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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青金巨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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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引澈只觉得要被气晕。
在他年轻气盛时——当然,他现在也绝不承认自己老气横秋——那时,沉花谷的宫瑾等几位挚友总爱调侃他“孩子心性”。
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所长进,但还是总被命运无常直扇大逼兜。
陆登荷看着也还老实,问什么答什么,谅他也没胆在自己面前扯谎。
世家兴衰本是常理,花开花落,谁家敢保永世昌隆?听闻祈川陆家没落至此,陆引澈虽感意外,尚能理解。
但他并非愚钝之人,立刻嗅出了蹊跷。
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时间差。
他清楚记得,五百年前他闭关时,来送他的是二十七代族长陆明远伯父。
可按照这小子的说法,差不都一百年后,“陆引澈”惹出天沐事变,又在三百年前事发,重伤闭关,彼时代为发声的陆氏族长是第三十一代。
两次闭关,时间差了约二百年,根本对不上。
要么,他忘了整整二百年的记忆,将这次重伤错认为五百年前那次闭关;要么,便是有人胆大包天,冒充他作恶,最后玩脱了连累本尊。
第一种猜测他打死也不信,自己怎么可能会死缠烂打非要跟那姓晏的搞对象,还甘愿做下面那个。
光是心里想想,就得呸上三声,大喊童言无忌。
但第二种猜测,却有一个致命的逻辑破绽——
风凌剑圣是那么好骗的人么?
那家伙是个剑痴,但不是白痴。
就算他对自己不熟,总不至于连易容术、夺舍这种手段都看不穿。什么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完美冒充自己几百年?
除非……
陆引澈脑子里闪过一个离谱的念头:除非就是那姓晏的自己在背后搞鬼!
瞧他那副正气凛然、仙风道骨的样,一看就像个幕后黑手。定是他嫉妒自己人缘好、朋友多,生了心魔,趁他闭关编排出这么一场强取豪夺的大戏,自己却得个冰清玉洁、大义灭亲的美名!
坏!太坏了!
陆登荷腿瘸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这位“声名狼藉”的老祖变换的神色,支支吾吾:“那个,老祖,我们这是去哪?”
“先离开这林子,”陆引澈看他有种观察幼崽的好笑,一边并指为剑,用剑气劈开前方荆棘,在末端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莲花,“你呢,回祈川祖地?”
陆登荷百般纠结,就这么回去吗,也太亏了。
忽想到旁边这位可是陆引澈陆老祖,当年叱诧风云的归墟第一人,论这个,比风凌剑圣突破境界还要快上一步。
早先二人结契的消息传出来,一干人等争吵不休,赌谁更厉害谁是上面那个,老祖一句“为爱做零”不知道多少盘口里亏得血本无归。
陆引澈对他的眼神有点警惕:“想什么呢,一脸傻笑。”
陆登荷顺势“嘿嘿”两声,将傻笑坐实:“老祖——”
陆引澈脚步不停,朝着后头摆摆手:“有话就直说,”
陆登荷腆着脸跟上他,一瘸一拐地避开掉落的断枝,问道:“老祖,离开之后呢?您是不是要去找找那个什么徵羽真人的麻烦?他胆子真大,敢拿您的法宝,真是活腻了!”
陆引澈莫名其妙:“七殊我已取回,人也杀了,找他们茬做什么?”
陆登荷心说,这可不是做人留一线的时候,他日后才不想再见鬼窟呢,就该抱紧了大腿,斩草要除根。
道:“死一个修士,以鬼窟比魔修还魔修的魔修作风,多半不会放在眼里,但万一那谁找上来要宝贝,败坏您名声怎么办?”
“杀人夺宝的名声,你不是说我已经有了么,不差这么点。”陆引澈回头朝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你方才还讲,我被那个煞笔风凌一剑捅穿了丹婴,真碰上什么人物,挨打都撑不了几下,还是别去招惹人家了。”
陆登荷呆住。
他看老祖出手凌厉,哪里能知对方实则重伤未愈。
陆引澈还真没骗他。
出关以来,他丹田狼藉一片,识海毁损过半,灵力都挤不进去。倒是可以凭借昔日的底子,略过纳气转换这一环节,直接使用外界罡气,丝滑是挺丝滑,就是心里没底,怕打到一般,生生断流。
这不,杀个金丹都得用七殊塔,放在从前真是不敢想。
偏偏那玩意在他制作之处就不是作这个用途的,是源于他和笔友关于“天道”的一个设想,只能说是简单的模仿。碰上它觉得不该杀的存在,那可真是沉默到男人落泪。
宫瑾那厮当年还笑话他,说“又跟你那素未谋面的对象研究怎么替天行道呢?哟,这孩子都生出来了,可惜是个智障啊”。
当时的陆引澈,只回敬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要是他的鸣野剑在身边——
这时,陆登荷说:“老祖去哪我去哪,您缺不缺个帮您锤锤肩、提提鞋的跟班?擦剑也成啊,我最会擦剑了,您的鸣野剑呢,我给您擦擦!”
他当即左顾右盼地去找老祖的鸣野剑,那可是神兵,一直没能见到,是老祖觉着杀鸡焉用牛刀收起来了?
陆引澈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是无语。
他在心中默默感应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本命灵剑,却依旧和刚出关时一样毫无反应。
陆登荷还在说:“听人说剑修的剑不是剑,只有把剑当老婆,才能做到人剑合一,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陆引澈答得毫无生气,“我又不是剑修。”
我也没老婆。
不对,好像有个道侣。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出晏衍书那张脸。
然后,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自他神魂深处传来——像是某种至高无上的意志轻轻拨动了一下因果线,一道不容置疑的指引,明确地指向西方。
天道感应?
陆引澈脚步猛地一顿,停下来细细感应那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指引。
应在瑶城。
这什么意思?我得在瑶城?还是我的剑应该在瑶城?
天道这谜语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治治!
不过,也算是瞌睡送枕头。
就是有点像,嗯,姓晏的递过来的枕头。
陆引澈压下心中胡思乱想,对陆登荷说:“我接下来要去瑶城。”
陆登荷知道这地方。西洲重镇之一,因上古王母于此宴请群仙而得名。
因而有些好奇:“老祖,您是要去参加王母宴吗?之前听说今年的王母宴筹备得格外隆重,十七天流水席、歌舞百戏,还有一场持续七天的拍卖会,有稀世重宝呢。”
陆引澈想了一下,从记忆里扒拉出相关的信息。
瑶城城主延续传统,每隔二十年举办一次“王母宴”,广邀天下世家名门,极盛时赫赫有名,莫有缺席者。
原来今日还有吗?
他摇摇头:“不是,我没有邀请函。你要是让我刷脸的话,倒是能进。”
他笑得意味深长。
陆登荷咽了口口水,心里吐槽,那还是别了,别给您这位仙盟头号通缉犯刷牢里去。
他叹口气:“都怪仙盟,非要搞什么重整旧案行动,搁这刷政绩呢。”
陆引澈没有评论,只说:“我有别的事要做,你愿意跟就跟着。”
陆登荷自然别无二话。
也是,他都不知道被鬼窟关了多少时日,出来连今夕何夕、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搞不好那王母宴早就办完了!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眼前开阔了些,一道溪流自眼前经过,泛起潺潺水波。
虽然远处仍是连绵无尽的密林,但此处山体裸露,灰褐色的岩石上,赫然裂开一个城门那么大的黑黢黢洞口,斜斜向下,深入地底。
“这是什么?怪吓人的。”陆登荷觉得那洞口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陆引澈没有直接回答,皱着眉:“这里灵力浓度比其他地方要低,我们不能久留。”
他话虽这样说,人却没有动,目光沿着溪流扫视,定格在水边一丛银蓝色小花上,走过摘了几朵,丢给陆登荷:“嚼碎了敷一炷香。”他注意到陆登荷的腿红肿着。
陆登荷捡起一根草叶,放在眼前端详,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陆引澈还以为他不愿意,嗤笑一声:“怎么,要我亲自来给你咀嚼一番?”
别吓坏人,陆登荷赶紧道:“不敢不敢。”胡乱将草叶塞进嘴里,发音浑浊不清:“可是这里也没有香计时……”
这小孩怎么长这么大的?
陆引澈觉得好笑:“超过点时间你的腿也不会断,只不过,会不会被别的什么东西吃掉,那我可说不定。”
他指指那个洞:“瞧着像有蛇。”
地面适时震动,一道野兽的嘶吼隔着土地听不真切,其中狂暴凄厉却清晰无比。好似佐证。
陆登荷:!
“蛇?”陆登荷好好坐着都能吓得摔个趔趄瞬间,脸色发白,“啊啊啊啊,我最怕蛇了!”
陆引澈无语,大地震动却陡然加剧,嘶吼声近在咫尺,仿佛庞然巨物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他当机立断,将手一抄,把人捞起来就飞奔而出。
陆登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风声呼啸,景物飞速倒退,嗷呜着要说点什么。
陆引澈叫他闭嘴,自己却连骂三声:“你不是说鬼窟里的人虐待你吗,怎么还这么沉!”
陆登荷强忍恶心,辩解道:“我做不了肉材,不是鬼窟喜欢的货物啊,他们打算把我丢给红窟的。”
“那又是什么鬼地方?”
“做皮肉生意的地方……yue,我要吐了!”
“敢吐在我身上你就死定了!”陆引澈威胁。
陆登荷吓得一个激灵,死死咬住嘴唇,连呜咽都咽了回去。老祖这夹人的姿势极其别扭,他只感觉自己像个倒挂的麻袋,血液直冲脑门,难受得要命。
“老祖啊,你是不是扛尸体扛习惯啦,我是活人啊啊啊啊……”
陆引澈还有空笑他:“你忍着吧,我扛谁都这么扛的,你还算第二个活人呢,多稀罕。”
而尽管陆引澈尽力挑选着方向,陆登荷倒悬着的视角依然捕捉到沿途景象的触目惊心。密林之中,大片树木倒伏,地上沟壑深刻,要造出这般恐怖的破坏,这得是多大大大大大的蛇啊?
正惊惧间,陆登荷恍然瞥见前方林间透出一抹亮光,橙黄色的。
难道是太阳掉下来了?
“啊————————有蛇!!!” 当那抹“橙黄”猛地清晰,变成一个巨大的、冰冷竖瞳时,陆登荷的魂儿差点吓飞,发出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尖叫。
身后巨蟒闻声而动,巨大的蛇头猛地转向。硕大头颅后覆盖的青金色鳞片遍布着虬结扭曲的狰狞疤痕,好似身经百战。
陆登荷一点也不想成为它第一百零一战的胜利品。
“你个笨蛋!”陆引澈恨铁不成钢地怒斥,“这东西常年居于地底,一双招子多半早已退化,全靠听觉与嗅觉!你这一嗓子,是生怕它找不着靶子吗?”
陆登荷被颠得面如死灰:“那,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陆引澈气道,“看它老人家是否嫌弃咱俩这点肉,塞不塞它牙缝呗!”
陆登荷委屈:“你刚才还嫌弃我沉的。”
“那你留着喂蛇吧!”话毕,陆引澈也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看准一棵数人合抱的粗壮古树,手臂猛地发力,将腋下的陆登荷像甩包袱一样高高抛起,精准地挂在了离地数丈的粗壮枝桠上,“抓稳了!”
与此同时,陆引澈拧身急转,在落地的瞬间,并指如剑,数道剑意撕裂空气,朝那巨大蛇头射去。
这巨蟒果然是是个睁眼瞎,迎着莹白色的剑气都不知闪躲,竟是愣愣地强行中了三剑。
陆引澈刚才已是调动了周围全部的罡气为剑,经脉都有些生疼,是下了十成十的力气,剑意凶悍无比,直接穿透巨蟒鳞片,扎在它身上,倒像是个不伦不类的刺猬。
巨蟒嘶鸣一声,张开巨口,一对毒牙约有成年男子的腰粗,恶气熏天,全然是肉坏死的腐臭。
竟是不惧痛一般,反而借着陆引澈落地的声响锁定了他的方位。
陆引澈暗自又骂了那姓晏的不干好事。若是他身不负伤,对付这畜生,还用得着三剑?
连鸣野都不稀得砍这种无名之辈!
他从袖中召出七殊塔,低声问了一句,法宝却只愿张开防御阵法——“天道”判定此蛇生。
这可不好办了。
陆引澈暗骂一声这破塔关键时候掉链子,却又拿它没办法——天道原则是七殊的根本,操控七殊的人实际上只能将它关闭,却无法强迫它分毫。
再看青金巨蟒,行动毫不受限。
陆引澈觉得不对。
此蛇身形雄伟,绵延数里,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竟见不到巨蟒尾部,恐怕常识里蛇打七寸在哪也不好判断。
寻常山林的兔子野雉哪里能供养出这样庞大的妖物,瞧着才二百年骨龄,还像是没有开灵智的牲畜。
难道是人为喂养的?
联系到此地骤然稀薄的灵力,和如今肆虐的罡气,陆引澈心中升起一道猜测。
怕不是被使了什么手段桎梏在此处,经年累月灌入至纯罡气而得,早已麻木,寻常的痛楚都不足以吓退它。
这东西说来可怜,混沌而无智慧,想来搞不清楚自己为何日夜痛苦,只当是要吃点东西就好了,这才出来觅食。
那这附近一定有能约束它的阵法!
陆引澈虽有同情,但搏命之时,不可因柔寡断。
回头看一眼陆登荷所在的古木,飞快调动周身灵力,以剑气击打周遭树木发出声响,将这巨蟒朝相反方向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