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不合時怡

57、公园治疗

　　接下来的几天，昱宁敏锐地察觉到如麦的行为举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同居一个屋檐下，虽然如麦依旧保持着那份专业的距离感，但日常的作息规律本该是清晰的。然而这几天，如麦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甚至比平时上班时间还要早得多。晚上也常常拖到很晚才回来，有时甚至快到九点，脸上带着一种不是单纯工作疲惫，更像是东奔西跑后的筋疲力尽。
　　昱宁甚至好几次听到她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电话，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协调确认什么，内容听不真切，但绝不是和工作相关的专业讨论，反而更像是在敲定时间地点之类的琐事。
　　更奇怪的是，如麦每次面对昱宁探究的目光时，总会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或者用“有个早访客”、“临时加了案例督导”之类含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昱宁明明记得她这周的预约表上并没有那么早的来访者，案例督导也不是这个频率。
　　这种鬼鬼祟祟、行踪诡秘的状态，与如麦平日里那种一丝不苟、凡事都有计划的作风大相径庭。昱宁心里的疑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这种被蒙在鼓里、尤其是被如麦刻意避开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甚至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如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在刻意疏远她？
　　周三晚上，如麦又是快九点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她甚至没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整理一下，而是直接进了卧室，像个被抽掉所有力气的玩偶，一言不发地扑倒在自己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倦意的叹息。
　　昱宁正靠在自己床上看书，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注意力全在如麦身上。看到她这副前所未有的累垮了的模样，昱宁终于没忍住，合上书，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你好像很累。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如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闷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一丝慌乱。
　　她不敢直视昱宁的眼睛，目光飘忽地看向窗外，说话罕见地有点磕磕巴巴，完全没了平时作为心理咨询师的那种流畅和镇定：“没…没事啊。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嘛。最近嗯…个案比较复杂，需要……需要多花点时间沟通协调……”
　　这个借口苍白得连她自己似乎都觉得站不住脚，声音越说越小。
　　昱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个案复杂需要起早贪黑在外面跑？协调沟通需要鬼鬼祟祟压低声音打电话？她看着如麦那明显心虚的表情，心里的疑云更重了。但她知道如麦不想说，再问下去也得不到实话，反而可能让她更躲闪。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尴尬的时候，如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有点突兀：“对了，你的下次治疗时间安排好了。”
　　“嗯？”昱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不是周二下午吗？这周已经弄过了啊。”
　　“改了！”如麦语速很快，仿佛怕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改在这周四上午，地点不在咨询中心。”
　　“不在咨询中心？”昱宁更加疑惑了，“那去哪里？”
　　如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背诵预先准备好的台词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道：“景山公园。”
　　“景山公园？”昱宁彻底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治疗去公园干嘛？”
　　这简直闻所未闻，心理治疗通常都在固定、安全、私密的咨询室里进行，去公园？那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怎么可能进行有效的治疗？
　　如麦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脸上有一丝不自在，但她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用她那套专业的理论来武装自己：“环境治疗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辅助形式。换一个开阔、自然环境优美的环境，有时有助于缓解咨询室带来的拘束感，促进情绪放松和……嗯……自我探索。对你的康复有好处。”
　　她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结合她这几天诡异的行为和此刻明显不自然的神情，昱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解释太过官方，也太像临时找来的借口。
　　“一定要去公园？”昱宁试图做最后的确认，目光锐利地看着如麦，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如麦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语气却故作强硬：“嗯，已经安排好了。周四上午九点，公园东门见。记得准时。”她说完，仿佛怕昱宁再追问下去，立刻站起身，抓起睡衣，“我去洗澡了。”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卧室。
　　昱宁独自坐在床上，看着如麦仓促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
　　景山公园？治疗？
　　如麦这几天的早出晚归、神神秘秘，难道就是在忙这个？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想搜索一下“环境治疗”、“公园心理治疗”之类的关键词，但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又放弃了。
　　如果如麦真的在计划什么别的事情，她这样调查，似乎显得很不信任她。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有疑惑，有不解，有隐隐的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
　　她重新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她的思绪飘远了。
　　景山公园……她好像很久没去过了。
　　周四上午，天气晴好。昱宁按照如麦的要求，准时到了景山公园东门。她穿着简单的卫衣和长裤，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晨练、散步的人群，感觉自己与这里轻松休闲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加怀疑这种环境下要怎么进行“治疗”。
　　她等了大约五分钟，就看到如麦从另一边快步走来。如麦今天也没穿正装，而是一身轻便的运动休闲装，看起来比平时年轻有活力不少，但眼神里还是能看出一丝紧张。
　　“来了？我们走吧。”如麦走到她面前，语气尽量自然，但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嗯。”昱宁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公园。
　　如麦并没有像昱宁想象的那样，找个安静的长椅坐下开始谈话。反而带着她，沿着一条僻静的上山小路走去。一路上，如麦的话并不多，只是偶尔介绍一下路边的植物或者说说公园的历史，听起来更像是个不太熟练的导游，而不是在进行心理治疗。
　　昱宁心中的疑惑达到了顶点，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们爬上了一段不算太高的山坡，来到了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小平台。这里游客比下面主路少了很多，显得清静不少。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如麦说道，声音似乎有点微微发颤。
　　昱宁环顾四周，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她正想开口询问，却忽然注意到如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异常明亮，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感，紧张、期待、温柔……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
　　“昱宁，”如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虽然轻，却异常清晰，“闭眼。”
　　“什么？”昱宁更加困惑了。
　　“闭眼。”如麦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有一丝恳求，“相信我，就一分钟。”
　　昱宁看着如麦那双此刻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意味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她感觉到如麦似乎靠近了她，然后，一双微凉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带来了淡淡的、属于如麦的清香。
　　黑暗和未知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人语声，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如麦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些急促。
　　大约过了十几秒，或许更久，她听到如麦极轻地说了一句：“好了。可以睁开了。”
　　盖在她眼睛上的手移开了。
　　昱宁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条手绘的横幅，上面用略显稚拙却无比用心的字体写着：
　　生日快乐
　　与此同时，早就悄悄躲在旁边树丛后的星茗、唐晚舟和宛琳琳，一下子都跳了出来，齐声喊道：“生日快乐！”
　　星茗手里端着一个插着蜡烛的小蛋糕，唐晚舟拿着几个色彩鲜艳的气球，孙玥也拿着包装好的小礼物，脸上都带着真诚祝福的笑容。
　　来了很多人。
　　应该是全都来了——高三B班的同学们。
　　而站在她面前的如麦，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旧、却保存得很好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生日快乐，昱宁。”如麦的声音温柔得像拂过湖面的春风，“虽然可能有点土……但，欢迎回来。”
　　昱宁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眼前这条突兀的横幅、这些突然出现的朋友、和如麦那双盛满了温柔与忐忑的眼睛。
　　生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自己都忘了这个日子。
　　所以如麦这几天的鬼鬼祟祟、早出晚归、精疲力尽……都是在偷偷准备这个？
　　所谓的“环境治疗”、“公园治疗”……全都是为了把她骗来这里，给她一个惊喜？
　　一股巨大而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猛地窜上鼻腔和眼眶，酸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如麦，看着大家，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不是疏远，不是麻烦。是惊喜。是记得。是欢迎。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拥有这样的时刻。