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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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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一。”
他应我,抱着我靠坐在窗边,风从外面进来。
是暖的。
晚饭过后,如果不出去消食,不在家附近绕着走一走,我总会抵挡不住困意,靠在他宽厚坚实的肩上,强撑着不闭眼睛。
我握着他的手,很紧很紧地握着,引来了他一声轻笑,很轻很轻。
“我在这里。”他告诉我。
“我一直都在。”
我摇头,“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他反握住我,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很轻很柔的吻。
“我在这里。”他重复着,低沉的声音在我心上叩弦,我听见了樱花飘落的笛声。
烛光将整个屋内映得发亮,恍若昏沉沉的白昼,寂夜躲在云的背后,月亮俯瞰群山林野。
很安静。
虫鸣和溪水的声音。
混沌的脑袋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摸不见看不着,笼住清明飘摇的理智,像母亲半夜给我盖的被子,好温暖,一点也不想出去。
他抱着我,温暖的身体像小时候永远离不开的火钵,手脚不再僵硬,心脏不会突然停止跳动,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
我想就这样在他怀里睡过去。
......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我没有预兆地睁眼,余光看见了他搭在我脖子上的手。
“......缘一,你不去猎鬼吗?”
他望着我直直盯着他的双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今天不去,我想和奈奈在一起。”
我没有眨眼。
“今天是第几天?”
“第三天。”
我的眼神冷了下来。
“三天了,茶茶为什么没有回家?”
他这次愣的时间有点久了。
......
我的指尖沾上粘稠的血,在他想解释的瞬间甩出三道血刃,冷眼看他接不住这玩笑一般的攻击,红发披散在地上,就像那晚染上了灰尘的他,消失的背影一模一样。
身体响起怪异的响动。
久违的愤怒。
抬眼抓到仓皇跑进林子里的身影,做鬼比做人快了一倍的速度跟了上去。
紧抿的唇咬出了血,喉咙里也有铁锈的味道。
我专注地盯着前面的影子,速度越来越快。
我的手在发抖,人性抑制着愤怒,压抑着鬼嗜杀的恶念。
我忍着没有将那个逃命的小孩大卸八块。
胆敢用这般低劣的手段。
美梦。幻境。沉溺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为什么会这么傲慢呢?
为什么会觉得人真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呢?
现实太痛苦,梦里能获得慰藉和幸福,于是两相对比,选择往后沉溺于美梦中,放弃现实所有,就会相信幸福又回到手中。
那导致此生不幸福的人,就这么放过他了吗?
毁了我所有希望与眷念,践踏我真心与尊严的那个人,就这么放过他了吗?
沉溺在虚假的美梦,放任真实的他继续逍遥危害人间,这是我要的幸福吗?
我若真留在这里,才将永远无法去往他所在的世界。
永远无法为他报仇。
......
被抓住后领的小孩奋力挣扎,掏出的小刀被我扬手打在地上,“是鬼指使你做的?”
本不必保留询问这一环,直接揍一顿逼问更省时间,可对方是个看样子只有十岁的女孩,倔强的脸上害怕畏惧,眼里已经炸出了泪花。
她知道我是鬼。
不说话。
“你知道我的手段吗?”
我俯下身与她平视,温柔的声音很轻,但保证她都能听清。
“以前我喜欢把不听话的人关在屋子里,每天用刀割下最肥的一块肉喂马,再用鞭子抽打一百下,然后扔进滚烫的热水里,煮一刻时再捞上来,人半熟不熟,有气的再来一遍,没气的扔到坟场,乌鸦喜欢吃人肉,鬼也喜欢。”
我对她悚然一笑,露出洁白的鬼牙。
她直接晕了过去。
......
她被我掐醒,脏兮兮的脸蛋挂了两串晶莹的泪。
“不许哭,怎么出去?”
她抽噎着指向樱花林里那颗粉色的珠子。
“那是什么?”
“......梦核。”她抹眼泪,又害怕又难过,“只要意识到......意识到在做梦,就......”
原来是这样,那我很快就会出去。
我低头看她干枯的头顶,有一个小小的旋。
“你为什么要帮鬼做事?”
“......”
“不说你就跟刚才那个人一样。”
“我只是想见我爸爸!”她抬起手臂抹眼泪,好似再也受不了一般哭得稀里哗啦。
我蹲下来,把她挡在脸上的手臂扯开,看见一张秀气的、脏兮兮、哭得皱巴巴的脸。
语气放缓:“那也不能帮鬼做事,这是在害人。”
“人有什么好的!就是人才坏、比鬼还要坏!”
断断续续的哽咽,拼凑出一个悲惨的故事。
老实本分的佃农遭地主欺压,父亲照顾生病的妻子,妻子死后一个人拉扯唯一的女儿,地租越来越高,官官相护,已经到了无法反抗的地步,土少爷看中了父亲的女儿,父亲为了保护女儿死在锄头之下,头当场被砍了下来。
“魇梦大人会给我们造美好的梦!人类只会夺走我们的幸福!”
她痛哭流涕,声嘶力竭。
樱花落了一片在她头顶,随她的伤心一同颤抖。
我等她声音微弱下来,向她伸手,在她骤然紧闭的眼睛里,将颤抖得厉害的樱花瓣摘下,轻轻放在她手心。
我擦去她的眼泪。
“要带着父母的希望活下去,要每一天都认真、努力地活下去,要微笑着、强大地活下去。”
我揉揉她的脑袋,手心的头发就像冬夜里萧瑟的枯草,被厚重的积雪压得直不起腰,可是到了春天,又可以变成从土地里钻出来的小草。
人要熬过生命中的严寒,才能拥抱春日里的太阳。
我不喜欢随随便便安慰别人,我一直对无关己身的人事物怀抱作壁上观的态度,只是她实在可怜,她还没有到不可饶恕的地步,她的人生并非无药可救,并非永远囿于严冬。
她骤然睁大的眼眸里燃起诡谲炫丽的火焰。
再次睁眼,祢豆子趴在我怀里,担心地望着我。
怔愣片刻,我贴了贴她柔软的脸蛋。
我是第一个醒来的。
车厢里挤满了□□组织。
杏寿郎和孩子们睡得很死,贸然叫醒估计会出事。
我扯断手腕的细绳,把他们的绳索一一扯断。
“炭治郎,炭治郎,醒醒。”
我叫了好几声,他眉头动了一下。
鬼的气息。
在前面。
我仔细观察炭治郎,发现他眉心一直在隐隐颤抖,手脚也开始有了反应。
“祢豆子,你待在这里,醒了就让他们到前面去。”
我摸摸祢豆子的头,一个人前往前面的车厢。
我感应到了强大的鬼的存在,至少真的是个下弦。
我一个人可以吗。
要不要等他们醒了一起去呢。
......
他站在翩飞的樱花树下,红色卷发一两簇留在肩上。
“我总是慢一步。”
他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的眼神很悲伤。
“对你,对她,对很多人,我总是慢一步。”
......
我看到了操纵整个列车的鬼。
他挂着诡异的笑容,轻柔的声音仿佛弹奏着催眠曲,眼里刻着显眼的数字。
是下弦一。
“第一个从梦里醒来的人,为什么不喜欢我造的梦呢?是还不够美好吗?那个男人没有带给你值得留恋的回忆吗?”
我甩出鲜红的血刃,不愿跟他废话。
他身影灵活,轻盈,从狭窄的车厢跳出去,我跟着他爬到了车顶。
“你也是鬼?这样的血鬼术......”他浮现出回忆的神情。
我冲向他,大规模的攻击让他无所遁形,锁死了他躲避的范围,密集的血刃砍掉了他的左手,掉落的手背上有一张张开的口。
“啊,想起来了,你的血鬼术和那位大人很像呢,简直一模一样。”
他露出憧憬的表情:“那位大人得到的血最多,真是羡慕呢。”
我攥紧拳头:“你是下弦,我问你,上弦里有没有一个鬼叫黑死牟?”
他微笑着:“当然,黑死牟大人是上弦之壹,你和黑死牟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直冲他的脖子:“与你无关。”
他体术不行,冲出车厢的组织被我切得粉碎,对我用催眠,一进入梦境我就会杀了那个人然后立刻醒过来,在又一次大规模甩出血刃后趁他躲闪一把砍下他的头,我拎着脑袋,看见了爬上来的炭治郎和伊之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啊。”
手里的头颅发出缱绻的慨叹,在我要把它一分为二之前尖锐地笑道。
“原来你真正想见的,是黑死牟大人啊。”
伊之助的刀切碎了它。
可是声音还在,雌雄模辩的呢喃依旧回荡在耳边。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还没死,本体不在这。”
“找出来。”
我下了车顶,一间间地搜,车间爬满了先前就有的蠕动的组织,看样子是要把整个列车都吞噬殆尽。
杏寿郎醒了,他战意满满,指挥炭治郎和伊之助跟着我行动,他来守护车厢里的所有乘客。
我们奔跑在蠕动的车厢,跑到车头的位置,看到了暴露在外的巨大脊椎。
阻止再生、将一切罪恶燃烧殆尽。
“炭治郎。”
我对身后的炭治郎笑了笑:
“让我看看你的日之呼吸。”
......
火之神神乐。
每一个招式都像在起舞。
真漂亮。
被列车甩出去的时候,脑袋狠狠磕了一下,血流了半张脸,得益于鬼强大的体质,我跑到炭治郎身边,也看到了安然无恙的杏寿郎。
他在教炭治郎全集中止血。
我才注意到炭治郎的伤,内疚地守在他身边。
“你还好吧?”
他痛苦的神情立刻消失,对我笑得灿烂。
“完全没事,多谢炼狱先生和奈奈小姐。”
我学着杏寿郎往他额头点一下。
“别逞强,要活下来才有让鬼胆颤的明天。”
他怔愣片刻,用力点头。
“十分感谢!”
......
寂夜里响起鼓掌声。
在我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只手已经出现在眼前,带了强烈的杀意往炭治郎脸上劈下,被杏寿郎瞬间抵挡。
弥漫的烟雾里出现一个人影,粉色头发,布满刺青,眼里明晃晃刻着字。
......
为什么会出现上弦三?
汗毛竖起,将试图爬起来的炭治郎挡在身后,向他做手势:快走,去找祢豆子。
他在这里没有用。
上弦三和杏寿郎在对峙,鬼对人类很感兴趣。
“人类会老会死,短暂的生命转瞬即逝,要不要变成鬼呢杏寿郎?无限的生命可以无限追求强大,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久。”
“会老会死,同样是人类短暂生命的美丽所在。正因会老会死,人类才如此神圣,如此可爱。”
杏寿郎没有一秒犹豫:“我和你的价值观相差巨大,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变成鬼。”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涌上无法形容的热浪。
紧咬的唇瓣松开,眼神恢复冷静,仔细盯着那鬼身后某一处看,微微蹙眉。
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那只鬼身后有一个东西跟着。
我看那只鬼的神色,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他身后那个东西究竟是他的帮凶,还是别的什么?
他展开术式,脚下踏出雪花的阵型,已经冲向了杏寿郎。
他的话很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要让杏寿郎变成鬼,不然就去死。
电光火石,招式一个都看不清,要想办法,体力会渐渐消失,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
不能贸然冲过去,不能放任炭治郎冲上去,没有把握的帮忙就是干扰,要想办法,要想办法!
冥冥中有什么指引,一直引导我望向那鬼的身后。
虚空漂浮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是什么?
我看错了吗?是错觉吧?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什么都......
——不对!那是谁?!
我踏出了一步,望着不远处脱离战场、漂浮在空中模糊的身影,她背对着我,瘦小的肩膀在发抖,她一直望着战场的方向,视线紧紧追随飞速移动的上弦三。
我的心突然跳动了一下。
“你是谁?”
颤抖的肩膀猛地僵住,她慢慢回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眼泪不断从樱花绽放的眸中滚过,瘦弱的手捂着嘴,像是在拼命压抑哽咽的哭声。
她很惊慌,几近透明的身影向后飘了一步。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的声音很温柔,试图安抚这个柔弱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炭治郎惊愕问我:“奈奈小姐,你在和谁说话?”
......他看不见。
我听见女孩软软的回应。
“恋雪。”
好像抓到一丝希望,“你认识上弦三?”
她美丽的眼睛涌出浓浓的悲伤,宛如湖心破碎的月亮。
“他不是上弦三,他是狛治先生......”
一旁炸开轰隆巨响,烟雾散去,是站在原地、毫发无损的上弦三,和单膝跪地、左眼被击中的杏寿郎。
“早说了,人类的身体无法再生,受伤了无法自愈,脆弱得不堪一击,招式再强又如何,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浑身刺青的上弦三踏着通往地狱的道路,再次邀请他所钟意的强者:
“来吧,跟我一起永生,一起追寻最强的奥秘,杏寿郎!”
回应他的是炎之呼吸。
躲过一招接一招的火焰,他失去了耐心,与强者并行和踏过强者的尸体前进,带来的刺激都是一样的。
他摆出杀式,即将给杏寿郎痛快的一击。
爆发的脚部肌肉突然一滞,他盯着拦在他们之间的我。
“我不杀女人。”他说,“你是鬼吧,你也喜欢人吗?”
“快走开,别挡道。”
太阳已经探头。
我高声道:“我问你两个问题!”
他歪了歪头,露出有兴趣的神情:“你说。”
我盯着他眼里的上弦弎:“你认识上弦一对吗?”
他诚实地点头。
“请你告诉他,他要是还承认自己是一个武士,就不要卑劣地躲在阴影里,奈奈在等他,让他来见我。”
他被我直呼上弦的举动震惊,更对我话里的内容感到惊愕,他甚至有点好心地劝我:“死在他手里的鬼根本数不过来,如果是想换位血战,可以先从最末的——”
我打断他:“你答应我了,对吧?那好,第二个问题。”
我一眨不眨盯着他被鬼血侵蚀殆尽的眼睛。
“你看不见她吗?”
他怔住,“什么?”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泣不成声的女孩。
“她一直在你身边,你却看不见她。”
女孩捂着嘴,即使伤心得连连咳嗽,也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
眼里的期盼与永不凋谢的樱花融为一体。
我残忍地形容起来:
“粉色的和服,粉色的眼睛,樱花一样的瞳孔,雪花式样的发簪,脸很苍白,身体很弱,一激动就会咳嗽,她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她一直跟在你身后,你都忘记了吧?忘得一干二净。”
血丝密布的眼睛恐怖地睁着,拳头攥出了血,啪嗒啪嗒砸在地上,他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问句,却更像在心底问自己:
“......她是谁?”
他身后的女孩眼睛瞬间黯淡,樱花有了枯萎的迹象。
他大声问我:“她是谁!!”
我摇头,不愿给这个伤害了杏寿郎的家伙一丝温柔。
“我不知道。”
我抱歉地看着恋雪,她用手背抹着止不住的眼泪,善良的女孩对我露出感激的微笑。
樱花依旧绽放。
“如果你想知道,你让黑死牟来见我,我会告诉你。”
我就是这样卑鄙的人,要挟别人的事做得信手拈来。
他还想追问,阳光已经迫不及待追逐他的身影,他仓皇而退的样子非常狼狈、与刚出场时判若两人,离去的时候他一直回头看我,恋雪在他身后露出惊慌的神情。
“奈奈小姐——”
“奈奈!!”
杏寿郎宽大的羽织把我笼在身下,炭治郎、伊之助、背着钻回箱子里的祢豆子的善逸围成密不透风的一团,抵挡着灿烂热烈、宛若曙光和希望的阳光。
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不可避免开始燃烧。
我努力蜷缩自己,毁灭灵魂的疼痛还是让我忍不住尖叫、打滚,他们制住我的手脚,远方飘来轮胎压地的摩擦,仿若天籁之音。
完全隔绝阳光的车内,意识陷入沉睡的前一秒,车外响起杏寿郎爽朗的大笑。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