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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炼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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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我买了五袋金平糖。
一袋给时透兄弟,一袋给灶门兄妹,一袋给善逸伊之助,一袋给蝶屋女孩子,还剩一袋。
“担心你们家有严厉的家规,没有买很多。”
月光将小路里的影子拉得很长,从左往右,一共三道。
最左边的影子大笑:“父亲这个点已经睡下了,千寿郎收到会很高兴的。”
最右边的影子随声:“这个时间,祢豆子应该也醒来了。”
胧月高悬,月华缱绻,飘渺流光。
“月色真美呢。”有人先我一步,说出众人的心声。
少年感叹:“晚上总是忙着抓鬼,很少会注意月亮,今晚才发现原来月亮如此美丽。”
年长的少年笑道:“修养的时间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少年语气有一点低落:“明明受的伤最轻,却还是被炼狱先生和奈奈小姐保护着,实在羞愧。”
我与杏寿郎对视一眼,把灶门少年推到中间,一边一下揉他的脑袋:“为什么会觉得羞愧呢,你已经很努力了。”
“打起精神来,吃好喝好睡好,把杂念都排除!不必过分在意别人,杀鬼的时候全力以赴就行了!”
炎柱大人的嗓门响彻街巷,引来了不远处守候在门前的小猫头鹰的目光。
杏寿郎快步上前一把揽住小猫头鹰,热情向我们介绍。
“这就是千寿郎,我优秀可爱的弟弟!”
我对小猫头鹰先生打招呼:“你好千寿郎,我是奈奈,很高兴见到你。”
小朋友和祢豆子一样大,塌塌的眉毛不像兄长那般上扬,看起来被一股忧郁笼罩着,好像总是在担心什么,忧心忡忡。
他见了我却很开心,“奈奈小姐,很高兴见到您!”
他见到炭治郎也很开心,“兄长总是提起您!”
宅院的主人看样子确实睡下了,鼾声震天响。
一进去就一股浓烈的酒气,我忍着不表,对一直道歉的千寿郎微笑,到了干净宽敞的里间,窒息的感觉才消散了一点。
应该是他们的房间,干干净净,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反光。
千寿郎是一个很勤快的孩子,也是一个很乖巧、懂礼貌的孩子,收到礼物时眼里亮晶晶的,和无一郎一样可爱。
我已经很久没去别人家做客,几乎已经忘了要怎么开口,但仔细一想,其实我从来就没有需要自己主动说话的时候。
有杏寿郎和炭治郎在,氛围永远不会冷下来。
我注意到小猫头鹰先生一直在悄悄看我。
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金鱼式样的小风车,小巧精致,小猫头鹰先生不负众望露出欣喜的表情。
“谢谢、谢谢奈奈小姐!”
这么喜欢,等哪天再上街买几个送给有一郎和无一郎。
我对可爱的小孩一向喜欢,和千寿郎聊了聊他的生活,发现这孩子真是可怜,从小失去母亲,又被父亲打压,唯一的哥哥支持安慰他,可是总在外凶多吉少很少回家,他除了担心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摸摸他金灿灿的脑袋,和杏寿郎较硬的发质不同,千寿郎的头发和他的性格一样软。
敏感纤细的孩子被留在这样压抑的府邸,真的是好事吗?
我隐隐浮上担心。
这样的担心在离去途中偶遇半夜起身的槙寿郎时得到证实。
他先是震惊家里出现外人,然后震怒外人是他不认识的女人和小孩,最后抄起手边最近的扫帚猛地砸向杏寿郎,冷眼以待一动不动的长子。
飞来的扫帚被人横空截住,槙寿郎毫不客气地问我:“你是谁?”
“我叫奈奈,他叫灶门炭治郎,我们是杏寿郎的同僚。”我不卑不亢,“深夜来访实在抱歉,只是见炼狱先生已经睡下,不想打扰您休息,就没有上前拜见,歉礼不日便会送至府上,还望炼狱先生笑纳。”
他语气缓和了一点,态度还是很差,当着外人的面对长子和次子一顿斥责,骂杏寿郎胆大包天,骂千寿郎任性妄为,句句难听,字字不提外人,却好像同时在骂我们。炭治郎的头快要埋到地里了。真是失礼的家伙。
“杀掉下弦就了不起了吗?遇到上弦不也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太阳升起,你早就死在上弦手里了,没用的家伙,认清自己的无能吧,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了。”
炭治郎猛地抬头。
杏寿郎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被影响。
“即使在父亲眼里毫无意义的事,我也不会失去自己的热情,我内心的火焰从不熄灭,下弦也好,上弦也好,只要我遇到了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战斗,绝对不会放弃,绝对不会后退。”
千寿郎微微颤抖的背影在父亲恐怖的注视下摇摇欲坠,忍不住后退的刹那被兄长在背后支撑起,稳住了薄薄一片的身体。
“胡言乱语,天真幼稚,简直愚蠢。”被酒泡坏的嗓音沉闷得像一口钟,“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些,或许被鬼吃掉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才会让你意识到你所谓的热情和火焰是多么可笑的存在!”
炭治郎忍不住大喊:“请不要侮辱炼狱先生的意志!”
槙寿郎睨他一眼:“你是谁?”
他压根没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叫灶门炭治郎!我和炼狱先生一起面对了上弦,炼狱先生强大可靠,救了无限列车所有乘客!如果不是太阳升起,炼狱先生会和上弦拼死到最后一刻!炼狱先生的意志和决心我不允许你这样践踏!”
槙寿郎本就没熄灭的怒火又被点燃,“哪里来的臭小子,在别人家里胡说八道,给我滚出去!”
“不用您说我也会离开的!但是我还是要对您刚才的话完全否定!炼狱先生是非常优秀的人!就算您是炼狱先生的父亲也没有资格对他这么说话!”
“臭小子给我——”
“父亲!”千寿郎抱住暴怒的父亲,杏寿郎夺下他手里的木棍,眼神抱歉地看着我,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我看向对面和幼子拉扯的炼狱家主。
“瑠火夫人要是知道您把孩子们养成这样,她会怎么想?”
他发出野兽似的低吼:“你说什么!”
不理会他的警告,我站在原地望着他。
“妻子死后一蹶不振,对子女毫不管教,终日酗酒,沉溺伤痛无法自拔,打压孩子们的个性和意志,甚至说出让孩子死在鬼口中这样的话,我若是瑠火夫人,真是死不瞑目。”
狂风暴起,冲向我的身体被三个人死死截住,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始终无法向前一步。被酒腐蚀的手脚依旧能撼动三个人的桎梏,额头爆出青筋,血丝密布的眼睛怒不可遏地盯着我。
“休要侮辱我的妻子!”他狠声道。
我摇摇头:“我侮辱的是你,炼狱槙寿郎先生。”
发丝跟随我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晃动。
“我在主公大人那里了解过您部分过去,听说您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失败的父亲,曾经也热情指导杏寿郎修行,为什么后来不那么做了呢?”
我盯着他和杏寿郎如出一辙的眼睛。
“请您告诉我,为什么突然烧掉炎之呼吸密卷,为什么突然放弃猎鬼意志,为什么突然失去希望,认为所有人都是像您一样的废物?”
炭治郎瞪着惊恐的大眼:说得太过分了奈奈小姐!
小朋友觉得这些话刺人,等长大后就会明白,真正伤人心的永远只是那几个在意的字眼,并不在意的东西,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只是我有备而来,他似乎被话里的某些字眼刺中。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你以为你知道了这些就能说明什么?”
“当然说明不了什么,您愿意继续颓废下去是您的选择,我只是一个外人。”我看了一眼炭治郎,“不过我猜您对日之呼吸应该挺感兴趣。”
他愣了一下,嗓音很重:“失传多少年的东西,谁说我感兴趣。”
身后的头发随我摇头的动作轻轻飘荡。
“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您当初反常的举动大家有目共睹。我只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去问您,为什么忽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孩子这般残忍?”
在场四个人都愣住了,齐刷刷望着我。
“瑠火夫人离世我很悲痛,我非常理解您的伤心,可是这不是您完全放弃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他沉默了,掐着杏寿郎脖子的手渐渐松缓。
杏寿郎涨红的脸逐渐恢复。
风在呢喃。
许久,响起男人低沉的回应。
“......所有衍生的呼吸法,都是对日之呼吸拙劣的模仿。”
“连最强大的剑士都无法斩杀的鬼王,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得到,不过是白白送死。”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磐石切开的巨响,一下子在我耳边炸开。
“最强大的剑士都做不到的事,我们根本就做不到,什么炎之呼吸,根本就是失败的东西,妄图追上太阳的劣质品。”
“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他抬头望着我,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讥笑。
“我知道你,身为鬼却敢和鬼杀队在一起,勇气可嘉。”
“所以你是想说,你指导别人学会日之呼吸,就有杀死鬼王的胜算了吗?”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大笑。
“愚蠢至极!”
他用力挣开三个孩子,不顾千寿郎摔倒在地,拎起地上的酒转身,“不要再来了,炼狱家不欢迎鬼,都给我滚。”
“父亲!”
他回头狠狠瞪着长子,阴狠地说:“你竟然敢和鬼混在一起,迟早被鬼吃掉,等到那天我根本不会在意,千寿郎,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任何关于杏寿郎的事!”
“父亲!父亲!”
“炼狱先生!您太过分了!”
“给我滚——”
“......他没有这样说。”
他脚步一顿,回头:“什么?”
他对着我被月光氤氲弥漫的眼睛,眉头拧起。
我声音很轻:“他不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神明,他只是一个比别人强大一点的普通人,鬼王逃跑,他没能及时消灭是他的遗憾,他懊悔、难过,但在场没有任何帮得上忙的人,只有他一个。”
我握住颤抖的指尖,声音平静。
“如果再多一个会怎样呢,再多一个柱在场结局是否会改变呢,人类的希望若只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这对他公平吗?”
“他不是生来就为了杀死鬼王的。”
“他会老,会死,埋进土后的时代,没有他的时代,人类就要放弃和鬼战斗,就要把生命完全送到鬼的口中吗?”
“他当初传授鬼杀队呼吸法,看着发展壮大的衍生派系,心中一定不会是您这般狭隘的想法。”
“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剑士,您都——”
我说不下去了。
我扯过炭治郎向他们鞠躬。
“打扰了。”
扔下一句“杏寿郎不要忘记回蝶屋完成康复训练”就转身离开。
踏出炼狱府邸时回头看了一眼千寿郎,对那个快要难过得哭出来的孩子抱歉地微笑,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炭治郎察觉我的情绪,直到快走进蝶屋才鼓起勇气和我说话。
“奈奈小姐,你在难过吗?”温柔的孩子轻声问我。
我看见他摇晃在空中的花札耳饰,一时间说不出话,拉着他坐在蝶屋廊下,抬头仰望皎洁的月亮。
“嗯。”我大方承认。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你的丈夫吗?”
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额角有疤痕的孩子神情放松,他靠近我,温柔地拂去我的难过。
“之前就说过,总觉得和奈奈小姐很亲近,觉得奈奈小姐很亲切,现在想来,奈奈小姐平时把我们当成孩子看待,一直都对我和祢豆子非常好,我会感觉自己被关心着、照顾着,好像多了一个亲人的存在。”
他真诚地说出这番话,目光坦然。
“在我心中,奈奈小姐是不一样的。”
真的是很温柔的人。
我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谢谢你。”
他挠挠脸,有些苦恼:“只是偶尔时透君会很不高兴地瞪我,难道是因为我还不够配合康复训练的治疗吗?”
不用他说都知道是哪一个时透君。
蝉鸣细碎,月色温柔,风拂过脸上迎来柔软的抚摸。
我难得向谁说起过往,或许是今晚提到了他,又或许是被暖和的风掀起微醺的错觉,总之我闭上眼。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邻居。”
“欸,真的吗?那真是很巧呢。”
“确实很巧,我的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
“哇——”
“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娶了邻居的女儿。”
“那真是一段佳话!”
“我也觉得,邻居比我还高兴。”
“奈奈小姐的丈夫呢?”
“......被鬼杀死了。”
“抱歉......是上弦一吗?”
“......”
“抱歉!那天您问上弦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安抚地笑了一下:“不是什么秘密,知道也没关系。”
我看着月亮,声音很轻:“是他最敬爱的兄长。”
他温柔地不再问下去了。
我却停不下来。
“他抛下了一切变成鬼,临到最后还来夺走弟弟的性命,只是为了追逐所谓的第一......真是可悲。”
我死死拽着裙摆的手被牵住,粗糙得根本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手一点点抻开我染血的手指,温柔地放在我的膝上。
“奈奈小姐是要为丈夫报仇吗?”
眨了眨眼,我看着那只布满陈茧的手,伸手捏了捏。
“不疼吗?”
他低头望去,浅笑道:“不疼,水泡刺破了就好了。”
我还想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身后响起熟悉的冷哼。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炭治郎很高兴:“时透君、啊不,有一郎!”
看见抱臂少年身后闪现的身影,炭治郎更高兴了:“无一郎也在!”
不算宽敞的廊下挤满了人。
我怀里抱着闻到气味出来寻找哥哥的祢豆子,左右挤着非要坐在这的时透兄弟,要不是把祢豆子抱起来,炭治郎都要被他们挤下去。
有一郎往我手里倒着什么东西,鼻子涌入了甜甜的味道。
“你倒这么多给我,你和弟弟怎么办?”
“管那么多干嘛,你买的时候为什么不给自己买?”
我忘了,但是我要维护我的面子。
喂给祢豆子,她吃得很开心。
太可爱了,发间的樱花闪闪发光。
集京都大能之力保存的樱花,数百年依旧恍若当初。
时光带走了一些东西,却也带不走一些东西。
无一郎靠在我肩上,问我今天的月亮上面有什么,还是兔子吗?
有一郎说哪里天天都有兔子,或许是蟾蜍。
炭治郎问为什么不可以是小猫呢?珠世小姐的茶茶丸就很可爱。
他提醒我了:那个曾经被放走的医生,现在是鬼杀队的目标合作对象。
或许几百年过去,她真的研究出了把鬼变回人类的药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就能......
身上一重,左边也压下了重量。
无一郎已经睡着了,祢豆子吃糖吃得正香,炭治郎和有一郎在拌嘴,只是有一郎单方面嘲讽炭治郎,炭治郎根本没意识到,还以为是有一郎难得愿意和他聊天而十分高兴,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不顾有一郎的嫌弃靠在他身上。月亮开始往西走,更替时刻就要来临。
蝶屋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什么危险都不会发生,唯一的亲人都在身边。
久违的、简单的幸福。
直到太阳升起,我仍没有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