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62、第六十二章

　　预想过此行的艰险种种，可绝不包括走着走着脚下的沙石中出现了枯骨！
　　世初反应极快，抢在左雁说完“骨”字之前就抬手搭上吴阒肩膀，语气不善，“你带的什么人？回去好好管教！”
　　惊诧的表情只在吴阒脸上停留了一刹那，他迅速从太子殿下缓缓眨动的眼睫中串联起被嫌弃人和嫌弃人两位话里的因果。
　　枯骨，人，回去。
　　辽人的地界，错落棋布的矮山包下面堆着什么？当初贺州何以轻易沦落至敌手？安迦用以要挟太子的一城百姓有多少还活着，有多少已化作脚下的白骨......再走下去，一旦飞羽的人和安迦的部队会合，他们生存的希望恐怕极其渺茫，必须要想办法回去。

　　此时，辽兵已经纷纷席地而坐，飞羽观赏完这边主仆间的闹剧露出鄙夷的神情，扭头过去和下属用辽话说着什么，迸发出阵阵笑声。
　　左雁见状，恢复平时的嗓门说：“吴近卫长，我冤枉啊，求您手下留情！这样，我以水代酒敬你一壶，千万别赶我走！”
　　听到酒，近身卫全部警觉起来。出发前，吴阒与殿下商量危急情况的应对之策，设想安迦在辽军中摆下鸿门宴，近卫队以摔杯为号动手营救殿下。相邻的近身卫彼此交换了眼神，表面上维持冷眼看戏的松弛，实际上做好了刀剑随时出鞘的准备。
　　吴阒硬着头皮配合左雁，“酒我都不喝，谁稀罕你的以水代酒？”
　　左雁贴近他，从腰间解下水壶，顺便把刀拉出两寸，拔下水壶的塞子，递到吴阒嘴边，谄媚而笑：“别这么无情嘛，大家都是同僚，来，喝一口，给个面子。”
　　“不喝。”
　　“喝一口嘛。”壶嘴已经碰到吴阒的嘴唇了，左雁还往前送，借着吴阒高大的身躯掩护，朝世初使了个眼色，暗示的方向正是辽兵人肉围墙的突破口。
　　吴阒的目光也扫到了那个位置，只有两个辽兵，三人默契达成。
　　他们人数只有辽人一半，唯有攻其不备才有一线生机。事不宜迟，机会就在此刻。吴阒抢过水壶，带着不耐烦的怒意，大力摔到地上，“不喝就是不喝！”

　　辽兵们正乐呵呵等着看周人内讧的好戏，没想到被无情掼到地上的水壶里的水还没汩汩流出，周人的刀剑就招呼到了他们身上。
　　戏码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飞羽不是没防着周人动手，不过一来他们人数明显占优，打起来不怵；二来进了荒地就是他们的地盘，二世子算准了日子骗来周太子，就是让他有去无回——即便逃脱也很难走出去，最后活活困死在这。心中有底，营地就在不远处，所以一时大意了。
　　可惜，有些错误是无可挽回的，他再也没有懊悔的机会。

　　暗暗天色下，刀光剑影闪动，血腥气在风中弥散。几乎在吴阒手中水壶落地的同时，左雁的刀尖已经刺入飞羽心口，不讨喜的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当辽兵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起身迎敌，他们已经折损近半。近卫队人人憋着一口气，辽人算什么东西敢让太子殿下受此屈辱！此刻所有的沉郁都释放在刀锋剑刃，杀红了眼。
　　近卫队本就是先锋中的先锋，辽军最精锐或可与之匹敌。不过这支百人团明显更熟悉此中地形，撑过最初慌乱后显露其粗犷彪悍的本性，勇猛抵抗。一个辽兵滑到土包背面，从怀中掏出牛角号，朝空中吹响，“呜——”

　　左雁解决了飞羽后闪挪至之前暗示的位置，吴阒在前方开路，他断后保护世初。辽兵见周太子要跑，都疯了似的围扑过去。到了这时候，左雁再没什么可隐藏的，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吴阒，快带他走！”左手持刀自下而上架住了一辽兵斩向世初的刀身，右手把世初推到吴阒身边，同时左手手腕一转，寒光闪过，那个辽兵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一道细窄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这边又同时上来两个。“刷刷！”出招快到只听见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两个辽兵几乎同时倒地，都是颈部的致命伤。
　　“你是什么人！”飞羽的亲信不敢相信传闻中的至绝刀法竟然让周人使了出来，怒吼着冲过来，“杀这个人！”。左雁根本无所谓刀法姓周还是辽，他只想救世初脱身，自己多拖一会儿，吴阒就能带世初跑远一点......

　　吴阒不负所托，护着世初逃离混战，辨不出东西南北，随便选了个顺风方向，“殿下，这边！”
　　“等等！”世初慢下脚步回望，辽兵俨然把“齐玉”当成了头号敌人，不顾身后的追砍围攻他一人，“他顶不住的，吴阒，你去帮忙。”
　　“殿下，我先带你走！”
　　世初眉头蹙起，“不然一起回去！”
　　哪边都让吴阒心急，他恨不能分*身成两个，一个护送殿下，一个与兄弟们并肩而战，可世上偏偏不得双全法。
　　“快去！解决了辽人我们再会合。”世初索性转身跑进风中。吴阒一咬牙，没有追太子，而是奔回了乱战当中。

　　辽人突然集火，左雁只能且打且退，勉力招架。偏偏退着退着脚下的石头松动，伴着沙子滚落坡下，他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虽然腰部发力保持住了平衡，手上的刀不可避免地慢了一分。辽兵抓住空当，刀尖直指左雁前胸，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挡，只挥刀切向对方的脑袋，用足最后的力气一命换一命，不亏。一瞬间，仿佛风声静止，辽兵连脸带头被削掉了一半。左雁低头看了眼自己，竟然没事？
　　“别愣着！追殿下！”吴阒劈开那个辽兵的刀，拉着左雁滑到坡下平地上。辽兵紧追不放，近身卫兄弟们在他们身后大肆补刀，辽兵倒下不少，下面两人遭受集火的压力顿时减轻。左雁与吴阒背对背迎敌，砍砍杀杀间还得空提醒他：“刚有人吹了号角，他们的人估计马上就要到了，再快点！”
　　再快点，杀得再快点。吴阒明白，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知道！杀！”
　　......
　　围攻左雁的辽兵全部倒下后，左雁听到了大军逼近的脚步声，“辽人来了！快！分头走！”吴阒见土坡上还有几个辽兵没解决，冲他喊道：“那边！你先去追殿下！我们引开辽兵！”
　　形势紧急，容不得离别感怀，左雁只扔下一句“保重”就沿吴阒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跑，一直跑，拼尽全力跑，血色坡地和近卫队在他身后渐渐看不清楚。不知道跑了多久，胸中像燃起一把火，向上烧到了喉咙，随着呼吸的节奏烫得生疼，左雁放慢了脚步，转身已看不到吴阒他们，也没见到辽军。跪在地上，耳朵贴近地面，几乎听不到那种齐整的脚步声，或者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他自己咚咚的心跳和耳畔的风声。
　　天色更暗了，风中凉意更甚，应该已是日落时分。北境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得快点找到世初才行。如果方向没错，跑了这么多应该快追到了，除非他也以差不多的速度跑了一路。以左雁对世初的了解，此可能性排除。思来想去，左雁决定冒险一搏，边走边喊边找。
　　“世初！连世初！嘶——”
　　胸前仿佛又烫了一下，垂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胸口多了一道伤口，外衣布料上干掉的血迹之上又覆了层鲜血。“哪个兔崽子划的？嘶！”还好伤得不深，不狂跑血就会慢慢止住。明明伤在自己身上，左雁的心却忽然为世初焦急——他是不是受伤了？因为受伤倒在哪里所以才没看到？
　　左雁不敢再往下想了，捂着仍在渗血的伤口，脚下又快了起来。前面不远处出现了小山坡的轮廓，想着爬到上面看得远，便喊着世初的大名冲了过去。
　　“连世初，连世......”
　　“想造反？”熟悉的声音，冷冷的语调，从小山坡后面传了出来。
　　左雁怀疑听错了风声，站定试探着再问一句：“世初？”
　　安静。回应他的是风声和远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
　　“连世初？”
　　“太子的名字你倒叫得顺口！”世初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从小到大还没什么人连名带姓这么唤他。虽身处绝境不求主仆礼节，但放肆总归有个限度。
　　左雁不知道怎么扑到世初面前的，抓着他的肩膀在昏暗中把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真是你！没受伤吧？”
　　“是我，没有，吴阒他们呢？”人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质问，世初毫无办法。
　　“辽军后来到了，我们走散了。你没事就好，太好了。”左雁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情不自禁地把世初揉进怀里，“没事就好。”
　　世初奋力挣脱他的双臂，一把推开，“你疯啦！”
　　“啊——”全然放松的左雁毫无防备，被结结实实推在伤口处，疼得叫出了声，随之顺势后仰倒在地上。
　　世初吓坏了，自己的内力这么深厚？双手翻转一看，鲜艳的红色，握到手心还是温热的。连忙到左雁身边，心怀歉意地说：“你受伤了！我不是有意的，都怪你太......冒失了！”
　　躺在地上休息的感觉好舒服，左雁多想一直这样歇下去。见世初为自己着急，他撑着地坐起来，安慰道：“怪我怪我，小伤而已，不要紧。”
　　“我看看。”世初不想纠结谁错谁对了，伸手扳住左雁肩膀。
　　左雁下意识闪躲，“真不要紧，皮外伤，别看了。”
　　世初正色道：“喊太子姓名，冒犯太子，现在连太子的话都不听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太子看待过？”
　　糟了，情急之下做错了这么多。左雁连连摇头否认，“不是的，殿下！我没那个意思，你信我！”
　　“那让我看看伤口。”
　　“啊，行吧。”

　　左雁保持坐姿，世初小心地摸到外衣血痂结块的地方，“流了这么多血还说不要紧？”左雁莫名理亏，无话可说，任由处置。世初说伤口要包扎，自然地解他的腰带，把外衣脱到肩膀以下，看到白色的内衣上洇湿的大片血迹。手指微微发颤地去褪内衣，扯开领口时碰到触感冰凉的物件，左雁明显僵了一瞬。世初不喜欢探究别人私事，但此刻他感到有股力量驱使自己的手握住了那人贴身佩戴的东西。正圆，没有任何花纹雕饰，柔润光滑。摊开手掌，尽管暮色深深，但足够世初看清掌心中的是什么。
　　两颗眼泪直接从眼眶中掉落，世初放下圆玉，颤抖的手抚上左雁的脸，手指滑到眉心处摩挲。更多的眼泪落在他和左雁身上，还有直接成线顺着脸颊流下。
　　哽咽问道：“你的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