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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解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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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珩真是一个居家旅行不可或缺的好伴侣。陈成珏趴在连珩背上,吃着点心在心里默默地想。
离开扶风转眼已经一个月了,总算是进入了燕国境内。清平山位于燕国东南与王畿交界地界,算算大概还有一个月的路程。
其实进入了燕国境界本来不需要这么久,就算整日游山玩水半个月也绝对够用了,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陈成珏。
陈成珏发誓他真的不是一个乱发善心的圣母,他真的只是想给连珩证明一下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但结果好像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具体的情况还得从二十多天前说起。
那天两人路过一个村庄,马跑了十多天也乏了就想在村庄里休整几日,他们俩本打算找个农户给些银子借住几天,可刚一进村子,就有一个老汉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童迎了上来。
老汉问他们是不是行止公子的朋友,公子前几日路经此处时救了上吐下泻高烧不断的小童,老汉本想报答公子大恩,但公子说什么都不接受,只说过几日他有两位道长朋友要来,麻烦老汉多加照顾。
本来是故人之谊皆大欢喜的事,但是连珩不动声色地阴了脸,还是陈成珏好说歹说才把他拽进了老汉的家,但住了没两天,因为连珩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不苟言笑不声不响着实吓人,陈成珏怕拂了行止的心意和名声,两人不得已就上路了。
在路上果不其然就争执了起来。
整整两天没怎么说话的连珩,赶着马车突然就开了口,“阿纵,你自以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陈成珏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本来还欣喜呢,想着连珩也没怎么生气吧,但被这问题突然问懵了,什么人?陈成珏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笑道:“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地痞无赖喽!”
连珩听了这话也没回头,只是狠狠拉了一下缰绳,马车的速度生生慢了下来,连珩冷冷道:“不,这温公子可比你厉害多了。”
陈成珏再傻这话也该听明白了,不就是借着他损温俨嘛,陈成珏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回道:“你什么意思?”
连珩似是感觉到了陈成珏的不满,又冷冰冰道:“我原先瞧着他,以为温文尔雅,和柔敦厚,现瞧着却是杀伐果断,狠辣无情的很呢!”
陈成珏越发不高兴了,想着还是因为法华寺的事情,“怎么?你不忍杀人,还不许人家杀?人家好歹救过我的命的!”
“他心机远在你我之上,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你可要小心!”连珩眯了眯眼睛,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哎呀,连珩你就是太小心了,看着山下谁都是坏人!”陈成珏拍拍连珩的肩膀,觉得这人也实在太多心了,活得战战兢兢半分人间的温暖真情都没感觉到,于是决定给他证明一番。
离开那村庄第三天,到了西齐的边陲小镇——御灵镇,这镇子是西齐往东必经之处,东北部可达王畿,东南部直通玉海关与陈国对峙。听闻御灵镇规模很大,南来北往的商客都在此交易,繁华异常;此处还兼有南国的绿荫渌水和北国的塞漠风烟,秀丽迷人。
传说毕竟是传说,当陈成珏看到破败凋敝的城墙、拦街叫嚷的小贩和追逐打闹的乞儿时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但民风刁悍也不妨碍自己寻找善人对吧,陈成珏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在镇上留了五天,陈成珏总算认清了真相。
第一日,陈成珏在医馆门口碰着一个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的妇女,他在围观众人劝阻之下还是义无反顾将身上的钱都给了出去。以致于他跟连珩当晚只能挤在马车上将就。
第二日,陈成珏躺在树上啃着干粮连口水都没得喝,恰瞧见昨日的妇女换了身衣服领着孩子就进了酒楼,吃烧鸡的时候连头都没抬起来,满手的油星,陈成珏默默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第三日,陈成珏在街角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他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包子,旁边一群少年踢在他身上,踩在他手上,陈成珏打跑了那群人,将干粮包放在了那个早已鼻青脸肿的少年身边。
第四日,陈成珏饿了一天,晚上看到那个被打的少年跟两个人勾肩搭背从巷子里出来,脸上谄媚的表情真是讽刺。
第五日,陈成珏坐着马车离开御灵,路上碰到一个老汉横死街头,五六岁的小姑娘可怜兮兮跪在路边,哭得嘴唇都发白了,陈成珏将马车送了出去,顺手将连珩的私房钱也没放过。
离开西齐,两个人彻底身无分文了。
陈成珏背着个包袱,手拿着穿云乖巧地跟在连珩身后。
“你明知他们是骗子。”连珩头也不回在前面走得飞快。
“但他们也很可怜。”陈成珏理不直气也壮地回道。
“妇人之仁。”连珩见他追得费力,放慢了脚步。
“我去太华前也那样。”陈成珏很乖巧地牵着连珩垂下的手,低着头笑道,“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都是为了活着,我,不觉得我是个坏人。”
“你当然不是。”连珩缓了缓认真道,“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御灵晚霞璀璨,夕阳拉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小城旧巷飘荡。
陈成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思绪拉回现实,天已经暗下来了,今日又要宿在这山林里了。
点心是路过王畿郊外时一位姐姐给的,说是看两人赶路风尘仆仆就送了一篮,陈成珏心里也明白什么风尘仆仆,什么信道,还不是看连珩生得俊俏,他倒也想讨要,问题人家也不给啊,也不知是恼还是气,一篮子点心在路上全进了他的肚子,连珩半口也没吃着。
陈成珏坐在石头上,看着连珩在远处捡柴生火抓野味做饭忙的不亦乐乎,连珩手巧,用竹筒做了茶杯、碗、锅,又猎了野兔下河抓了鱼,在火上仔细地烤,没一会儿香味就飘出来了,连珩又从腰间拿出盐包撒了点盐,将鱼递了过去。
陈成珏心满意足地吃着野味,冲还在烤兔子的连珩道:“连珩,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哪里厉害?”连珩别过头,当心着火候。
“哪儿都厉害啊,你看你生得标致,武功又好,师父器重,师弟崇拜,还会做饭,心肠又好,唉,谁娶了你该多享福啊!”陈成珏咬了口鱼含糊不清道。
“娶我?”连珩看着面前吃得满嘴油污、眼睛忽闪忽闪的人。
“额,差不多啦。”陈成珏摆摆手,专心吃鱼。
“师弟崇拜?”连珩接着问。
“对啊,门里哪个人不怕你。”陈成珏终于抬起头,跟连珩对视了一眼。
“我看你就不怕啊!”连珩回了头盯着火。
“我那是心里崇拜,表面看不出来,对了,兔子好了吗?鱼快吃完了。”陈成珏吮着鱼头,瞧了瞧火,恰见连珩很温柔地笑了,在火光里映衬地满面生辉。
陈成珏看得失了神,愣了一会问道,“连珩,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么多小玩意?”
“什么?”连珩抬起头,将兔子递了过来。
“盐包啊,还有硫磺粉,你身上怎么会有硫磺粉的?”陈成珏好奇道。
“我素爱干净,听说那硫磺粉有驱赶虫蛇的作用,就常备着了,只是不知它居然能引起爆炸。”连珩揉了揉眉心,有些倦了。
“你怕虫蛇?”陈成珏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惊住了。
“嗯……小时被蛇咬过。”连珩声音嗡细,哼哼唧唧道。
“那你那日还挡在我前面?”陈成珏一脸诧异。
“我更怕你死啊。”连珩抬起头,轻轻笑着,脸上的光线柔和极了。
“也对,我死了看师父怎么收拾你。”陈成珏刚说完好像想起什么的,立刻噤了声,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山间的风清清凉凉地吹过。
“这山上的风跟太华好似不一样。”陈成珏一脸认真道。
“华阴海拔高些,风大也冷。”连珩若有所思地说。
“还是太华的风烈些,养出来的人也是忠正刚直,宁折不弯。”陈成珏有感而发。
“朔北的风远比这大多了,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一样,鬼哭狼嚎的到是很适合喝酒。”连珩拨弄着火堆,玉指纤纤。
“那你日后一定要带我去,我从来都没去过朔北。”陈成珏扯下一个兔腿递给了连珩。
“好,我带你去,一定带你去。”连珩咬了一口肉,喃喃道,但声音太小,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这日子倒也过得舒适,有人聊天玩闹,有人煮茶做饭,有人背行侍候,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没有几天就要到清平山了。
陈成珏本就脸盲路痴,对这一路风景虽然是重历却好似从没见过一般,又逢前几日师门寄了些银两物件来,更是玩疯了。
想着比武大会也不着急,还有大半个月,陈成珏索性住在清平县不走了,连珩也知这些日子赶路苦了他就由着他去,两人在酒楼里住了下来,也好打听打听此次比武的选手。
待了两天,正赶上端午。
清平县无河川,故没了龙舟,但挂艾草菖蒲、系五色彩绳、画额配香囊、沐兰汤浴、跳钟馗放风筝一个不少,还有极其盛大的庙会,倒也满足了陈成珏的玩心。
“阿珩~阿珩,我想吃糖葫芦……”陈成珏第三次拉着连珩在摊贩前站定了,庙会人来人往,连小贩都觉得这二人眼熟的紧。
“想想想,不买!你今日都吃了三串了,牙该疼了。”连珩拂了拂袖子,转身就要走。
“呜哇~师兄欺负人!”陈成珏拽着连珩死都不走,嘴一张开始嚎起来。
“老板,这个多少钱?”连珩一脸无奈,转身捂住了陈成珏的嘴。
“五文钱一串。”小贩看着两人笑眯眯道。
“都买了吧!”连珩拿出一碎银子递了过去,顺手将糖葫芦架子接了过来。
“哇,阿珩你好有钱哦!”陈成珏挣开了连珩眼里直冒星星。
“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连珩白了他一眼,继而慢悠悠道:“你这么爱吃,今晚吃不完不许上床!”
陈成珏石化在原地,但没一会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
“老板你这个面具多少钱啊!”陈成珏蹦蹦跶跶在一个泥塑摊子前问道。
“二十文,客官。”老板摇了摇蒲扇,恭敬道。
“这么贵啊!”陈成珏刚说着,一个没拿稳,面具吧嗒掉在了地上碎了。
“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啊,不买就不买,砸我东西干啥!”老板一看这情景就怒了,大着嗓子喊道。
“这可不怪我啊,它不结实,你卖残次品。”陈成珏也不甘示弱,但明显声音不如老板经年累月喊出来的浑厚。
“唉唉唉,老板别生气,这个多少钱,我出双倍赔给您。”连珩本来在前面走得好好的,忽听后面有陈成珏的声音,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跑到卖面具的那儿去了,赶紧走过去赔笑脸。
老板拿了钱才作罢,陈成珏见事情解决了,一扭头又去别处了。
“陈成珏!你给我站住,你出门逛街都不带钱的嘛!”连珩赶紧追上去,拽着他的袖子。
“我没有钱啊!”陈成珏看着怒气冲冲的连珩,一脸无辜,说完赶紧接过连珩手里的糖葫芦架子,“再说不是还有你嘛,连师兄~”声音之谄媚陈成珏自己都快吐了。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直到陈成珏承诺把糖葫芦全都卖出去才稍有缓和。陈成珏倒也麻利,往人多处一站就开始吆喝,“一串糖葫芦三文钱,不甜不要钱了啊!”连珩黑着脸站在远处,被他这认真样逗笑了。
没半柱香,这糖葫芦倒真被卖光了,陈成珏拿着钱走过来递给连珩。
“你倒也大方,赔了许多。”连珩笑着接过钱。
“哎呀,图个开心嘛,你又不差这点钱。”陈成珏勾着连珩肩膀道。
“我若回了太华,第一件事就是扣你的零用钱。”连珩故意冷着脸道。
“别啊,师兄~好师兄~”陈成珏讨好地摇摇连珩的手,见连珩不为所动,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糖葫芦塞进了连珩嘴里。
“就剩这么一根啦,本来打算我自己吃的,给你吃吧,不许扣我零用钱。”陈成珏用手指了指脖子,作出一副狠厉的表情。
连珩咬了咬糖葫芦点了点头,任陈成珏拉着自己在人海里乱走。
这一逛就到了晚上,跟着人群也不知到了哪处,陈成珏一抬头看见有间铺子装修地很是精致,门口挂着面旗子“纹绣”,心想着没见过就拉连珩去看看。
一进店才知是纹身刺青的,但上色很是不同,五颜六色的,很受清平女子贵妇们喜爱。
陈成珏一听很是动心,他是个很怪的人,见不得身上有些疤痕伤口,上一世那么要强也不过为了少受些伤,少添点伤疤,那胸口一刀让他如鲠在喉难受多日了,心想着刺点什么东西遮一遮。
陈成珏躺在榻上,那术师做着准备工作,连珩一道朱纱隔在了外面。
“你不是怕疼吗?”连珩轻轻问道。
“可这伤口看得我难受。”陈成珏迷迷糊糊道。
“公子想刻什么?”术师拿着细长的银针问道。
“都能刻什么?”陈成珏问道。
“字啊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什么都能刻,看您喜好。”术师恭敬道。
“我怕疼,这伤口也小,刻小一点吧!”陈成珏喃喃自语。
“小一点的话,刻花吧,我们新进的这颜色很适合花,您看您喜欢什么花儿,我都会。”术师推荐。
“花啊,什么都会吗”陈成珏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花,一扭头冲着帘外道:“连珩,你喜欢什么花?”
连珩正想着陈成珏如此怕疼怕伤疤的人,上一世那万箭穿心他是怎么熬下来的,被这忽然一声吓得一愣,过了一会儿,平了平语气道:“解语花吧!”
陈成珏似是得了主意,笑了笑,“好,就刻一枝解语花吧。”
空气里一时安静下来,弥漫着似有似无的香气,连珩静静坐着,看着窗外热闹的灯火,朱纱里面的人睡着了,只有术师摸摸索索工作的声音,忽见一只发亮的风筝在夜空中飘啊飘啊,风筝下面挂着条幅,上写着“山河无恙、万古长春”不知是谁家在祈福吧。
约么过了两个多时辰,陈成珏醒了,是在连珩肩头,他小心翼翼背着他,走得很慢生怕颠着他,陈成珏睁大了点眼睛,看着稀稀落落的灯火,夜里很静,只有风声,他抱紧了紧眼前的人,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好像从重生至此都是一场梦。
连珩感到他醒了,温柔道:“一个时辰就刻好了,但你睡着了,本想等你醒了再走,但人家要打烊了。”
陈成珏点点头。
“你看胸口还疼不疼,刻好我看了下,粉色的很精雅。”
陈成珏摇摇头。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有人放烟火、放孔明灯、放风筝很美。”
陈成珏将脸贴近了些靠在了连珩脖子上。
“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吧!我带你回家。”
陈成珏一听此话就朦朦胧胧又睡着了。
“那风筝上写万古长春,我也想和你一起…”连珩喃喃道,将人往上抬了抬接着向酒楼走去。
端午盛况终于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前写好的糖了
昨天到今天弄丢了些人,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