，空闲时会拿出来吹，我看到过很多次，所以知道怎么制作。姑娘你等我。”

　　枣七离开后，河中的少女突然发出愉快的笑声，萦羽循声望去，见少女手里正捧着一条扑腾着的鱼，朝她这边走过来。

　　“阿滥姐姐给，”少女将鱼捧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忘了一件事。小七哥哥教过我，说先要把鱼用草绳串好，这样更容易拿。”转头四处寻找长草，在萦羽脚边摘了两根，将之搓成一根绳子，把鱼串在上面，“这条鱼送给姐姐。”

　　“谢谢！”萦羽接过，提了提，还不轻。少女开心的笑了，“不用谢，一条不够，我还可以再去给姐姐抓一条。”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走到河里，继续抓鱼。

　　没过多久少女又给她抓了一条，同样用草绳串好。傍晚时，萦羽提着两条大鱼，满载而归。

　　当她踏进院子时，枣七已经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手里拿着一只碧绿的笛子。

　　“这么快就做好了？”萦羽放好鱼，来到院子。

　　少年将笛子递给她:“阿滥姑娘你看看，行不行，离开时我问了下张师傅，他说勉强可以。”

　　萦羽接过笛子，笛子周身散发出竹子的清香，看得出是刚做的，碧绿间点缀着斑斑泪点，她诧异道:“这是……湘妃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萦羽对少年鬼斧神工的技术更加佩服，不用说，这支笛子做的真的很好。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中流露出期待。萦羽摩挲笛子上面的气孔，沉静下心思，抬起双手，将笛子凑近嘴边，就这样缓缓开始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婉转，恍若一朵飘荡在天空上的白云，脱离一切束缚，在广袤无垠的天空，自由自在游动。

　　枣七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天籁之音缭绕，他的心渐渐往下沉，身体却变得轻盈起来，灵魂脱离沉重的躯壳，顺着风往很远的地方飘去。

　　他来到了海边，放眼望去，海水如同天空一样湛蓝，在海天相接之处，白云低垂，倒映在镜子一般的海水上，他看见一只小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大海上面飞过。

　　小鸟速度很快，掠过长空，朝着没有尽头的大海彼端飞去。

　　枣七目光紧紧追随着它，看着它穿过无数白云，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他没来由的感觉到了孤独。

　　大海无边无际，小鸟能飞跃过去吗？它身边没有朋友，这漫长的路途一定很孤单。他突然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鸟儿，追随着它的步伐，跟它一起横跨整片大海……

　　“你听出什么？”萦羽放下手中的笛子，双眼直视前方。

　　枣七过了许久才恢复神态，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忧愁，“这是一首悲伤的曲子，我看见一只孤独的鸟儿在海面上不知疲倦地飞翔，阿滥姑娘，它是不是你的另一个化身？和大海相比，它很渺小，可是它有着坚定的信念，执着的飞翔，不惧怕任何东西，仿佛前方所有困难都会臣服在它脚下，它很了不起。”

　　听完这首曲子，他好像有点了解她了，在她纤瘦的外表下，原来隐藏着这样一颗看似脆弱实则坚强的心。他不知道令她执着的事情是什么，他只知道，当看到她化身鸟儿飞翔时，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倔强，同样令人心疼。他多么希望自己变成一抹洁白的月光，守护她一生。这样，每当夜晚降临，万籁俱寂的时刻，纵然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她至少还有他，他会永远待在天空，和亘古不变的岁月一样，永远不会离开她。

　　这首曲子是萦羽在昆仑山创作的，每当夜幕降临，她就会来到昆仑山最高的那棵玉树上，在月光下吹奏。心思流转，希望风把幸运和祝福都带去远方，带给那个被她冰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