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轻于柳絮重于霜

30、灵丹妙药

　　“姐姐……”
　　“圭儿，郑太医诊完脉了？怎么说？”
　　“还没……”圭儿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是我自己的事。”她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想问……那个劫走姐姐的陈虬，会不会被牵连？”
　　“他？你怎会问起他？”
　　“他……”圭儿猛然抬头，眼中已经溢满泪水，“他是我爹爹……”
　　“啊？”
　　“我爹本是屠户，姓陈讳虬。他被抓去充军时，我年纪尚幼，本记不太清楚眉眼，但他脸上的疤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你想想这世上有如此可怖疤痕的人本就不多，何况他也叫陈虬……”
　　我抚着圭儿的脊背：“他不会有事的，也算解铃系铃之人……我明日就让你们相认。”
　　圭儿却红了脸，将我手臂拨开，“切不可将我的身世告诉了他……他终是瞧我不起的，无端又要骂我‘龟儿’。这世上，只有姐姐待我最好，所以我要永远在宫里伺候你，照顾你……保护你。至于他，我只要知道还尚在人世，便开心了。”
　　我心疼的点点头。

　　“姐姐，郑太医出来了。”
　　我站起来，郑太医肥硕的身子已从内殿挪出来，他阴郁神色令我倍感不安。
　　“皇上……”
　　郑太医摇摇头，“陛下阴虚，脾阳不足，气血亏损，加之瘵疾，病势甚重。”
　　“圭儿，带郑大人去开方子吧。”我边平静言道，边往内殿去，泪水却已潸然而落。
　　墨戍因我被掳走，忧急如焚，夜不成寐，白天还要强打精神部署营救；直到易质当日，病势如山，晕倒在萸兰寝殿的阶前，自此数日不起。
　　郑太医来看过几次，早前还说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我知道这是依照他们太医的习惯——大事化小而言的。但今日竟吐露“病势甚重”可见非比寻常。
　　我呼吸着内殿中沉重而压抑的空气，凝望着安静睡在明黄暖帐中的男子，他的苍白与衰弱深深刺痛着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泪珠便又止不住的落下来。
　　“他走了？”
　　我只顾伤心，不知何时他已睁开眼，轻声问道。我慌张的抹去泪，“谁？哦，郑太医啊——他在开方子呢。”
　　他却摇摇头，“我说的是常孝君。”
　　“你听错了，哪有人来过。”
　　“你怎骗得了我？你每次撒谎，手指就数次不自然的捋鬓边的碎发。”他狡黠的笑染红了憔悴的面庞，却令我倍感酸楚，无奈的放开手中碎发，低头含泪不语。
　　“荭草……都怪我……太没用了……”他出伸手，温柔的为我拭去泪珠。
　　“别……别这么说……”我用手捂了他的嘴，“我们不是早有誓言，生死同处吗？荭草虽力量微薄，但能为你做些事，总是开心的。此次侥幸吓退常孝君，待常老贼班师还朝，不知还要有怎样的风波……还有就是你……”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南方战场的情势不容乐观，常孝君奉命领军增援，宫中的禁军尉一职委以陈虬，官阶虽小，却保证了墨戍的安全。尽管衡秦将范阳之案的罪责推在公孙庆身上，尽管他休了妻并手刃她以示赤诚之心，但依然被送入刑部大牢。

　　九月素秋，湖影微澜，寒潭清凝，桂子飘香，金菊灿放，恰是怡人时节。然而我根本无暇深吸清朗的空气，唯有恐惧和忧愁随着周遭飘落的黄叶而疯狂增长，我害怕美好季节的流逝带走我深爱的男子；我甚至不敢抬头仰望如洗的碧空，只因为连自己分不清渐渐迷离的双眼是因为阳光的刺痛还是内心的悲伤。
　　“娘娘，衡璧妃在殿外候见。”圭儿进来禀报。虽然衡秦因范阳赵氏入狱，但因衡问兰并非赵氏亲生，此事并没有累及她，她依旧是璧妃，住在繾綣宫中。
　　“带她上来。”我收敛了泪水。
　　衡问兰低着头走进来，蔫蔫的跪在阶前，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和偏执。她抬起眼，泪水如注。
　　“自始皇起，汉时武帝，唐代太宗，无数贤君明主寻求长生之术，请云游仙者来宫中炼制丹丸，治疗疾顽，但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不是！”衡问兰大声打断我的话，“那不是什么……什么神仙丹药，我给墨……皇上吃的是……是抗生素！”
　　“抗……什么？”
　　“哎，跟你说也不懂……反正我们……家的人就是吃这种药来治疗‘祭疾’……”
　　“祭疾？”
　　“那个字儿念什么来着，昨儿早上郑太医还跟我说来着……反正意思就是肺部感染或者是肺结核之类的病……”
　　“衡璧妃！”我听她说得含混，火气一下涌起，“虽然我不懂医术，也不太能明白你口中所言，但有个道理我是清楚的，医道须精准，诊脉施针一厘一毫不能偏差，抓药入方一分一钱马虎不得，璧妃连万岁所患之病的名字还没有搞清楚，甚至以‘之类’来归结概括，就以往经验妄下药方……如今皇上病势陡重，高热不退，腹痛难忍，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喜欢他的，绝对不会存心害他……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此时，郑太医、李太医等医官已从内殿出来，跪在阶下。
　　“郑太医，璧妃娘娘不懂医术，莫非你也不懂？怎能由她胡来？”
　　“老臣该死！昨日璧妃娘娘找到臣，询问陛下病况，臣大略叙说后，娘娘便拿出的灵丹，说是正对病症并执意给陛下服用，臣忤逆不得，又思量这一个月来，皇上缠绵病榻，病势起伏，不若一试……臣是一时糊涂啊……臣万死难辞其咎！”
　　“药在何处？”
　　“在这儿。”衡问兰递上一个轻质的白色小瓶，上面的小纸签写着三个较大的字“百炎净”，下面是些非常细小的字符。
　　“这什么意思？百……什么？”
　　“三大字念‘百炎净’，意思是什么炎症都能消除……不应该没效果啊……我来之前得了肺炎，就吃的这个……难道是过期了？呦——真有可能，上千年呢！要不真就是不对症？”
　　我站起身走下玉阶，将白色的小瓶重重的甩在她脸上，白色的小片散落一地，我噙着泪花狠狠对她道：“墨戍若因此不测，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曾因她旧日主人的身份而体谅她的无奈，也曾因她与常人迥然不同的言谈举止而一再包容她的荒唐行为，但如果她的胆大妄为伤害了我最珍视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突然，内殿中传来器物砸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