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61、第 61 章

　　比起前一日的晴空万里，天上多了大片小朵的云，形态各异，聚集成群，不紧不慢地浮动，时不时遮蔽了太阳，荒漠里少了几分热气。
　　之前探路时专门派人留下了标记，行事大方毫不遮掩，甚至还带着点张扬的意味。此时再看，除了个别出现些许无伤大雅的移位，指向约定地点的标记基本保存完整。金宁海思忖片刻，说：“殿下，昨日探查后树林中留了人，为着一旦辽人出手破坏标记，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其藏身之处。现在看来，怕是辽人看透了咱们的意图，以不变应万变......”
　　“无妨。”世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罩在眼睛上方向远处遥望，“安迦敢选在这里会面，自然做足了万全准备，有不会被我们追踪到的自信。别想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记住我在城墙上说的话了吗？”

　　如若交涉不顺，请诸位不必顾我一人生死，先救百姓，再灭辽军。

　　金宁海于沙场上见过太多慷慨豪情，为国为家为父母妻儿，或悲怆如逆秋风飘落的黄叶，或凛冽似破风雪横空劈斩的雷电。而眼前连封立大典都来不及举行就踏上出征之路的太子脸上，竟是见所未见的淡然。为一城百姓牺牲，在他这成了稀松平常之事，金宁海不免动容，“殿下！”
　　世初收回视线，看了眼金宁海和他身后的大军，“记住就好，我信你。”不给人感怀的机会，策马前行，左雁和吴阒紧随其后。

　　前方依稀出现了人影，“就是前面！”世初稍收缰绳，放慢速度，直奔约定的地点。
　　百来人辽兵呈半圆形排开，队形看似散漫，但细看士兵军容肃正。圆心位置站着一位将领打扮的人，束高的发辫中混扎几根颜色斑斓的禽类羽毛，很是惹眼。见阵仗浩大的周军到来，他开口道：“哪个是周朝太子？安迦世子只邀请了太子一人，怎么来了这么多？”
　　这边左雁小腿轻轻用力夹马肚子，他的马上前两步和世初并排而立。世初余光瞟到他的动作，没说什么，用眼神示意金宁海接对面的话。

　　“阁下哪位？我们殿下应约而来，安迦世子本人却不在场，算哪门子待客之道？”金宁海回击。
　　天上的云层逐渐变厚，太阳的光芒已被完全遮掩，风起。
　　辽将听了金宁海的应对，豪迈地大笑：“哈哈哈！我叫飞羽。你们周人常说‘明人不说暗话’，论兵力，我们自然不是你们的对手。看看你们来了多少人，要是世子来了，岂不落得路康一样的下场？”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金宁海仍占理三分般硬气：“既然害怕，何必相约？你们既然这般欠缺诚意，依我看也没有继续废话的必要了！”
　　飞羽似乎早算到了这边的反应，双臂朝天摊开，笑着说：“怎么？要回去了吗？贺州城里的那些人不要了？”
　　一语直击要害。之所以兴师动众，不惜让太子殿下以身犯险，不就是为了那些百姓吗？金宁海提高嗓门质问道：“人呢？交出来！有本事战场上分高下，用平民作人质算什么英雄好汉？”
　　飞羽收起令人不悦的笑容，“实不相瞒，我倒是想打，可安迦世子憎恨没完没了的交战，希望可以和你们太子商议出长久停战的法子。可你们周人太狡猾，只好用全城人质逼太子现身了。”
　　“我就在此处，请飞羽将军放回贺州的百姓，我随你去见安迦世子。”世初的声音不如金宁海厚重，却像滴穿石块的水，雕刻地貌的风，让人无法忽视。
　　“不愧是太子，有胆量！”飞羽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请太子殿下先跟我们走，安迦世子见到您自然会放人。”
　　“放屁！不见人殿下不可能跟你们走！”金宁海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把对面这些辽人全部杀光。
　　飞羽对于自己成功激怒周军大将颇为满意，火上浇油道：“殿下自己的意思呢？”
　　世初想都没想，给足金宁海面子，“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挑拨离间的幻想当场破灭。
　　金宁海瞬间夺回博弈主动权，“不把人放出来，谁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如果这就是你们世子所谓的诚意，那不要也罢！你且记着，那些百姓若不能活着回来，我定要辽人加倍偿还！殿下，我们走！”
　　“慢着！”见世初对金宁海言听计从，说走就真要走，飞羽着急了，“殿下留步！”
　　已经转身的金宁海小声对世初说：“殿下，别回头，慢。”世初依言照做，真把对面的话当成了耳边呜呜的风。

　　“殿下！你看！”
　　世初仍不为所动。
　　“等等，等等我们！救救我们！”
　　身后的声音变了，明显是周人的声音。世初猛地回头，见几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半跑半爬过来，左金吾卫士兵上前一排将他们拦下。几人跌倒在地，攀着士兵的腿干嚎：“兵爷啊！终于等到你们了......”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那些跑回城的人差不多，只是情况更为惨烈。嘴唇干裂渗血，脸上和身上裸露的地方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
　　世初眼底蒙上一层冰霜，问飞羽：“其他人呢？”
　　“等殿下亲自去接。身后的大军退回贺州城内，我就带殿下去见他们。当然了，殿下当然可以选择不去，顺便灭了我们这百十号人。反正他们的邻居啊家人什么的死活就掌握在您的手中。”飞羽抬手指了指那几个居民。
　　听他这么一说，脱力嚎哭的人骤然爆发，想推开左金吾卫穿越到世初马边，“殿下？殿下！求求您救救我一家老小吧！他们恐怕熬不了多久了！我那小儿子还不足两岁啊殿下！辽人不是人！求求你救救......”男子耗尽所有的力气，话没说完就昏厥过去。谁都有家人朋友，其他人有样学样，匍匐在地哭求太子殿下救回他们的至亲至爱。
　　见状不妙，金宁海慌忙喊了声：“殿下......”
　　“金将军，”世初压着声音打断他，“先撤。别忘了我的话。”转而朝对面的飞羽说：“我跟你去，带几个侍卫可以吧？”
　　金宁海的心猛地一沉，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望着世初坚毅的侧影，他狠下心抬手，大军整队转向后撤。

　　飞羽笑了，“当然可以，殿下想带几个？”
　　“不多于你身后的。”世初冷着脸说。
　　“殿下是在为难我。”
　　“怎么样不算为难？”
　　“呃......一半吧。”
　　金宁海恨不得策马回来一刀解决了飞羽，他的副将红着眼提醒道：“将军，别忘了殿下的话！”他只好眼睁睁看着半支近卫队过来会合，与殿下渐行渐远。

　　左雁和吴阒都留了下来，他们一人守在世初的一边。其余的近身卫一半在前，一半在后，将世初保护起来。可惜飞羽那边人数占优，足以排成一个框将周太子和他的侍卫们从四面包围。
　　飞羽走在和世初并行的位置，说话要越过左雁，“殿下胆识非凡，在下佩服，铁某甚至想交下你这个朋友。”
　　左雁瞥了他一眼。
　　世初扭头，对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不置可否，“还要走多远？”
　　天色阴沉，凉风扑在脸上，要变天了。飞羽带着他们左兜右转，翻过了几个碎石山包，左金吾卫的影子一点都看不到了。辽人故意兜圈子，让他们迷失在这荒芜之地。
　　左雁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试图通过地形作为参照物记路，可翻过一个山包，还有另一个，七绕八绕后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同样的问题世初已经问了两次，这次飞羽的答案还是一样：快了。

　　不能这样让辽人牵着鼻子走，必须想想办法。左雁趁飞羽回答后扭头的微小间隙，用靠近世初这边的腿猛地发力压向马肚子，同时上半身前倾，手中缰绳收紧，马蓦然嘶鸣，踉跄几步，险些把左雁甩下来。
　　“哎呦哎呦！”左雁搂着马颈，顺势翻身下马，朝周围被这阵动静惊动的人嚷，“不行了！马累了！歇一歇，歇一歇！哎呦，差点摔死我！”
　　飞羽示意手下收起兵器，“看来周朝的马也不行啊，兄弟们，让他们歇一歇吧。”
　　左雁丝毫不在意他话里的嘲讽，顺杆爬似的说：“你们的马不累？不用歇？那你们先走，等我们歇够了再追你们！”
　　飞羽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哼了一声就让他们的人马都停下，围坐在周人四周就地休息。

　　世初不知道左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想翻身下马却被他拦住，“殿下，您就在马上休息吧，这地上好多石砬子，硌脚。”为了显示自己说得对，左雁在站立的位置连踢好几脚，踢飞几个小石块，扬起一阵沙尘。
　　“有病！”沙尘顺风呼飞羽满脸，他一边揉眼睛一边咒骂，起身走开，远离左雁这个病人。
　　“无妨。”世初不顾左雁莫名其妙的劝阻，还是下了马。左雁转到背对飞羽的方向，用只有世初和吴阒能听到的声音说：“脚下，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