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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日出 ...

  •   天星村是一个盛产木匠的小村子,在不到五十户人家的村子里,几乎每家都有一位出色的木匠。

      救萦羽性命的枣七是一个孤儿,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染病身亡,留下枣七一人,吃着百家饭长大。

      六岁时,枣七求村里的张木匠收他做学徒,平时除了跟张木匠学习,一有时间他就帮村里人抬木板挣点钱,这么多年竟也健健康康长到这么大。

      因村里有新娘出嫁,置办嫁妆,需要大量木材,昨天枣七就帮着那家人到树林里扛木板,一直忙到天黑,正打算离开,他忽然听到树林不远处有奇怪的声响,带着好奇,他走过去一看,见月光下,一青面獠牙的高大怪物,正朝一人靠近。即使相隔这么远,他仍然能感受到怪物周身翻腾的杀气。

      枣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弯弓搭箭。弓和箭都是他自己做的,质量很好,平时他就用它们在森林中打野味,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有惊无险救下萦羽,枣七便将昏迷的她带回家,安置在家里一间屋子里的唯一一张床上,连夜去找村里最好的王大夫给萦羽诊断,花钱按大夫开的药方买了药,当天晚上他就在厨房灶头旁边,用稻草简单铺了个床睡下。

      是春天,百花盛开,院子里种着一棵桃花树,看枝干,已经有些年头,开的极为茂盛,朵朵桃花好像一张张十六七岁少女的脸,粉中透红,在阳光下,就像一片一片烟霭,美丽得有些不真实。

      萦羽坐在树下,抱着双臂,抬头,盯着树上的桃花,恍若进入了一个曼妙的梦境,久久不能自拔。忽然,她感觉到左边好似有人在偷窥,转头看去,低矮的土墙上,藤蔓纠结,并无人影,直觉不会出错,刚刚的确有人在偷窥。

      觉察不出任何危险,她也没放在心上,收回目光,继续保持刚才的动作。

      很快,她又开始出神,她想到了很多,在森林中作为一只鸟儿的日子,潜伏在昆仑山的日子,一百零八道天雷鞭抽打在身上以及被剔骨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所有的一切,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到现在还没醒。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地方,是黄昏,夕阳将半个天空都染红了,粉色的彩霞在空中慢慢游走,晚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她和白谟漫步在树林中,说说笑笑,就像两个相伴多年的老朋友。

      她告诉白谟,当她还未成形时,有一次离开森林,进行了一次漫长的旅游,在旅途中,她曾经经过一个峡谷,峡谷两边的峭壁上,立着两棵身姿挺拔俊秀的松树,中间有溪水哗啦啦流淌而出,两边是碧绿的草地,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繁花,五彩缤纷的蝴蝶围绕着这些花朵,翩翩起舞,环境相当安静优美。

      她还飞过一片镜子似的湖,湖面上有独木舟飘过,其中一条渔船,船头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渔翁,正在垂钓,岸边是绿油油的杨柳,长长的柳枝在风中轻柔地跳舞,整个画面就像被丹青手绘在纸上的图,宁静祥和。

      听完她的讲述,白谟眼神有些黯淡,带着向往的语气道:“我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真想像你一样,四处飞翔,看尽人间的锦绣繁华。”

      她拉着他的手,郑重道:“等有时间,我带你一起去,我们去很远的地方,走遍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反正还有那么多时间。”白谟微笑着点头,好像真的相信了,不仅他,就连她自己也一样,如今想来,当时她之所以能轻而易举说出这些,是因为她从未真正体验过人类的生活,不知道世事如棋,轻轻一下,就是颠倒乾坤的大变化。

      不知道白谟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恢复,她离开山洞时,他还处于昏迷状态。

      萦羽拿定主意,等膝盖的伤好了,如果能活着逃出追踪,她就去找他,他应该会在那个地方等她回去吧?

      “阿滥姑娘……”萦羽思绪被打断,看着从门口走进院子的少年,她微微一笑。

      枣七愣了愣。萦羽看了眼天色,讶异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平时枣七出门忙碌,差不多要到太阳下山才回来,他一般都是将她午饭做好才出门,因为他中午不回来。今天倒是个例外。

      枣七傻笑道:“今天师父那边没什么事,所以早早回来,”举起两只手,分别提着两条大鱼,用草绳串着,其中一条还是活的,“来的路上,经过村边的一条河,顺便给姑娘抓了两条鱼,很新鲜,一条拿来煮汤,一条红烧,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萦羽道:“都可以。真是麻烦你了。”少年摇头:“不麻烦,姑娘安心养伤就是,别的事就不用姑娘操心了。我这就去厨房给姑娘煮鱼汤。”少年提着两条鱼往厨房走去。

      鱼汤很新鲜,萦羽因此多吃了一碗饭,连连夸赞少年手艺不错,枣七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低下头。

      吃过午饭,萦羽小睡了片刻,醒来时,见枣七坐在刚才她坐的地方,正埋头做什么东西。萦羽走近,奇怪道:“你在做什么?”

      枣七被她吓了一跳,忙将手上东西藏在身后,慌慌张张道:“没,没什么,姑娘你醒了。”

      枣七藏的东西已经被她看见,是一截短小的木棍,看雏形,好像是一支簪子。再看枣七的神态,萦羽很快反应过来,他肯定是打算做一只木簪子送给喜欢的姑娘,她没再追问,头转向土墙那边,转移话题道:“隔壁住的什么人?”

      “左边是小九他家,右边是二柱。”枣七说完,趁她不注意,将尚未完工的木簪藏在衣袖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姑娘喜欢桃花么?”少年突然问。

      萦羽愣了下,点点头:“还行,桃花挺好看的。这棵桃树是你种的吗?长得可真好,花也开的很好看,料想你平时肯定很耐心地在照顾它。”

      枣七道:“爹娘走时什么都没留下,就只有这棵桃树。这是我出生时,我爹亲手种的。在我们村,有一个习俗,每出生一个小孩,家人就会为他种一棵树,让小树陪伴他成长。这么多年,这棵树一直陪伴着我,在无数个寂寞的日子里,也正因为有了它,我才不会觉得孤单。”

      傍晚,枣七将雕刻好的簪子送给了她,当时萦羽相当愕然,并没立刻收下,愣了好久才道:“你……是特意送给我的?”少年点点头,萦羽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她还以为他是准备给喜欢的姑娘,没想到人家竟然送给了她。

      看着少年因自己没接下而局促不安的神情,萦羽赶紧收下,连声道谢。

      少年雕刻技术相当好,这只木簪子,栩栩如生,尾端是一朵盛开的桃花,少年不知道用了什么,给它上了颜色,隐隐能闻到一丝香气。

      萦羽大为感动,少年对她太好了,她感觉内心一阵温暖,为了表示感谢,她将自己那把残魂剑送给少年,刚开始少年不肯接受,说是她的防身武器,他不能拿。萦羽坚持要送,少年拗不过她,只得小心翼翼收下。

      就在少年去放剑时,萦羽听到左边墙头发出一声轻哼,听声音,是女孩。萦羽微一沉思,已经猜到其中关窍。

      第二日,等枣七出门后,萦羽来到院子里,坐在桃花树下,抬起头,开口道:“墙上那位小朋友,能否出来见一见?”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人回答,萦羽也不着急,继续道:“从我到的那天起,你每天都趴在墙上看,我想问你,累不累?如果我不是在自作多情的话,你应该是想跟我交朋友吧,你别怕,我这个人一向好说话,虽然我的朋友不多,都说朋友多多益善,我也不介意再交一个,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到底要不要光明正大现身一次?”

      这次没过多久,那边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你说的是真是假?”是个少女的声音。

      萦羽笑道:“自然是真的,发自肺腑那种真。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但有一点,从来不撒谎,来不来随便你,反正选择权在你。”

      这次萦羽没等多久,就听见墙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望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扎着两根可爱的小辫子,正在吃力地翻过墙。墙不是很高,小姑娘翻墙技术不错,显然经常这么干,萦羽完全不用担心她会摔倒。

      小姑娘翻墙落地一气呵成,末尾还不忘拍拍手,快步走到萦羽面前,抬头打量她,过了会,带着审问的语气,开口道:“你是谁,为何住在小七哥哥家?”

      “我叫阿滥,”萦羽说,“住在这里是为了养伤,你小七哥哥很厉害,不久前救了我一命。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抬起下巴,傲然道:“小七哥哥当然厉害啦!你看起来也不是很讨厌,我就告诉你,我叫宝珠,小九是我哥哥。”

      萦羽知道小九是枣七的小跟班,每天一大早就侯在门口,等枣七。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三人一天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枣七屁股后面到处乱转。

      “你是小七哥哥亲人吗?小七哥哥对你好好啊。”小姑娘酸溜溜的说着。萦羽不觉有些想笑,“小宝珠,我不是你小七哥哥亲人,我只是一个过路人,等伤养好后,我就会离开。你放心,你的小七哥哥一直都是你的小七哥哥,谁也抢不走。”

      小女孩闻言,立刻眉开眼笑,“真的吗?”萦羽点点头:“真的。”小姑娘雀跃起来,拍手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姐姐,谢谢你!”

      萦羽哑然失笑。

      枣七回来时,萦羽问他,这附近哪个地方看日出效果最好。少年疑惑道:“离我们村子不远的红霞山是这附近最高的山,位于东方,看日出最好,我曾经去看过很多次。”盯着她的脸,“阿滥姑娘,你想去山上看日出?”萦羽点点头,少年忙道:“可是姑娘你的伤……”

      萦羽道:“伤不碍事,已经好了很多,爬山应该没问题。”少年沉默,脸上带着担忧。

      翌日,天还没亮,差不多四更时分,按着枣七的指示,萦羽本打算一个人去爬山,一打开门,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枣七,她微感惊讶,“你……”

      枣七道:“姑娘你伤还没好,爬山太危险,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少年语气坚定,不容拒绝。萦羽没再多说,朝他轻轻点头。

      少年带了些干粮和清水,两人踏着未散的星光,前往红霞山。

      红霞山就在村子附近,两人很快抵达山脚下,二话不说,开始爬山。

      一路上很安静,树林中不时传来奇怪的鸟叫声,路边有野花的清香,顺着晨风飘进鼻子,星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只能照进来一点点,林中仍然是一片昏暗。

      枣七对这个地方相当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上山,相比较而言,萦羽就显得有些吃力。一则因为她新伤初愈,还没完全好,二则,她体力没枣七好,还没爬到一半就不行了。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升起来了,萦羽咬着牙,坚持往上爬。

      膝盖如同火烧一样,好像有人在用针扎,疼的她不停吸冷气。

      “阿滥姑娘,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再走?”枣七走在她后面,停下询问道。

      萦羽抬头看了眼天空,摇头:“不用,继续走吧。”

      “可是……”枣七还要说什么,萦羽没给他机会,拿一根木棍当作拐杖,一步一步往山顶走。

      可是没走多久,两边膝盖剧痛无比,好像有热流顺着小腿流下,不用想萦羽也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逞强,她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不得不放慢脚步,走一步停一下,气喘如牛。枣七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阿滥姑娘,你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萦羽没说话,表示默认。

      枣七眉头微皱,过了会,走到她面前,将装干粮的布袋系在腰间,弯下腰,“阿滥姑娘,我背你上山吧。”

      萦羽想也没想,直接摇头拒绝:“不,不用……”

      话未说完,枣七强行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往山上快速攀爬,“姑娘,对不住了,再拖延下去,等下姑娘恐怕看不到日出。”

      萦羽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因他行走速度极快,爬山如履平地,她不得不用双手扣住他脖子,以防自己掉下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遥远的东边,有缕缕金光透过厚厚的白云发散出来,太阳即将升起。不知为何,萦羽突然紧张起来,不知道在太阳出来时能不能爬到山顶。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在太阳升起那一刻,他们成功抵达山顶,在一处平地上,枣七将她放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目光平视,一起望向东边。

      在那里,太阳完全挣脱云层,露出一角,耀眼的华光充斥着整片天空,大地瞬间被照亮,望着那缓缓升起的太阳,萦羽的心瞬间明亮起来。

      在那遥远的东方,太阳笼罩的温暖的地方,有一片神秘的森林,那里有她的一切,还有一个让她牵挂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跟她此刻一样,正抬头欣赏太阳升起?

      两人默默无语,一直等到太阳完全悬挂在天幕上。

      沉默许久,枣七突然道:“阿滥姑娘,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萦羽点头:“问吧。”

      “姑娘为什么突然想看日出?”

      萦羽没有立刻回答,望着山下被阳光普照的绿色植被,良久,带着一丝怅惘的语气,她缓缓道:“我在找回家的路。”

      枣七感到疑惑:“回家的路?姑娘的家乡在东方?”

      萦羽点头:“是的,在东方,在靠近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常年四季如春,花香就像珍藏多年的美酒一样,令人陶醉。在外面漂泊时间长了,就会格外思念家乡。”特别是她,失去仙骨后,原来不过瞬息之间的距离,在她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回一次家,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真想去姑娘你的家乡看看。”枣七喃喃道。

      看完日出,两人在山上吃了些干粮,准备下山。枣七态度依旧强横,要背她下山,萦羽神情恍惚,也没怎么坚持,任由他。

      一路上,枣七絮絮叨叨跟她说了很多,萦羽心不在焉的听着,感觉有些昏昏欲睡。少年坚实的后背,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她眼睛微眯,在一荡一荡的下山路途中,渐渐进入梦乡。

      “阿滥姑娘,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经常来这山上,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其实红霞山看夕阳最美,那时候,半个天空都被彩霞染透,那种近乎梦幻的光辉,就像一个美丽的梦,引人入胜,人很容易就沉迷其中。阿滥姑娘,有时候人只有沉浸在一件事情当中,才能忘记很多事。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对很多人来说,即使是安安静静看一次夕阳和日出,也是一件难能可得之事,幸好,如今我有的是时间,很奇怪,我明明抛弃了所有,却好像突然间拥有了很多东西……”

      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他背后的少女已经进入梦乡,她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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